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借宿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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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來費了好大的勁,才終於送走了這位不請自來的“大哥”。
    為了讓孫大仁相信自己對他的“忠心”,魏來可沒少下功夫,這才滿足了孫大仁不知從何而來的保護欲。
    時間已經到了正午,魏來吃了兩個饅頭,喝了些清水,便開始收拾屋裏的東西。老屋裏的東西在當年的大水之後,壞的壞,爛的爛,如今除了正屋的幾張椅子和廚房的石灶外,再也找不到一件能用的東西。魏來把屋裏打掃幹淨,在地上鋪上被褥,勉強算是有了個睡覺的地方。唯一讓他煩惱的是,廚房裏堆著的柴火早就潮濕發黴,不能再用了。他想找個時間去外麵砍些回來,但這樣的雨天顯然不是個合適的時機。
    魏來歎了口氣,又從懷裏掏出那張銀票,隻有看到它,魏來心裏才能稍稍踏實一些。
    收拾好一切,時間已經到了傍晚,魏來看看陰沉的天色,又在屋簷下啃完了最後兩個饅頭,便拿起雨傘,鑽進了雨簾。
    和往常一樣,他還是雷打不動地去了龍王廟。這麽多天的大雨,廟裏的香客少之又少,魏來也省去了很多麻煩,不到半個時辰就做完了他那不可告人的“勾當”。
    雨下得很大,天色也暗了不少,站在龍王廟屋簷下的魏來有些發愁。
    這麽大的雨,就算打著傘,也難免會被淋濕,懷裏的荷包要是再被打濕,今天的辛苦就白費了。但魏來也知道,這雨是小不下來的。
    他撐開雨傘,咬咬牙,正要走進雨幕。
    轟!
    一聲悶響突然傳來,魏來嚇了一跳,抬頭看向天空,以為是雷聲,可奇怪的是,這一聲悶響之後,雨卻小了下來。
    魏來眨眨眼睛,心裏犯起了嘀咕:難道這老蛟蛇也有打盹的時候?
    他這麽想著,也沒有去深究其中的原因,趕緊趁著雨小的機會,撒開腿狂奔起來。
    老屋離龍王廟比呂府近很多,魏來不到半刻鍾就跑回了家。
    奇怪的是,他前腳剛邁進屋裏,天空就又是一聲悶響,剛才小下來的雨又嘩嘩地下大了。
    收好雨傘的魏來,轉頭看著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天色,皺著眉頭發了會呆,卻怎麽也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去想。
    ……
    “啊!!!”
    六年沒有人氣的魏府,今天晚上亮起了燭光。
    魏來光著膀子,用曹老頭留下的匕首劃開自己的後背,把從龍王廟神像後背上刮下來的金粉撒進傷口裏。陣陣火辣辣的刺痛讓魏來發出痛苦的低吼,這樣的情況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疼痛才慢慢減輕。
    幾乎昏厥的魏來趴在地上,滿頭大汗地喘著粗氣,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卻顧不上其他,第一時間拿起地上的銅鏡,歪著脖子看著鏡子裏的景象——那沒有點上眼睛的龍相已經到了收尾階段,隻剩下三道畫好的鱗片還沒有鑲上金粉。
    他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今天是五月初九,呂觀山要做的事情是五月十四,他十六歲的生日是五月二十五,一切都還來得及,隻要天氣還像今天這麽好就行。
    咚咚咚!
    正想著,府門方向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魏來驚得坐了起來,迅速把自己的家當塞進木箱,然後穿上衣服,站起來透過裏屋敞開的門看向院門方向。
    咚咚咚!
    敲門聲再次響起,聲音不大,但很急促。
    魏來心裏想:都已經到了亥時,會是什麽人來這裏呢?難道是孫大仁去而複返?
    “誰啊?”魏來警惕地高聲問道。
    咚咚咚!
    門外的人沒有回答,隻是不停地敲著院門。
    魏來皺起眉頭,把匕首黑蟒反握在手中,藏在袖口下,又拿起燭台,這才小心翼翼地順著院子兩邊的走廊走到院門前。
    咚咚咚!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魏來貼著院門,又高聲問了一句:“誰啊?”
    門外的人還是不說話,繼續敲著院門。
    魏來握著匕首的手微微用力,深吸一口氣,這才用手輕輕推開栓門的栓子,把院門打開一條縫。
    他湊到門縫前,想看看門外是什麽人。
    可腦袋剛湊上去,一隻手就從門外猛地伸了進來,死死地抓住了院門的一邊。
    魏來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身體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右手搖晃的燭台火光閃爍,魏來隱約看到那隻手蒼白無比,布滿了像枯藤一樣的紋路,水漬不斷地滴落,打濕了院門前的台階。
    這隻手就像當年烏盤江裏的水鬼。
    這個念頭在魏來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敏銳地聞到那隻手上滴落的水漬有江水的腥味。
    魏來心頭一跳,藏在袖口下的黑蟒露出了鋒芒,像毒蛇露出獠牙,寒光閃爍。
    “小兄弟,請問這裏是烏盤城嗎?”就在黑蟒的毒牙要咬開水鬼手臂的瞬間,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從院門外傳來。
    魏來握著匕首的手微微一愣,隨即收回了袖口,另一隻手則把燭台往院門外遞了遞,借著燭光,魏來終於看清門外的人哪是什麽水鬼,而是一個渾身濕透、身材佝僂的老頭。
    魏來暗暗鬆了口氣,把握著匕首的手臂藏到身後,嘴裏說道:“老人家,這裏就是烏盤城。”
    脊背佝僂得幾乎與地麵平行的老人聞言點了點頭,一頭濕透又披散著的白發隨之晃動,魏來隱約看見老人的頭發裏似乎夾著些植物。再聯想到老人的問話,看來這老人應該是外地人,長途跋涉來到這裏。
    “小兄弟,老頭子來這烏盤城投奔親戚,好不容易走到了,卻沒想到是這樣。現在天黑雨大,老頭子腿腳不利索,不方便找人,不知道能不能在你這裏借宿一晚啊?”老人的耳朵似乎不太好,他湊到魏來耳邊,扯著嗓子大聲說道,那聲音震得魏來耳膜生疼。
    魏來皺起眉頭,既因為老人與佝僂身材極不相稱的大嗓門,也因為對方提出的這個有些突兀的要求。
    他起了警惕之心,但還是客氣地說道:“老人家,這烏盤城我很熟悉,你隻要告訴我你親戚姓什麽叫什麽,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找他。”
    佝僂著身子的老人,身形微微頓了頓。
    “啊?你說什麽?”
    然後他就扯著更大的嗓門喊道:“我年紀大了,聽不見你說什麽,我說我要在這裏借宿一晚,你能不能行個方便。”
    那聲音大得魏來都覺得自家那扇年久失修的院門在那一刻震了震,能發出這麽中氣十足的聲音,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腿腳不便、耳朵也不好的老人。
    但這畢竟隻是魏來的猜測,他還是禮貌地提高了聲音,重複了剛才的話:“老人家,這烏盤城我很熟悉……”
    “啊?你說什麽?”
    “我年紀大了……”
    而老人也很配合地在魏來說完之後,又一次提高了聲音,重複起了自己的那套說辭。
    如此反複了兩三次,魏來的耳膜有些疼,他擔心自家的院門會在老人越來越大的聲音中轟然倒塌。
    “啊?你說什麽?我年紀大……”眼看著老人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分。
    魏來為了避免自己年紀輕輕就耳聾的慘劇發生,在老人的話還沒說完時,就搶先說道:“如果老人家不嫌棄我這裏簡陋,那就住一晚吧。”
    “唉,好嘞。”這一次,魏來比剛才更小的聲音卻被老人聽得清清楚楚。老人生怕魏來反悔,立刻點頭答應,然後也不管還在發愣的魏來,“腿腳不便”的身子卻比猴子還靈活,一閃身就從門縫裏鑽進了院子。
    魏來回過神來,關好院門,轉頭目瞪口呆地看著已經在走廊裏穿梭,推開一個個房門尋找自己滿意房間的老人。魏來的嘴角抽搐,趕緊跟了上去。
    “老頭子以為我住的那個漏水的房子已經是這世上破屋的極致,沒想到還有更破的。”但魏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老人的評價就先響了起來。
    魏來的嘴角抽搐得更厲害了,但還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冷靜,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如果老人家覺得不合適,可以把你親戚的名字……”
    “合適!合適得很!”魏來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了,老人指著正屋裏的被褥,眉開眼笑地說:“你看,這裏雖然簡陋了些,但老頭子我不挑,能住就行。”
    說完,老人根本不理會魏來的反應,抬腿就走進了裏屋。
    “你!”魏來憋得滿臉通紅,吐出一半的話在嘴裏醞釀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好歹把身子擦幹啊。”
    生平第一次,魏來對自己“傻子”的身份有些後悔。
    幸好老人還算聽進去了魏來最後的“忠告”,一件濕透的衣服和褲子在房門關上之前被扔了出來。
    “老朽知道了,你也早點睡吧。”
    聽那悠閑的語氣,老人顯然已經忘記了自己“借宿一晚”的身份。
    魏來嫌棄地用手指捏起那衣服褲子,歎了口氣,心裏暗暗告誡自己忍一晚上就過去了。做好了這樣的心理建設,他轉身就要去柴房,可老人的聲音又從屋裏傳了出來。
    “對了,忘了自我介紹。”
    “老頭子姓劉,文刀劉。”
    “名字叫銜結,銜草結環的銜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