第十六章 雨中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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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在與呂觀山去過魏來爹娘墳墓的次日,魏來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一個與他等高的木箱和一把油紙傘。
    天空依舊下著雨。
    魏來不想讓雨水打濕木箱中的被褥,便在木箱外包了厚厚的一層油紙。他順著呂府內的長廊和屋簷,艱難地將木箱拖到了呂府門口——呂觀山沒有來送他的意思,一大早就穿著許久未穿的官服,急匆匆地出了門。
    聽說河堤那邊又出了問題,作為知縣,他自然要身先士卒,以至於連魏來親手做的早飯都沒顧得上吃。
    至於這到底是真的還是不想見到魏來,魏來就不得而知了。
    世上很多男人都這樣,年紀越大,有些話就越難說出口,心裏憋著難受,就幹脆找個借口避開。在這一點上,呂觀山和他爹很像。
    想到這裏,站在呂府門口的魏來歎了口氣,倒不是因為呂觀山,而是這雨實在太大了,如果就這樣走回老屋,他那箱子“寶貝”恐怕得報廢大半。沒有了呂府這個可以白吃白喝的靠山,魏來以後的日子會很拮據,把這麽一箱子家當報廢在雨中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但再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畢竟魏來很清楚,這雨是停不了的。
    “唉。”男孩歎了口氣,最終還是決定不再這麽耗下去。他歪著脖子夾緊傘柄,拖著那個大木箱慢慢地走出了呂府的大門。
    木箱在鑼鼓巷澆濕的地麵上拖動,盡管魏來盡可能地調整了雨傘的位置,寧願自己被淋濕,也不想糟蹋了木箱,但雨實在太大了,即使裹著一層厚厚的油布,魏來還是感覺到木箱在這短短數丈的拖行距離中已經被侵入了一些雨水。
    他老爹留給他的老屋距離呂府不算近,這樣走過去,光是想想開箱後的景象,魏來的眉頭就皺成了一座小山。但開弓沒有回頭箭,魏來隻能咬著牙盡可能快地拖行那木箱。
    大概又走了十餘丈,老屋還遙遙無期,魏來的身子卻已經被雨水打得濕透,雨水隨著忽起的狂風撲麵而來,糊到了魏來的臉上,他的眼睛有些睜不開,路也有些看不清。
    心中暗罵一聲晦氣的魏來,正考慮著要不要幹脆打道回府和呂觀山再商量商量,多蹭幾天。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伸過來抓住了魏來拖行的木箱。
    “我來幫你。”那隻手的主人說道,魏來眼中重如千鈞的木箱,就這樣被那隻手輕鬆地提了起來,扛在了主人的肩上。
    魏來愣了一下,他伸手擦幹臉上的雨水,這才看清眼前是一個身高七尺開外的壯漢,此刻正一臉得意地對著他咧嘴憨笑。
    是孫大仁。
    “聽說你小子也被呂知縣掃地出門了,是不是打人家女兒的主意被他發現了?”渾身被大雨淋得濕透的孫大仁拍了一下魏來的肩膀,滿臉揶揄地問道。
    魏來回過神來,他揉著生疼的肩膀,眨了眨眼睛,很快便進入了應有的狀態——木訥又有些呆滯地搖了搖頭,卻不說話,像是被突然出現的孫大仁嚇傻了一樣。
    “這麽看著我幹嘛?我又不會吃了你!”孫大仁有些不悅,按照以往的性子,這個時候他肯定會把魏來拉到身邊,用他那孔武有力的手臂夾著魏來的腦袋,凶神惡煞地問上幾句“你說對不對?”“你這慫貨,孫爺爺幾天就給你長長膽色。”之類的話。
    但今天的孫大仁卻有些不同,即將在他臉上漫開的怒色,轉瞬又被他壓了回去。
    他依然滿臉不悅,但嘴裏卻說道:“給老子撐傘,我送你回去。”
    “啊?”魏來一愣,隨即露出恍然之色。他趕忙點了點頭,道了聲:“哦。”
    然後手忙腳亂地撿起剛才掉在地上的雨傘,踮著腳極力想把傘撐過孫大仁的頭頂。
    “給我遮個什麽勁,給你的破箱子遮!”但沒走幾步,孫大仁的怒罵聲又響了起來。魏來無奈,隻好又手忙腳亂地給箱子遮雨。
    ……
    魏來的老屋位於烏盤城的正街瑞龍街,臨近烏盤江的南側,地段自是無可挑剔,出門便是烏盤城最熱鬧的集市。畢竟他老爹也曾是這烏盤城的知縣,買一處好點的宅邸也不是什麽難事,更何況這老屋除了地段好,其他方麵並無任何出彩之處。
    “咳咳咳!”
    大概是因為大雨沒日沒夜地衝刷,老屋的院門還算幹淨,但一推開院中正屋的房門,房門上經年累月堆積的灰塵便撲麵而來。魏來早有預料,在孫大仁踹開房門的腳抬起時,就已經躲得遠遠的。但孫大仁就沒那麽幸運了,一臉灰塵的他,發出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他在魏來心疼的目光下,將木箱放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嘴裏抱怨道:“魏來,你這破房子也太髒了吧?”
    魏來訕訕地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孫大仁沒好氣地看了魏來一眼,也不嫌髒,一屁股坐在了正屋的太師椅上。身材魁梧的少年審視著這個久無人跡的屋院——院子不大,數丈見方,正中有一棵桃樹,不知是何品種,已經結出了青果,還未來得及完全長開。正屋的陳設很簡單,幾張椅子,一張桌子,除此之外就是有些破爛的牆麵和立柱。孫大仁暗暗想著,或許這是當年那場大水留下的後遺症。
    孫大仁還在感歎時光荏苒,魏來卻已經麻溜地扯下了木箱上的油布,打開了自己的木箱,開始仔細檢查自己的家當。
    被褥的邊角有些濕潤,但問題不大,拿火烤一下,今天晚上就能用。為數不多的衣物包裹在被褥下,大都完好無損,最重要的火折子也沒有任何問題,依然可以正常使用。魏來看到這些,不禁暗暗鬆了口氣。
    “喂。”這時,耳邊又傳來孫大仁的聲音。那個壯碩的少年一臉傲慢地斜視著他,問道:“你小子以後打算怎麽辦?”
    魏來抬起頭,眨了眨眼睛,神情困惑,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這裏就挺好的啊。”
    “那你吃什麽?”孫大仁又問。
    魏來蹲下身子,在木箱裏一陣翻騰,好一會兒才從木箱底部掏出一樣東西,在孫大仁麵前得意地展開。孫大仁定睛一看,不禁啞然失笑——那是一張銀票,一張前些日子他偷偷塞給魏來的銀票。
    一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按照大燕境內的物價,這一百兩銀子足夠魏來安穩地過上四五年,要是他再節省一點,說不定還能從哪裏買個媳婦。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孫大仁有些苦惱,不知道該怎麽跟魏來講清楚這個道理。今天,他算是體會到了什麽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他用自己不怎麽靈光的腦子想了一會兒,走到魏來跟前,在魏來畏懼的目光下,一把搭在魏來的肩膀上,熱情地在魏來耳邊問道:“昨天我爹給你的那顆丹藥,你吃了沒?”
    “我娘說過,是藥三分毒,我又沒病幹嘛要吃,倒是被府中的黃狗偷吃了。”魏來一臉認真地回答道。
    孫大仁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銘血丹雖然不算名貴,但也有價無市,朝廷把控得很嚴,沒有門路很難搞到,黑市上早就炒到了千兩一枚。這麽貴重的東西,魏來竟然拿來喂狗,大概也隻有他這樣的傻子才能做得出來。
    “怎麽?難道館主要要回去?”魏來好奇地看著孫大仁。
    孫大仁臉上的神色一滯,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幹笑道:“怎麽會呢?我爹向來一言九鼎,怎麽會幹這種事情,你放心吧!”
    孫大仁拍著胸脯說完這話,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接著說道:“我爹已經給我聯係好了,固州乾坤門的胡長老年末就會來烏盤城接我去乾坤門,那可是固州數一數二的宗門,到時候你孫爺爺可就是一飛衝天,成為人中龍鳳了。”
    說著,孫大仁還揚起了頭,一臉得意地準備接受魏來羨慕的目光。
    “那乾坤門一定比無涯書院厲害很多吧?”可魏來卻領會不到孫大仁的心思,哪壺不開提哪壺地直戳孫大仁的痛處。
    “咳咳咳!”孫大仁又發出一陣急促的咳嗽,低著頭在心裏默念:別生氣,別生氣,這傻子救過你的命。
    一連念了七八遍,才平息了心中的怒火,眯著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對魏來說道:“差不多吧,但也差不了多少。你看,反正你在這裏也沒什麽事可做,不如到時候跟我一起去乾坤門吧,有我罩著你,保證你吃香的喝辣的。”
    魏來大概怎麽也沒想到孫大仁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他愣了一下——是真的愣了一下。
    過了幾息的時間,才眨著眼睛問道:“跟你去那裏能娶到媳婦嗎?”
    這一次,輪到孫大仁發愣了。
    接著,他猛地一拍魏來的肩膀,不顧魏來一臉吃痛的表情,擠眉弄眼地笑道:“可以啊,你小子這麽快就想另覓新歡了?”
    然後他又一臉豪氣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豪爽地說:“沒問題,到時候乾坤門的姑娘,第一漂亮的歸我,第二漂亮的歸你,你我兄弟有福同享,有難你當。”
    魏來連忙點頭,不忘糾正道:“同當。”
    “媽的,這個時候怎麽不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