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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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呂府所在的鑼鼓巷到魏來的老屋,隻需要一刻鍾的時間。
但這一刻鍾,對孫大仁來說,卻是他十八年來最難熬的一段時間,甚至比昨天那些蒼羽衛把他架在生死邊緣的時候還要難熬。
他雖然頭腦簡單,但也不是真的傻。這麽多年的相處,他很清楚自己的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的父親有很多這個年紀的男人都有的缺點,好麵子,喜歡說大話,喝了酒之後,跟誰都能稱兄道弟。但真到了需要他幫忙的時候,他又會找各種借口推脫。
孫大仁都看在眼裏,但他從來沒有說破過。
隻是他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那可不是一份“免責”的文書,而是一份認罪的證詞。在老屋外麵的角落裏,此刻正藏著幾個佩刀的蒼羽衛,隻要魏來在這信紙上簽了字,他們就會立刻衝進來,把魏來抓走。而按照這份證詞上的內容,魏來一旦被抓走,恐怕就很難再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
孫伯進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
“爹!我們不能這麽做!”孫大仁咽了咽口水,強壓下心中對父親的恐懼,硬著頭皮說道。
知子莫若父,孫伯進自然看出了自己兒子的倔脾氣又上來了,想要讓他服軟,可不是一時半會能做到的事情。孫伯進又狠狠地瞪了孫大仁一眼,然後再次轉過頭,看向已經停下筆的魏來,把信紙遞到了魏來的麵前。
“別理這臭小子,小阿來,把字簽了,就沒事了!”孫伯進眯著眼睛,再次慫恿道。
魏來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他看了看一旁滿臉焦急的孫大仁,又看了看一臉笑容的孫伯進,目光看似遊離,實則在暗中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他敏銳地發現,那老屋坍塌的院門外,有一道耀眼的光芒一閃而過——那是銀甲在夏日清晨的陽光下折射出的光芒。
魏來心裏明白,孫伯進打的是什麽算盤。他抬起頭,看著麵帶微笑,但額頭上已經開始冒汗的孫伯進。魏來的嘴角忽然上揚,握著毛筆的手突然鬆開,那支毛筆隨即緩緩落下。
啪。
一聲輕響,毛筆落地,黑色的墨汁濺了一地。
在孫伯進詫異的目光下,魏來笑著說道:“孫伯伯,魏來想明白了,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伯伯說是我偷的那銘血丹,那就是我偷的。我這就去寫張欠條,每月還給伯伯錢,直到還清為止。”
孫大仁聞言,長舒了一口氣。而孫伯進的臉色卻變得很難看。
他陰晴不定地看著魏來,握著那疊信紙的手因為用力過猛而微微顫抖。他壓低聲音問道:“還?你知道一枚銘血丹的市價是多少嗎?”
“我爹說,滴水可以穿石,積跬步可以至千裏。不管再多,隻要我肯努力,就一定能還完。”魏來一臉認真地回答道。
孫伯進怒極反笑,他深深地看了魏來一眼,似乎想要看穿這個男孩是真傻還是假傻。他的聲音變得更低了幾分:“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簽還是不簽?”
這一次,他已經沒有了繼續表演下去的興致,語氣中威脅的意味毫不掩飾,完全暴露了出來。
但魏來卻仿佛沒有察覺,他不停地搖著頭,麵帶微笑地回答道:“不簽,我不能讓孫伯伯白白損失這麽好的一枚丹藥。”
對於魏來的“體貼”,孫伯進自然感受不到半點欣慰。他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猙獰起來,弓著的身子也挺直了。
“好!好!好!”
他連說了三個好字,手裏的信紙被他揉成了一團:“虎父無犬子,阿來你還真有幾分你父親的風骨。”
孫伯進由衷地讚歎道,然後他把手裏揉成一團的信紙狠狠地扔在了地上。當他再次看向魏來時,他的眼中閃爍著餓狼一般的凶光:“那就別怪伯伯無情了。”
“來人,給我把他綁了,送去官府!”
“是!”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孫伯進身後的幾十名身材魁梧的學徒齊聲應和,作勢就要向魏來撲去。
魏來的眼睛眯了起來,剛剛收回袖中的匕首再次落入手中。
他當然知道蒼羽衛就在屋外,一旦動手,難免會暴露很多問題。但他更清楚的是,如果真的被抓到了蒼羽衛看管的牢房裏,等待他的隻有兩條路,要麽屈打成招,要麽在屈打成招之前,被活活打死。
魏來的身子微微弓起,像一把被拉滿的強弓,他的眼睛卻盯著不遠處的孫大仁。雖然有些不齒,但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孫大仁出麵暫時阻止這場鬧劇,否則魏來就別無選擇了。
好在孫大仁也沒有讓魏來失望,就在那些壯漢動手的瞬間,孫大仁也站了出來。他張了張嘴,就要說話。
“孫伯進!呂觀山屍骨未寒,你這人走茶涼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這句話極盡諷刺之能事,孫大仁雖然對自己父親的行為不滿,但無論是膽量還是文采,都不足以支撐他說出這樣一番話。說出這句話的人,是另一個與孫伯進年齡相仿的男人。他身材微胖,穿著華麗的長袍,腰間掛著的玉墜上刻著麋鹿和白兔,頭上戴著的玄冠中間鑲著一塊白脂玉。
他的一身裝扮,顯得有些珠光寶氣,走起路來也沒有孫伯進那麽有氣勢,但他的眼神卻和孫伯進一樣淩厲。
“趙共白?”孫伯進沒有注意到旁邊因為話被打斷而訕訕收回手的兒子,他的目光在聲音響起的瞬間就轉了過去,看著那個從門口走進院子的微胖男人。
他很在意這個男人。
烏盤城是個小地方,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趙家與孫家都是烏盤城的大戶,兩家暗地裏一直明爭暗鬥,都想坐上烏盤城的頭把交椅。
孫伯進當然不服趙共白,隻是他的兒子不爭氣,而趙共白的兒子卻很有出息,還贏得了呂硯兒的芳心,眼看著就要成為呂家的女婿,坐穩頭把交椅。誰曾想呂觀山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孫伯進本以為趙家會因此消停一段時間,沒想到今天趙共白竟然敢來攪局。
“怎麽?隻許你孫伯進欺負孤兒,就不許我趙共白來探望一下故人之後嗎?”身材略顯臃腫的趙共白絲毫沒有給孫伯進留情麵,一開口就繼續冷嘲熱諷。
孫伯進聞言,心中微微一凜。他早就聽說趙家背後有一座大靠山,今天趙共白敢這麽明目張膽地提及呂觀山,還稱其為故人,顯然是有所依仗。孫伯進明白其中的複雜關係,但還是沉聲說道:“孫某做事向來光明磊落,是這孩子偷了我的丹藥,難道就因為他是個傻子,我就要任由他胡來?我大燕朝,可沒有這樣的規矩。”
趙共白眯著眼睛看了看被孫伯進扔在地上的信紙,冷笑一聲,說道:“是非曲直,你我心知肚明。不過你既然想要你的銘血丹,也不是不可以。”
趙共白說著,一隻手伸進了懷裏,取出一個精致的白色瓷瓶。
“這是出自無涯書院藥師之手的銘血丹,想來整個北境,除了玄壺宮,就沒有比這瓶丹藥更好的了吧?”他把瓷瓶遞到孫伯進的麵前,笑著問道。
孫伯進知道,趙共白因為兒子的關係,搭上了無涯書院這棵大樹。但他沒想到,趙共白竟然能如此輕易地拿出這樣的東西,看來那位趙天偃在無涯書院的地位,比他想象的還要高。
想到這裏,孫伯進的臉色更加難看。他知道,有趙共白插手,自己的計劃肯定無法實施了。他轉頭看了看屋外,隻見之前躲在陰影裏的蒼羽衛們,已經站到了門口,為首的羅相武臉色陰沉。孫伯進不知道他是在為趙共白攪局而生氣,還是在為自己辦事不利而發火。他也很果斷,既然計劃無法實施,那就幹脆放棄。他一把從趙共白手裏奪過丹藥,又瞪了魏來一眼,說道:“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就粗暴地拉著自己的兒子,帶著眾多門徒,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而此時滿腔怒火的孫伯進,自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兒子在離開時,悄悄向魏來豎起了大拇指,更沒有注意到魏來的目光與羅相武相遇,前者臉色陰沉,後者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