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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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裏依舊漆黑一片。
水滴持續從屋頂掉落,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牢頭送走那些蒼羽衛後,又倚在木桌的桌麵上打瞌睡。
阿橙看著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佛骨舍利。”魏來如實回答。
“你知道就算你被關在這裏,短時間內也不會有生命危險,況且州牧大人要是得到消息,想必會想辦法救你,你用這東西去換他們的命,值得嗎?”阿橙再次問道。
魏來皺起眉頭,說道:“姑娘好像問題很多?”
阿橙不在意魏來語氣中若有若無的譏諷,深深看了魏來一眼,隨即搖頭說道:“佛骨舍利,尤其是這顆我看不出品階的,確實世間罕見。但很可惜,佛家聖人遺留的舍利和陰神的傳承不同,最講究一個緣法。有緣,它自會相助;無緣,得到也和一塊石子沒區別。我用不了它,太子也用不了它……”
這樣的說法魏來還是第一次聽說,他問道:“那你沒得到,怎麽知道和它無緣?”
阿橙臉上少見地浮現出一抹笑容:“你的問題好像也不少啊?”
魏來一愣,不是因為阿橙的反諷,而是沒想到看似冰冷的女子會有這樣的小心思。
“佛家最講究眾生平等,厭惡殺伐而喜歡慈悲,我所行之道戾氣太重,兩者相悖。佛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佛。而太子追求的是王道,佛家法門同樣與之不符。”還沒等魏來回過神,阿橙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方麵其實你我處境相同,你要是得到關山槊的傳承,論殺伐之重,那位前朝聖將恐怕我也比不上,你既有佛家至寶,二者又不能兼得,倒不如把關山槊的……”
魏來不知道是不是該佩服阿橙的執著,似乎任何話題她都能扯到關山槊的傳承之事上。
“那你覺得把這東西交給金柳山,能為他們換來一條活路嗎?”魏來不想和她在這事上糾纏,看著不遠處熟睡的少女,沉聲問道。
“狼要吃你,你給它能果腹的肉,它吃飽喝足可能不會傷害你。但金柳山是人,人和狼不同,人的胃口是無限的,哪怕撐死,能吃還是會不停吃。”阿橙淡淡說道,話語一針見血。最後她又補充道:“還有,這東西雖然對我沒用,但可以作為和別人交易的籌碼,我不是不想要,而是真救不了她們。現在我們唯一能期望的就是寧川能早日把這個消息帶到寧霄城,州牧的援軍一到,他們和烏盤城才有希望。”
“江浣水可不是會為了四千戶人和金家或者朝廷作對的人,他要是不派援軍呢?”魏來皺著眉頭說,顯然他不喜歡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尤其是江浣水。
阿橙知道要是和魏來爭論這個,兩人又會不歡而散,索性對魏來的話不置可否,應道:“現在地牢外有近百名蒼羽衛看守,你要是拚命一搏,或許有一點機會衝出去,但他們三個你怎麽帶出去?至少我幫不了你。”
說著阿橙還故意舉起雙手,在魏來麵前晃了晃。
那雙手的手腕上,囚龍鎖依然緊緊扣著,確實如阿橙所說,沒有她的幫助,魏來等人插翅難逃……
……
夜幕降臨,烏盤城燈火閃爍。
瑞龍街兩側的酒肆茶攤裏,酒客茶客們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今天烏盤城發生的大事。
而貫雲武館中,孫伯進今天心情很好。
他讓家裏的傭人準備了一大桌飯菜,又把那壺珍藏許久的猴兒酒拿出來,開懷暢飲。
“哈哈,今天我高興,胡路白你明天去賬房拿一百兩銀子,發給武館的教習和傭人。”孫伯進又喝了一杯,笑著對席間的一個年輕人說道。
胡路白是孫伯進的侄子,身材稍瘦,功夫一般,武館裏大多數學徒他都打不過。但因為孫伯進侄子的身份,加上心思靈活,很快被孫伯進當作心腹,是貫雲武館的二把手。
胡路白聞言趕忙笑著起身,向孫伯進拱手說道:“舅舅這麽仁慈,侄兒一定照辦。”
孫伯進滿麵紅光地擺擺手,一副不值一提的豪爽樣子。他又端起酒杯,目光卻看到坐在飯桌另一邊的孫大仁,這位貫雲武館的少館主顯然沒有感受到父親的喜悅。他低著頭坐在桌前,目光空洞,一直沒動筷子。
“大仁啊?今天的飯菜不合你胃口?”孫伯進眯著眼睛問道。
孫大仁這時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看向孫伯進,愣了愣,然後搖頭說道:“沒有,隻是……隻是……”
“是不是在家待久了膩了?”孫伯進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突然收斂,盯著兒子,語氣嚴肅了一些。孫大仁對自己這個獨子還是很寵愛的。
孫大仁又搖了搖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次抬頭時,目光有些困惑:“爹,我聽說那些軍爺今天抓到水妖了,說是城東包子鋪的那對母女……”
“對,我跟著金大人去的,一起把水妖抓回大牢了。”孫伯進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盯著兒子,語氣嚴肅了幾分。
“可她們怎麽會是……”孫大仁接著說。
啪!
話還沒說完,孫伯進握著酒杯的手猛地拍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上好的酒杯破碎,名貴的酒水四濺。
孫大仁和胡路白這時都身子一顫,似乎被孫伯進突然的舉動嚇到了。
“那個劉青焰長什麽樣,你去看看?頭上長了一對牛角,不是水妖是什麽?那頭牛,就是關在籠子裏快死的青牛,你知道它多厲害嗎?蒼羽衛的亮銀甲,它的牛角一頂,就破個大洞。”孫伯進語速很快,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比劃。
說完這些,他看向飯桌上的兩個後輩,卻發現他們看自己的目光充滿了奇怪和驚訝,孫伯進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今天對他來說,是個好日子,是他出的主意讓金柳山抓住了逃跑的魏來和阿橙,還有張嬸母女這樣的意外收獲。
本來不把孫伯進放在眼裏的金柳山這次似乎改變了看法,有意讓孫伯進到他手下做蒼羽衛總旗,畢竟孫伯進修為到了二境,加上羅相武生死不明,金柳山手下正好空出一個總旗的位置。
一個是武館館主,一個是帶兵的六品大員,身份差距巨大,這樣的好事孫伯進怎麽能不高興。但唯一讓他猶豫的是,答應金柳山的邀請後,金柳山又告訴他另一件事,一件關係到整個烏盤城生死的事。
孫伯進看過聽過很多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的故事和道理,但他也不是完全無情,心裏還是有點不舒服。所以孫大仁提起這事時,他才反應這麽大。
意識到自己失態後,孫伯進臉色有點難看,既為自己的失態尷尬,也為那一瞬間心裏的不忍而生氣。
“爹。”這時,孫大仁卻笑著站起來,拿起一旁的酒杯放在孫伯進麵前,給他倒了一杯酒,說道:“爹你這是幹嘛,兒子就是好奇問問,你何必這麽生氣?”
一旁的胡路白也反應過來,趕忙打圓場說:“是啊舅舅!表弟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對你可孝順了,這幾天你把他關在家裏他估計悶壞了,今天出了這麽新鮮的事,他好奇很正常。”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孫伯進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也不會僵持著,順著台階端起酒杯喝起來,嘴裏還嘟囔著:“你們不懂,我現在是金大人手下的總旗,管著幾十號人,這伴君如伴虎,你們要是亂說話,倒黴的還是咱們孫家,我這是為你們好。”
“是是是,爹說得對,兒子以後不會再多問了。”孫大仁連連點頭,又趕緊給老爹倒上一杯酒。
“你啊,也該懂事了,去了乾坤門要好好練功,爭取像金大人那樣當個千夫長,給咱們老孫家爭光,你娘在地下知道了也能閉眼了!”孫伯進很享受現在父慈子孝的場景,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起來。今天的孫大仁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以前不喜歡聽的教誨,今天都照單全收,還一個勁地點頭答應。
孫伯進越喝越高興,和胡路白推杯換盞,喝到半夜才雙雙醉倒睡去。
孫大仁確定兩人睡熟後,才叫來傭人把他們扶下去。
就在兩人離開房間的時候,孫大仁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都說知子莫若父,可知父又何嚐不知子呢?孫大仁知道,他爹應該也知道金柳山他們要水淹烏盤城的事了。
可即便如此,孫伯進還是選擇了金柳山。
孫大仁不明白自己的爹為什麽為了所謂的榮華富貴瘋狂到這種地步。
但終歸父債子償。
孫大仁咬緊牙關,雙拳緊緊握住——作為烏盤城的扛把子,孫大仁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