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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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大仁去不了乾坤門了。
然而,他對此並未感到遺憾,他的夢中有一座全新的貫雲武館,那是寧州最大的武館,他將乾坤門踩在了腳下,呂硯兒幡然醒悟,前來向他表達愛意,孫大仁有些左右為難,畢竟他的好兄弟魏來也喜歡呂硯兒。
是選擇愛情,還是堅守友情,這個問題讓孫大仁的美夢裏多了幾分困惑。
轟!
但很快,這樣的困惑便被輕易化解。
一聲巨大的轟響從院門處傳來,院門被人蠻橫地砸開,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響起。
孫大仁從美夢中驚醒,他坐起身來,透過房門上的窗戶朝外看去,一群身著甲胄的身影湧進了貫雲武館的大院。
他暗叫不好,匆忙從床榻上站起來,抓起衣衫,就朝著房門外跑去。
砰!
可他的手還沒碰到房門,數位甲士就衝到了跟前,一隻腳將房門踹開,孫大仁想要躲到一旁。
但緊接著衝進房門的甲士一把將他架住,孫大仁自然不會乖乖就範,揮起拳頭就朝一位蒼羽衛打去。但這些蒼羽衛配合默契,孫大仁的拳頭剛舉起,迎麵的一位甲士就朝著他的腹部狠狠踢了一腳。
那一腳用力極猛,絕非平日裏武館學徒們對練時的小打小鬧。孫大仁挨了這一腳,隻覺腹中氣血翻騰,胃裏一陣翻騰,差點把今天吃的稀粥吐出來,那舉起的拳頭自然也沒了力氣,無法打出。
這時有人點亮了屋中的燭火,房門內的一切變得清晰起來,一位老者被眾多蒼羽衛簇擁著站在他麵前,雙眼微眯地看著孫大仁。
這老人孫大仁認識,是乾坤門來的仙師——司馬官。
“來人,把他衣服扒了。”孫大仁的腦袋還有些昏沉,他想不明白為何這些蒼羽衛會在此時找上門來,但隨著老人這句話響起,孫大仁心裏一驚,正要掙紮,可不老實的結果就是再次遭到周圍幾位蒼羽衛的拳打腳踢。
他這個年紀能有武陽境五重的修為不算差,但在眾多蒼羽衛的控製下,顯然毫無反抗之力。一番暴打之後,孫大仁渾身無力,隻能任由那些蒼羽衛扒光他的衣衫。
於是,他胸口和背上的兩處傷口就這麽暴露在眾人眼前。
“哼,果然沒錯。”老人冷笑道,又瞥了一眼旁邊的甲士,說道:“去看看。”
那人點頭應是,走到孫大仁跟前,低下頭仔細查看他的傷口。
孫大仁到這時,就算再笨也該明白這些人為何而來。
隻是他不明白他們是怎麽知道的,這件事他明明隻跟他爹說過,而他爹也明明答應他要一起離開烏盤城……
想到這裏,孫大仁身子猛地一震,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這世上大概沒有比美夢突然破碎更讓人悲傷的事了。
大概也沒有被信任之人背叛更讓人失望的事了。
這樣的悲傷和失望疊加在一起,足以讓任何人陷入絕望。
孫大仁自然不是那極少數特別堅強的人,但除了絕望,他心底更多的是困惑——他想不明白自己的爹為何會變成這樣,為了所謂的權力和前途,泯滅人性也就罷了,連他這個親生兒子也成了可以出賣、可以交換的籌碼。
虎毒尚不食子,可他爹……孫大仁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但眼前的一切又讓他不得不接受。他低著頭,放棄了徒勞的掙紮。
“看過了,確實是被烈羽箭所傷的傷口。”這時,圍著孫大仁看了半天的甲士收回目光,走到司馬官麵前低聲說道。
對此早有預料的司馬官眯起眼睛,盯著孫大仁說道:“我們接到舉報,說你就是當日盜取呂觀山屍首,殺害包括項珵在內的三位蒼羽衛的罪魁禍首,如今證據確鑿,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孫大仁心如死灰,低頭不語。
司馬官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邁步走到孫大仁跟前:“小子,你我本應有一段師徒緣分,可奈何你鬼迷心竅要做這謀逆叛國的惡事。老夫念在你年少,給你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你要是現在交代清楚,魏來那一夥賊人妖物在何處,或許可以饒你不死!”
已經被打得遍體青紫的孫大仁抬頭看了老人一眼,然後又不屑地低下頭。
司馬官眉頭皺起:“有骨氣,隻是不知在酷刑之下走一遭後,你是否還能有這樣的骨氣!”
說完,司馬官長袖一揮,退到一旁,一位手持長鞭的甲士便走上前,手中的長鞭被他揮舞得啪啪作響,鞭尾鑲嵌的倒刺在燭光下閃爍著幽冷嚇人的光芒。
被兩位甲士架著無法動彈的孫大仁看了一眼那長鞭,咽了口唾沫。
持鞭的甲士麵露猙獰,屋外大雨傾盆,雨水敲打著屋簷和地麵,發出密集如爆珠般的聲響,即便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中,那甲士邁步時鐵靴踩在木板上的聲音依然清晰可聞,仿佛是閻羅催命的鼓點,一聲接一聲,敲擊在孫大仁的心頭。
“等等!”終於,孫大仁似乎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在那甲士停下腳步,即將揮出長鞭時,他高聲喊道。
準備行刑的甲士愣了一下,隨後嘴角露出嘲弄的笑容,他側過身,看向身後的司馬官。司馬官麵露得意之色,心中暗想,終究是個毛頭小子,靠著一口氣,能逞一時之勇的人他見多了,但更多的還是像孫大仁這樣,到了臨死關頭終究還是要低頭屈服。
他示意甲士暫時退下,目光再次落在孫大仁身上,眯著眼睛笑著問道:“看來你有話要說。”
孫大仁連連點頭,額頭上滿是汗水。
“那就說吧,但要挑有用的說,畢竟這些軍爺可不像我這老人家,這麽有耐心。”司馬官眯眼笑道。
孫大仁這時抬起頭,平複了一下胸口劇烈的起伏。接著,他像是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深吸一口氣,看向眼前的老人和圍堵在門外密密麻麻的蒼羽衛。
他張開嘴,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吼道:
“孫伯進!我&bp;操&bp;你大爺!!!”
……
時間緊迫,蒼羽衛又把守著烏盤城的各個出口。
沒辦法,魏來與薛行虎商量一番後,隻能將張嬸的屍體埋在雲來學院的別院中。
雨不停地下著,一鏟又一鏟的黃土被填入土坑,將張嬸的屍體掩埋,整個過程中劉青焰都沒有說話,她安靜地站在一旁,拉著魏來的手,緊緊的,捏得魏來手指生疼。
回到長廊後,女孩依次向薛行虎等人道謝,神情誠懇,語氣平靜。魏來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向每個人彎腰行禮,腰彎得與地麵平行,她長大了,一夜之間長大了。
魏來卻不喜歡這樣的成長,他覺得這不公平。
就像多年前那場讓他長大的大水一樣。
“阿來哥哥。”一隻手突然伸出來,牽住了魏來的手。
魏來低下頭,隻見劉青焰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邊,正抬頭看著他。
那分明帶著些許笑意的目光,讓魏來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祖爺爺……也會死的,對嗎?”女孩問道。
魏來語塞,但他終究沒有再欺騙女孩的勇氣,他側頭看了看安置著青牛的院門,重重地點了點頭:“嗯。”
“哦。”女孩努力想要裝出鎮定的樣子——像個大人一樣,可以平靜地接受任何變故。但這實在太難了,她忍不住悲傷,忍不住困惑。她的眼眶泛紅,但還是強壓著情緒,問道:“到底什麽是死?我還能再見到他們嗎?我……我有點想我娘了。”
死。
這個字眼太過沉重。
尤其是從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嘴裏說出來。
魏來蹲下身子,雙手抓住劉青焰的肩膀,他盡可能平靜地看著女孩,想要給她一些力量,哪怕這力量微不足道,但魏來還是想盡自己所能,於是他回答道:“當然能!”
他的語氣異常堅定,堅定得讓原本不抱希望的女孩在那一刻心中泛起了一絲漣漪,她盯著阿來,滿是懷疑地問道:“真的嗎?”
“小青焰,你的祖爺爺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你想聽嗎?”魏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輕聲問道。
“嗯?什麽故事?”
“說這世上有一種蟲子,叫蚍蜉,蚍蜉的壽命很短,隻有一天。有一隻蚍蜉,認識了一隻蚱蜢,兩個小家夥相談甚歡,很快成了朋友。到了晚上,蚱蜢跟蚍蜉說:‘我要回家了,咱們明天見’,蚍蜉很驚訝,它問道:‘明天?這世上哪有什麽明天’。”
“很久以後,蚱蜢遇見了一隻老鼠,它們聊了很久,也成了朋友。直到冬天來臨,老鼠就對蚱蜢說:‘我要冬眠了,咱們明年見’,蚱蜢一聽,也很驚訝,它問道:‘明年?這世上哪有什麽明年?’”
“你看,我們都活在今生,都沒見過來世,可沒見過不代表沒有,對吧?”
“所以呀,咱們得好好活著,萬一真有來世呢?到那時,你見到了你娘、你爹、你祖爺爺,他們問你:‘小青焰啊,上輩子我走了以後,你有沒有聽話好好活著呀?’你得有底氣地告訴他們:‘嗯,我很聽話,我一直好好活著’。”
魏來努力回憶著當時劉銜結給他講這個故事的語氣,盡可能做到和他一樣,仿佛是劉銜結親自把這個故事講給小曾孫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