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兩道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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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它,猶如它守護你們。
多久?
直至七百年後。
那時將會如何?那條陰龍會死去嗎?
不。
僅僅是結局。
正如你所聽聞的每個故事一般。
在那時,這個故事將會有一個結局。
……
老人身軀顫抖,手持那片枯黃的樹葉,手掌不停地抖動著。
他抬起頭,望著那棵參天巨樹,更多已然枯黃的樹葉從大樹的枝幹飄落,紛紛揚揚、密密麻麻,像極了七百年前的那場大雪。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老人搖著頭,喃喃自語道:“明明我已為你尋得了神性,為何會如此?”
“為何會這樣!?”
老人的聲音愈發響亮,愈發高亢,其中所蘊含的憤怒與悲傷也愈發濃烈。
老人伸出手,緩緩地放在那古樹的樹幹上,他的手輕撫過樹皮上斑駁的紋路,雙眸緊閉,金色的光輝在他的手掌與樹幹之間忽地亮起。
神聖的氣息在二者之間來回流轉,然而就在這時,一道血光從那古樹的樹幹中湧出。
一聲稚嫩卻淒厲的哀嚎響起。
老人心神一震,身子猛然暴退數步,摔倒在不遠處的地麵上。
他的模樣狼狽不堪,自己卻仿若未覺。
他隻是緊盯著那道漸漸退去,再次隱匿於樹幹中的血光,眉宇間滿是不可思議。
“究竟是誰!?”
“為何要這般做?”
“為何?”
老人不停地追問,可寂靜的桐林,除了秋風吹過的沙沙聲響,再無其他動靜,自然也無人回應他的疑問。
“你莫怕。我會幫你的,我必定會救你。”老人再次走到古樹麵前,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古樹的樹幹,“別怕,無人能夠傷害你。無人!”
他說著,雙眸中有某些事物開始湧動。
而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了什麽,渾濁的眸中眼看就要破繭而出的東西在那時消散,他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
“你等我,我這就去把那些東西帶來。”老人對那古樹說道,而後邁開步子,顫顫巍巍地朝著古桐城走去。
……
“阿來?你醒啦?!”孫大仁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且麵色不善的魏來,身子一顫,接著頗為心虛地說道。
一旁的龍繡與劉青焰也在聽聞孫大仁此言後紛紛回頭,在瞥見魏來之後,二人也明顯地縮了縮脖子。
“我覺得我需要一個解釋。”魏來的目光在眾人身上逐一掃過,麵色陰沉地說道。
“啊。小青焰你不是說你想吃街角的烤鴨嗎?走,姐姐帶你去。”龍大小姐聰慧過人,當下便顧左右而言他。
小青焰心思單純,有些不解地望向龍繡:“街角哪有什麽烤……”
話未說完,便見龍繡一個勁地朝著她眨眼睛,小家夥領會過來,當下便連連點頭:“對啊對啊!”
龍繡見狀趕忙拉起了劉青焰的手,作勢就要離開。
“對對。那家店的烤鴨賊好吃,咱們一起。”孫大仁見狀也趕忙說道。
鐺!
一聲悶響在那時響起,魏來胸前的神門閃爍,他盯著三人,雙手在胸前緊握,發出一陣咯咯的輕響。
那架勢分明是在說誰也不許走。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一番權衡之後都確定三人就算聯手恐怕也不是魏來的對手,於是乎在相互確認過眼神之後,龍繡與劉青焰紛紛後退一步,孫大仁見二人要將他當做“替死鬼”,哪能答應,趕忙也要退去一步,可龍繡與劉青焰在那時卻極為默契地伸出手按在孫大仁的後腰,讓孫大少爺難以如願。
眼看著魏來雙眸中的光芒愈發陰冷,孫大仁的臉色有些發白。
咕嚕。
他咽下一口唾沫。
本著橫豎都是一死的原則,索性一咬牙,然後臉上堆滿了他所能堆砌出的最燦爛的笑容。
“阿來啊。”
“大哥這麽做也很痛心。”
“但實在是情勢所迫,大哥我沒得選啊。”
“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時候我們都不得不向現實妥協……”
見孫大仁大有要扯到天涯海角去的趨勢,魏來的麵色一冷:“說人話。”
感受到那股從魏來身上傳來的仿若實質的殺機,孫大仁一個哆嗦,聲音小了許多:“給鹿婷姑娘和陸五辦後事,花了十八兩,咱們現在一共就剩下七兩銀子。”
“寧霄城還有千裏之遙,咱們沒錢啊。那個女子出了五十兩,讓你們獨處,我尋思反正咱們是男人,也不吃虧對吧,這錢不賺白不賺啊,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孫大仁越說越覺得自己所言在理,說到最後聲音反倒大了起來。
“而且你放心,我跟龍繡還有小青焰都說好了,這事保證天知地知你知我……我們知。”
說著,為了增強自己這一係列說辭的可信度,他還看向劉青焰二人問道:“你們說,對不對。”
二人哪敢在這時使絆子,紛紛連連點頭。
“對對對,回頭我讓小青焰給你熬個雞湯,多放……韭菜!讓你補補身子!”龍大小姐也在那時應和道。
魏來翻了個白眼,韭菜燉雞……這大概也隻有龍繡能想出來這樣的菜肴吧?
他的麵色隨即愈發陰冷:“所以,你們就為了五十兩銀子,把我給賣了?”
“那可是五十兩啊!”孫大仁不滿道。
魏來怒火中燒,對於這三位見錢眼開的同伴深惡痛絕,正要出言好好教訓他們一番。
“怎麽回事?難道虞候要抗旨嗎?”這時卻聽人群之中傳來一聲嚴厲的高呼。
眾人的目光都在那時被那聲音所吸引,但眼前圍堵的人群著實太過密集,魏來等人根本難以看清那侯府前的情況。
魏來皺起了眉頭,問道:“怎麽回事?”
孫大仁見狀,正好有機會可以撇開之前那檔子事,自然不能錯過,他趕忙說道:“唉,你可不知道,咱們……”
見孫大仁那一臉誇張的神情,魏來當然猜到了他的心思,不過此刻他擔憂著虞桐之事,也無暇現在處理這三位賣友求榮的叛徒。
孫大仁卻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們啊,聽到響動就來這南陽街了,好家夥,那人山人海,圍得那叫一個水泄不通。”
“那位朝廷派來的官老爺在這侯府門前已經足足站了半個時辰了,那侯爺到現在也沒有出來領旨,我估摸著此刻那刺史大人正在發怒呢。”
魏來聞言,眉頭不免皺起,對於削候一事,虞桐是早已知曉的,以他的性子對於這候位本就不甚在乎,怎麽會遲遲不願接旨呢?更何況虞桐這般聰慧之人,又怎會不知道這般行徑隻能是掩耳盜鈴,於事無補呢?還是說事出有因,那位虞侯爺遇到了什麽麻煩?
“說到底也隻是靠著祖輩餘蔭裝腔作勢之輩,事到臨頭心生懼怕倒也無可厚非。”而這時,身後卻傳來一道陰惻惻的聲音。
魏來等人回眸看去,赫然便是乾坤門的一行人,而說出此言之人,是另一位同行的聖子許宣。他的年紀比起葉淵小上一些,身材更為幹瘦,但周身彌漫的氣息卻極為強悍,應當是四境的修士。
“聽說這位小侯爺這十年來足不出戶,每日都把自己關在虞府中,飲酒作樂,他爹就是被這不爭氣的兒子給活活氣死的。十年來這位小侯爺修為未有半點長進,這也是陛下要削他候位的主要原因吧。畢竟我悠悠大燕可是不養閑人的。”葉淵也在那時說道,但目光卻有意無意地落在了魏來身上,末了還不忘加上一句。
“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失道,那些依附於此人的鷹犬們,恐怕再不夾尾而逃,就隻能與他一起在黃泉路上作個伴了。”
龍繡與劉青焰也知道他們不是這群人的對手,雖然不滿他們這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卻也不願在這時與之再起衝突。就連孫大仁也隻是狠狠瞪了那站在葉淵身後的司馬官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麵色陰沉地沉默下來。
倒是魏來神情平靜,對於對方的挑釁並不放在心上。
按照計劃,他們確實應該在今日一早便離開古桐城的,隻是昨日被孫大仁拉去飲酒,加上這位朝廷派來的刺史來得比預想中早了許多,這才有了這番遭遇。不過魏來卻也並不慌張,他很清楚眼前的境況——這群人想要殺他們,隻能在暗處出手,此番眾目睽睽之下,就是虞桐被削了候位,但怎麽也得暫且留下一個古桐城知縣的官位,諒這群人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與一位朝廷命官為敵,況且他們的目標是古桐城外的桐林,那東西可事關對他們主子的交代,他們怎麽也得先幹完這事才能騰出時間對魏來一行人動手。
而虞桐顯然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如此行事,雙方必有一番惡戰,雖然外人都言這位小侯爺十年修為未有進寸,但魏來於此卻不敢苟同,至少他所認識的虞桐絕非如此軟弱無能之輩。因此雙方之戰,勝負之數猶未可知,他並不用那麽擔心自己的安危。他也想暫時留下,好好看一看,這件事情到底會如何發展,虞桐於他有恩,他若是就此離去,於心中多有不忍,倒不如暫且一觀,若是對方有所需要,他也願意盡上一份綿薄之力。
這樣想著,魏來也不去理會眼前的眾人,他看向孫大仁一行人,說道:“我們走。”說罷便轉身撥開擁堵在侯府門前的百姓,擠入了內圍。
“哼。膽小如鼠。”而魏來這樣的舉動在葉淵看來卻是畏他如虎的逃匿之舉,他發出一聲冷哼,卻轉眼換作一副和藹神色,看向身旁的紀歡喜,說道:“歡喜,咱們也進去看看吧,收拾了這位小侯爺,咱們也就可以將那桐林中的事情一並解決,你放心這其中種種我早已安排妥當,很快便可以向娘娘複命了。”
“嗯。”紀歡喜甜甜一笑,一派溫婉之相。
……
朝廷派來宣讀聖旨的是一位年輕官員,看模樣也就是二十三四的樣子,但顯然出身不凡,他立在那處腰身筆挺,一動不動,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
不過此刻這位生得還算俊朗的男人卻眉頭緊鎖,死死地盯著眼前那座緊閉的府門。
平心而論,朗成當官四年來,可從未遇見過這樣的情況。
身為刺史,他的大部分工作便是往來於朝廷與各州郡之間,要麽傳達上麵的旨意,要麽探查下麵的情況,再陳述給上麵。於下麵的人看來,他儼然便是大燕皇帝的代表,尤其是一些地方上的官員,幾乎就差把他當做皇帝來供著了。他去到一處,那處的官員便想方設法地討好他,期待著他在皇帝陛下麵前美言幾句,為自己博得一個大好前程。因此他這刺史的官職看上去不過從四品,可實際上卻比泰臨城中那些聽上去嚇人的虛職可吃香得多。
但也或許就是過慣了這種“養尊處優”的日子,此刻眼前的狀況方才讓朗成如此憤怒。
他已經足足在這侯府門外站了半個時辰,也被那些鄉下賤民指指點點地當猴看了半個時辰,他幾乎已經快要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但還是極力保持著自己身為貴人的儀態。
“侯爺還要本官再等多久?”他朗聲再次朝著府門方向問道。
但幽閉的府門卻靜默依舊,不給他半點回應。朗成的心情差到了極致,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卻忽地傳來。
“這不是朗大人嗎?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朗成聞聲轉頭看去,卻見是那乾坤門的一行人,他眯起了眼睛,眸中泛起了笑意:“這麽巧,葉公子也在此地啊。”
二人相視一笑,語氣古怪,其中對於彼此的存在並未有太多的詫異。
“朗大人好像遇見了麻煩。”葉淵頗為“善解人意”地問道。
朗成說道:“嗬嗬,讓葉公子見笑了,卑職奉聖上之名前來給這位侯爺遞來一道聖旨,可這小侯爺排場卻大得出奇,我喚了半天也不見他出來接旨,真不知這回去要如何交差。”
“嗯?還有這種事情?”葉淵故作詫異地說道:“朗大人莫急,要不就讓我替大人去請這位侯爺出來?”
葉淵有意在“請”字上咬了重音,顯然這位聖子口中的“請”,絕非眾人想象中那般簡單。
那位朗大人聞言,笑著拱手應道:“那就麻煩公子了。”
葉淵一笑,看向自己身後的那位老者:“司馬長老,勞煩了。”
司馬官聞言點了點頭,隨即四道神門在他周身各處亮起,玄武虛影在四道神門中湧現,一道青色的大印在那與王府的府門上空凝聚——這哪是請虞候出現,分明就是要砸爛人家的府邸。
周圍的百姓們見狀,發出一聲驚呼。昨日在胡府門前,是有人說過今日朝廷會派人來削虞家的候位,可其中真假,百姓們大抵是抱有懷疑的。但此刻葉淵手下之人如此霸道的行事方式,卻讓眾人隱隱覺得此事似乎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轟!
想著這些時,那青色大印猛地光芒大作,就要落下。百姓們見狀,紛紛下意識地退開,嘴裏發出一聲驚呼。
嗷!
但想象中府門坍塌的景象並未真的發生,一頭白狼之相猛地從府門中升起,白狼的身子躍起,巨口一張,那青色大印便被其一口吞入腹中。
噗!激發此神通的司馬官麵色一白,嘴裏噴出一口血箭,身子暴退數步。
“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我以為是誰家的狗沒有拴好,在我門前犬吠,原來不想竟是朗大人。”
府門在那時亦緩緩打開,一位蓬頭垢麵身著白色錦袍的那人慢悠悠地從府門中走了出來。他的錦袍下未著半點衣衫,古銅色的精壯身子半遮半掩,神態慵懶,仿若宿醉未醒。
“虞侯爺好大的排場,連聖旨也敢不接?”朗成瞥了一眼明顯受了內傷的司馬官,麵色一寒,在那時咬著牙說道。
“有聖旨嗎?這動不動就要砸我府門的,我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匪盜呢?什麽時候咱們大燕有這砸門送旨的習俗了?”虞桐眯著眼睛問道。
一旁的葉淵查看了一番司馬官的傷勢,臉色不免有些難看。雖然在他看來,虞桐能如此輕易地傷到門中一位四境長老,靠的是虞家陰神之力的加持,但由此也可見在這陰神相助之下,虞桐的戰力何其可怖,此刻斷不是與之交手的時機。他壓下了心頭的怒火,命人好生照看著司馬官,目光卻死死地盯著那站在府門口的男人,他在等,等那聖旨落下,他便有的是機會一雪這幾日來的鬱氣。
“朗大人勿需與他置氣,不過是跳梁小醜最後的垂死掙紮罷了,宣旨吧。”為此,他低聲在那朗成耳畔說道。
朗成倒也是個明白人,他暗暗點頭,麵色一沉,從懷裏掏出一道金色的錦布,莊嚴言道:“古桐城虞候虞桐接旨!”
此物一出,此言一落,在場諸人紛紛跪下。
“應天順時,受茲明命。”
“朕聞虞候虞桐素有天資,天賦卓絕,欣以為爾當發憤圖強,以光耀祖輩盛名,以報我大燕社稷,朕於汝寄予厚望。”
“然,十載春秋,汝每日飲酒作樂,上不思軍國大計,下不澤一城百姓。汝之先輩皆乃我大燕忠烈,豈容汝辱沒英烈。故削汝候位,收回社稷祖廟,降為古桐城知縣,以三月為期,若再無所行,貶為庶民。望汝自思、自省、自行。”
此言一落,滿場嘩然。堂堂虞候之位,便在這般輕描淡寫之間被收了回去。一時間,周圍百姓看向那府門前的錦袍男人的目光很是複雜,既哀其不幸,卻又怒其不爭。
朗成一臉得色,卻繃著臉說道:“小侯爺,陛下仁德,允你在聽旨,半個時辰後方才接旨,好好與三位虞候道個別吧。”
社稷祖廟一旦收回,依仗著祖廟香火而留存於世的三位虞家先輩自然也會散去。聽聞此言的百姓反應過來,一個個大都麵色淒然。
可還不待他們從這樣的悲戚中回過神來,那立在府門前的男人猛地伸出手,一道吸力從他掌心湧出,朗成的身子一個趔趄,手中的聖旨飛遁而出,直直地落在了虞桐的手中。這位已經不是小侯爺的小侯爺在那時笑了笑:“該說的不該說的,早就說完了,不需要道別。”
大概在場的任何人都沒有想到虞桐能決絕到這般地步,一時間場麵上竟然陷入了數息短暫的靜默。
但隨著那聖旨落入虞桐手中,整個古桐城中一股似有而無的“氣”也開始散去。尋常百姓自然感受不到這一點,但葉淵卻很清楚。他回眸看了看隨行的眾人,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府中不便,在下就不招呼大人了,朗大人請回吧。”但虞桐對此卻似乎並無所感,他打了個哈欠,轉身就要離去。
“等等。”可朗成卻朝著離去的虞桐大聲說道。
說著,還與一旁的葉淵對視了一眼,二人的眸中都在那時泛起了陣陣笑意。
“嗯?”虞桐轉頭看向朗成。
卻見那位朗大人正緩緩地從懷中掏出又一張金色錦布,他的神色肅然,將錦布在自己的眼前緩緩展開。
“古桐城知縣虞桐接旨。”
遠處看著這一切的魏來亦在那時心頭一驚——還有第二道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