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吞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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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遙遠的南方,有一種名為鳩蛇的妖物。它長著一顆與龍相似的頭顱,但卻並非龍類。鳩蛇會將自己的蛋產在龍類的巢穴中,新生的小鳩蛇由於長相與龍類極為相似,往往會被龍類誤認為是自己的孩子,從而得到撫養。然而,鳩蛇並非善類,它們會想方設法地殺死同巢的幼龍,吞噬它們的龍氣。隨著幼龍的死亡,母龍通常會對剩餘的幼崽給予更多的關愛,鳩蛇們便會趁機向母龍索要食物,直到母龍不堪重負。此時,鳩蛇便會伺機而動,殺死母龍,吞噬其血肉和龍氣,進而化為鳩龍。
這便是“鳩蛇吞龍”的故事。
房間中點著燭火,魏來拿著一本古籍,封頁上寫著“鳩蛇吞龍”四字,喃喃自語道。
這本書上記載的功法,與這個故事同名,是一門毋庸置疑的魔功。此功法由南境傳入北境的魔宗黑月教所創,早年曾禍亂北境,後被各方大能剿滅,從此便鮮有在北境出現。魏來的父親意外得到了這本功法,但從未翻閱過,直到魏守死後,負責料理後事的呂觀山找到了此法,並將其歸還給了魏來。
這是天下正道甚至朝堂都唾棄的魔功,但卻是魏來扭轉命運的必需品。
曹吞雲曾說過,魏來是一個七竅半閉、六府孱弱的病秧子。這並非虛言,而是魏來從出生時就帶有的毛病,與任何人無關,隻是上天有時就是如此不公平。
有人天生光芒萬丈,有人卻從一開始就注定鏽跡斑斑。
其實,所謂的七竅半閉、六府孱弱,並不是什麽大毛病。哪怕隻凝出一滴武陽神血,以法門運轉,配以藥物調養,便可轉危為安。然而,問題在於,七竅半閉使魏來無法吸收外界的靈力,六府孱弱則意味著尋常藥物根本無法被他吸收,這就是所謂的虛不受補。
《鳩蛇吞龍》功如其名,在修士體內種下此法,便可如鳩蛇吞噬龍氣一般,吞噬被種下此法的強者的力量。而魏來可以將這些力量用於修行,一旦凝出武陽神血,這個看似無解的難題便迎刃而解。
魏來用了整整六年時間,每日叩拜殺父仇人,讓龍王吞噬自己的念力。同時,他以《鳩蛇吞龍》中記載的法門吸納神像金身上稀薄的龍氣,將其轉化為金色粉粒,鑲入自己以秘法紋鑄的紋身中。這樣一來,魏來的氣機便與那烏盤龍王相連。但這並非易事,前者需要魏來壓下心頭的恨意,才能瞞過蛟蛇的感知,後者則需要足夠的耐心,以及承受非人的劇痛。
這也是為什麽這道法門雖然陰毒,但即使是在黑月教自己手中也並未受到太多重視的原因。畢竟,此法無論是受法者還是施法者,一生都隻能動用一次。選擇修為太低的修士顯然過於雞肋,而選擇修為較高的修士,需要麵對的困難又著實太多了一些。
然而,當魏來鑄成龍相時,他卻發現自己仍然無法吞噬半點老蛟蛇的力量——直到那時他才明白,這功法還差最後一環!
呂觀山曾說過,他死後,《鳩蛇吞龍》之法的最後一部分便會自動送到魏來手中。
呂觀山是個讀書人,一個地地道道的讀書人。
他自然不會食言。
事實上,就在他斬下那顆龍魄的頭顱時,魏來便已經如願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原來,《鳩蛇吞龍》之法最後差上的東西,便是一道龍魄。在龍魄被斬下的瞬間,魏來背上的龍相猛然動了起來,那未有點睛的龍相張開了嘴,已死的龍魄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被魏來的龍相吞入了腹中。
那一刻,魏來背上的神龍睜開了雙眼,又轉瞬歸於沉寂。
所以。
那時看著魏來的呂觀山笑得格外開懷,或許不僅是因為他終於擺脫了困擾自己數年的心魔,也因為他給自己故人的孩子,留下了一條可以繼續走下去的路。哪怕這條路注定崎嶇,注定充滿荊棘,但呂觀山相信,隻要還有路,那個孩子就一定能夠走下去。
魏來接受了這份饋贈,他強迫自己壓下了所有的不快,對外麵亂作一團的烏盤城視而不見。在給了劉銜結足夠的銀兩後,他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裏。
夏日的夜風吹過,有些鬆動的窗戶在夜風裏搖晃,碰撞著同樣木製的門牆,哐哐作響。
魏來**著上身,閉目深吸了一口氣。
龍魂入體,隻要魏來再次催動《鳩蛇吞龍》的法門,他就可以為自己六年的付出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當然,為此他還是得損失一些東西。
龍相鑄成,他與那蛟蛇連成一體,自然可以驅使些許蛟蛇的神通。但這道龍魂就像是一道閘門,從此之後龍氣隻進不出。在沒有足夠的修為之前,再次借助那老蛟蛇的力量,一來極有可能撐爆自己的身軀,二來也有很大概率被那蛟蛇發現。
明白這意味著會失去一張重要底牌的魏來卻沒有絲毫猶豫,在那一刻,他心中念頭一動,《鳩蛇吞龍》的法門便隨即在他體內運轉開來。
背後金鑄的神龍之相上一股晦暗的氣息綻開,如漣漪一般在房門中來回滌蕩。不過數息,魏來的額頭上便開始浮現密密的汗跡。
忽的,那龍相緊閉的眼睛猛然睜開,一道駭人的血光從那眸子中湧出,隱隱間一股氣機浮現。那像是一道如薄紗一般的絲帶,將魏來與烏盤江鏈接在了一起。
魏來的眉頭一皺,渾身的肌肉繃緊,他背後的龍相如有所感,閉合的龍嘴猛然張開,隱約間似有一聲輕不可查的龍吟之音蕩開,順著鏈接二者的“絲帶”,烏盤江水中的某些氣機在那時湧入了魏來背後那頭猙獰的龍相之中。
哼!
魏來發出一聲悶哼,身子如受重創一般搖搖晃晃,臉色也隨即變得煞白。
他明白那老蛟蛇的修為強悍,尤其是在受到了朝廷昭月正神的封位之後,對方的修為更是水漲船高,估摸著恐怕已經接近傳說中的七門準聖之境。
這樣的人物,哪怕隻是一丁點的星末之力,恐怕都足以撐爆魏來孱弱的身軀。因此,魏來在驅動鳩蛇吞龍法門時,極為小心地控製著吞噬的力量的強弱。這樣做一來可以保證自己的安全,二來也可以讓那老蛟蛇難以察覺到自己的存在。
隻是,盡管他已經做得如此小心翼翼,可他終究還是低估了所謂的七門準聖到底強到了何種地步。當那一縷被他小心牽引的龍氣湧入體內的刹那,他的五髒六腑便傳來一陣劇烈得恍若要將他撕裂的疼痛。
在那幾乎讓魏來昏厥過去的劇痛下,少年咬了咬牙,強撐著自己的身子。他用了六年時間走到這一步,可不是為了倒在這裏。他的麵色一沉,強提起一口氣,心中默念著武陽境淬煉肉身從而凝聚出血氣之力的法門,引導著那股在體內亂竄的龍氣,開始遊走全身……
當呂觀山斬龍的消息如石破天驚般從烏盤城傳到寧州乃至大燕朝各地時,一些與之相比微不足道的細小變化也在這一天的夜裏悄然發生。
……
寧州郡城,寧霄城。
夜深人靜,街道上行人稀少。
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人顫顫巍巍地走出州牧府,他獨自一人穿行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走過長街小巷,最後在橫穿寧霄城的潯陽街與衡珞街的十字路口處停下了腳步。
這裏是整個寧霄城最繁華的地段。
周圍盡是各色酒館,且大都價格不菲,比尋常地段高出一籌不止。但即便如此,每日在此飲酒的酒客依然絡繹不絕。無他,隻因這十字路口的中央有一道圓盤,圓盤以九道圓形階梯依次升高,而最中央處,矗立著整個寧州最高的建築——寧州翰星碑!
翰星碑是一座高達十丈開外的巨大石碑,上麵光芒流轉,記載著整個寧州疆域二十八歲以下的青年才俊,並根據他們的修為戰力排出名次,也就是世人常說的龍虎榜。
此碑極為神奇,但凡疆域內戶籍在寧州之人,皆可被這翰星碑洞察,無需刻意報備,所排出的名次也極為公允,以至於從宗門到朝堂各方勢力選拔人才,都是從這碑文之上開始著手。
老人在翰星碑前站定,目光平靜地看向石碑的最上方。
最頂端的位置,金光閃爍,字跡碩大輝煌,明豔奪目。
蕭牧、虞桐、阿橙、寧川……
“這麽些年了,最上麵還是熟麵孔啊。”
老人低聲感歎道,目光緩緩下移。
第二百三十二位,徐玥。
老人頓了頓,在那個名字上停留了片刻,又繼續下移。
第七百九十六位,呂硯兒。
老人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自語道:“唔,觀山調教得不錯。”
老人再往下看,過了千位之後,下麵的名字越來越小,光芒也越發暗淡,名字也漸漸並排,不再如之前那般一人獨占一列。
他很有耐心地一一查看,終於,他的目光來到了那石碑的最底端。
第一萬位,龍繡。
最底端,最不起眼的位置,一個老人並不認識的名字。
老人在那時沉默了下來,目光平靜地盯著那處,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夜風吹拂,一旁酒肆的酒客已經換了兩撥,更夫的打更聲從街角傳來。
忽的,翰星碑的角落處閃過一道旁人根本無法看清的微薄流光。那龍繡的名字在流光閃動之後緩緩被抹平,一個新的名字,在那流光之中緩緩生成——魏來。
老人終於展顏一笑,他的衣袖一拂,心滿意足地轉過身去,在深深的夜色中顫顫巍巍地邁步離去,就如他來時一般。
“寧州,有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