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求生

字數:4975   加入書籤

A+A-


    滴答。
    滴答。
    水滴順著屋頂的縫隙不停滴落,砸在魏來身前的地麵上。水如蓮花般綻放,又似曇花般瞬間凋零。
    昏沉的空間裏,隻有遠處的木桌上點著燭火,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坐在那裏,喝著酒,吃著花生米,昏昏欲睡。
    魏來抬頭看向身側,身著橙衣的女子在角落中盤膝而坐,神情平靜,可她的雙手手腕分別被兩道黑色的金屬圓環鎖住。
    那東西叫囚龍鎖,是針對修為在四境以下的修士準備的刑具,能夠鎖住囚犯體內的氣機,使其難以調動體內的力量。
    魏來不禁皺起眉頭。
    “別擔心,他們不會死的。”還沒等魏來開口,橙衣女子的聲音已然響起。
    魏來不明白,都已淪為階下囚,這女子為何還能如此鎮定。但魏來也清楚,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他們,以阿橙的修為想要逃走並非不可能。
    “其實你沒必要這樣,落入他們手中,我們的結局我大概能猜到。你若逃了,說不定還有機會救烏盤城。”
    阿橙緊閉的雙眼那時忽然睜開,即便在這幽暗的地牢中,那雙眸子依然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圍捕青焰就是為了引我們上鉤,我若逃了,金柳山怎會安心,他們會用更多人的性命威脅我現身,我不在乎他們,隻是他若用這些威脅到你,讓你把關山槊的秘密告訴他們,那我就得不償失了。”
    “我陪你待在這牢裏,無論他們是否守信,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殺了你,放了我。這對我是最穩妥的選擇。”阿橙緩緩說道,即便此時,這女子依舊保持著讓魏來難以理解的理智。
    而這樣的理智,往往也透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因阿橙的舍命保護在魏來心底升起的好感與愧疚,此時消散了一些,魏來終究無法像阿橙這般理智。他苦笑著搖搖頭,想要結束這場談話。
    烏盤城的地牢隨即安靜下來。
    但數十息後,阿橙忽然問道:“你後悔嗎?”
    魏來愣了愣,搖頭說道:“我所有的後悔早在六年前就用完了。”
    魏來的回答讓阿橙沉默了片刻,隨後她又說道:“剛才牢門外的罵聲你聽到了嗎?他們值得嗎?”
    魏來覺得此刻眼前的阿橙似乎和他印象中的女子有所不同,至少他之前見到的阿橙不該有這麽多問題。
    “呂觀山也好,你父親魏守也罷,燕庭雙璧都是有望推開那扇門的人。我很奇怪,為什麽最後都為了這樣一座小城,區區四千戶人,落到如今這般境地。”阿橙並未察覺魏來的異樣,眉頭微皺,繼續追問,“可被庇護的他們似乎並不領情,反而將禍首奉為神明,我聽說這幾年烏盤龍王的神廟香火可是相當旺盛。”
    這樣的話,若是換作別人在魏來麵前說,魏來就算不憤怒,恐怕也會冷麵相對。但阿橙是例外,從幾次對話的經驗來看,魏來大概也明白這個在修行上天賦極高的少女,在人情世故方麵的水平著實不怎麽樣。
    魏來再次搖搖頭,苦笑道:“說實話,我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這麽做。”
    魏來的回答讓阿橙眉頭微皺,還沒等她繼續說話,魏來的聲音再次響起。
    “但我記得我爹曾經對我說過,我們能看清的東西,別人看不清,很多時候不是因為我們有多聰明。而是每個人所處的位置、所見的事物、所經曆的事情都不同。就像在高山上,山上的人總是比山底的人看得多,而山底的人再聰明,沒到過山上就永遠不知道山頂的風景究竟如何。”
    “他們大多數,不是壞,不是蠢,隻是不懂,僅此而已。”
    “我爹還說,小到寧州,大到整個北境,最大的問題從來不是哪家的皇帝昏庸,也不是哪個王朝好戰。而是站得高的人永遠隻知道嘲笑下麵的人,卻從沒有人想過伸出手,拉下麵的人一把……”
    阿橙一愣,臉上的神情在那一刻似乎有些呆滯。
    哐當!
    但還沒等魏來看清女子臉上的所有表情,牢門方向傳來一聲輕響。
    坐在牢房木桌旁打瞌睡的牢頭一個激靈站了起來,趕忙小跑到牢房門口,幾位身著銀甲的甲士走了進來,對牢頭的點頭哈腰視而不見,神情傲慢。隻見他們拖著幾道身影來到魏來與阿橙所在的牢房,為首的甲士冷笑一聲看了魏來二人一眼,身後的士卒便打開牢門,將那幾道身影扔進牢房,正是被拖去遊行的張嬸母女,還有那頭青牛。
    青牛體型巨大,足足八位蒼羽衛合力才將其塞進牢房,原本不大的牢房頓時變得擁擠。
    魏來眉頭緊皺,死死盯著眼前的青牛,它仍在昏迷中,渾身上下到處是血肉模糊的傷口,好在多數已經結痂,但這仍無法保住它的性命,魏來能清晰感覺到,青牛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經曆了一下午的遊行,張嬸這個婦人早已在驚嚇中再次昏迷,反倒是劉青焰雖然衣衫滿是汙漬,眼眶紅腫,但還算清醒。被扔進牢房後,她趕忙上前試圖拉住那些甲士,大聲呼喊:“救救它和我娘!”
    “求求你們!救救他們!”
    “他們會死的!”
    但那些蒼羽衛哪會理會她的哀求,鎖上牢門後,便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劉青焰畢竟年幼,顯然已經慌了神,隻能看向同處一室的魏來與阿橙,帶著哭腔撲進魏來懷中,哽咽著說:“阿來哥哥,我不是妖怪,我真的不是妖怪。我也沒做過壞事,為什麽……”
    魏來不知如何安慰眼前的女孩,隻能伸手拍拍女孩的背,輕聲說:“沒事的,你先別哭,咱們先看看你娘和……和你祖爺爺。”
    劉青焰聞言立刻止住哭聲,抬頭看向魏來,帶著熱切的目光問道:“阿來哥哥能救他們嗎?”
    魏來苦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說:“咱們先看看再說。”
    慌亂中的劉青焰哪能聽出其中的差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趕忙擦幹眼角的淚痕,這模樣懂事得讓人心疼。
    魏來不懂醫術,但通過氣機感知他人身體狀況的法門並非難事。他先走到婦人身前,伸手按住她的脈門,仔細感應,一旁的劉青焰神情緊張地盯著魏來。過了好一會兒,魏來睜開眼,劉青焰趕忙問道:“阿來哥哥,我娘怎麽樣?”
    魏來笑道:“沒什麽大礙,隻是受了驚嚇,讓她好好休息一會兒。”
    說到這裏,魏來頓了頓,伸手脫下自己的衣衫,蓋在婦人身上。
    此時魏來上身隻穿著一件單衣,脖子上掛著的東西晃動,讓一旁一直關注著這裏的阿橙眼中閃過一道亮光。
    魏來沒有察覺,又和劉青焰來到青牛身前,女孩目光期待,魏來卻沉默不語。他想了想,蹲下身子,把手放在青牛的脖子處,閉上眼睛。又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女孩神情緊張地看著他。
    魏來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嘴裏卻說:“受了些傷,但它可不是普通的青牛,隻要咱們能在半個月內逃出去,它就有救。”
    劉青焰愣了愣,隨即低下頭。
    “青焰。”這時魏來的聲音響起,語氣有些嚴肅。
    女孩抬頭,隻見魏來板著臉說:“它還沒死,我們也還活著,你娘、你祖爺爺現在都需要你的幫助才能逃出去,你要是放棄,他們就真沒救了,明白嗎?”
    這樣的話對一個才十二歲的女孩來說終究太過複雜,頭上長著牛角的少女眼中滿是困惑,問道:“那現在我該怎麽做?”
    魏來打量著她狼狽的模樣和紅腫的雙眼,笑道:“至少你得先好好休息,睡上一覺,咱們才有精力去做。”
    “真的?”女孩又問。
    “嗯。”魏來重重地點點頭,“魏來哥哥不會騙你。”
    女孩有些苦惱:“可是,娘和祖爺爺這樣,我睡不著……”
    “那就強迫自己睡著。”魏來板著臉說。
    ……
    大約半個時辰過去,劉青焰終於在魏來的安撫下睡去,做完這些的魏來長舒一口氣,站起身走到阿橙身邊,坐了下來。
    一直沒有參與也沒有說話的阿橙瞥了一眼身旁的男孩,說:“它就是那個江神,對吧?”
    “嗯。”魏來點了點頭,右手放在胸前摸著那掛著的佛骨舍利。
    阿橙輕輕瞟了那東西一眼,又看向對麵已經睡著的少女問道:“為什麽要騙她呢?”
    “她娘體內氣息紊亂,能不能醒來都難說……那頭牛……嗯,那個江神更是傷到內腑,已是生命垂危,長則七天,短則三天,無藥可醫。”
    魏來目光空洞地看著前方,喃喃自語道:“人總得有希望,才有活下去的力量。”
    阿橙又是一愣,這時魏來握著佛骨舍利的手猛地用力,將其從脖子上取下,遞到阿橙麵前。
    “我要他們活,救了他們。”
    “它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