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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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著黑衣的左先生端坐在白鶴客棧的客房中,他低頭看著跪在身下的宋鬥淵,語氣陰冷地說道:“我原以為有了上次的教訓,天闕界的規矩你能記得清楚,怎到了今日,還想著讓我為你出頭?我天闕界可不養你這等廢物。”
    房間寬敞,內部裝飾並非奢華的鑲金嵌玉,而是古樸簡約,然而這簡約之中卻散發著極為講究的大氣之感。無論是牆上懸掛的字畫,還是隔斷處的屏風,皆透露出內斂的貴氣。顯然,對於這座白鶴客棧中的各種飾物以及整體布局,蕭家著實花費了不少心思。
    此刻房間中還有其他人——與宋鬥淵同為天闕界弟子的少女、紫雲宮的長老衛玄以及一位容貌俊美的少年。他們都注視著此刻跪地的宋鬥淵,那少女目光冰冷,對這個幾日之前還與自己關係密切的少年毫不掩飾地流露出鄙夷之色。反倒是衛玄與那陌生的俊俏少年緘默不語,不敢輕易介入這天闕界的家事。
    宋鬥淵自然不願被人瞧見自己這般狼狽模樣,但對魏來一行人的憤恨以及今日所遭受的恥辱,讓高傲的宋世子放下了往昔視若生命的榮耀。他咬了咬牙,低聲說道:“弟子絕非懦弱之輩,此事絕非私人恩怨,而是關乎我天闕界興衰的大事。”
    聽聞這話,左先生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怒極反笑道:“你倒是給我講講,一個僅有二境修為的鄉野賤民,如何能威脅到我天闕界的興衰?講得明白,算你大功一件,恢複你的將星之位;講不明白……哼,就回虎樓去做雜役。”
    那“虎樓”二字仿佛帶著某種令人膽寒的威懾力,宋鬥淵在聽到的瞬間,身子一顫,臉色愈發難看。但很快,他又不得不壓下心頭的異樣,咬著牙繼續說道:“先生聽弟子細細道來,此事千真萬確,絕無半點虛假……”
    ……
    聽完宋鬥淵的一番陳述,客棧中的眾人臉色皆變,左先生更是眉頭緊皺。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敲打著身旁的案台,發出一陣有節奏的“咚咚”輕響,聲音在房間中回蕩許久。好一會兒之後,他才再次低眉看向跪在自己麵前的少年,沉眸問道:“你所說的可否屬實?”
    宋鬥淵趕忙連連點頭,沉聲說道:“弟子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假,昨日就在這白鶴客棧外,那家夥親自在麵前展露的手段。”
    “我四隻被他攝取的孽靈已完全被他煉化,成為了他自己的所有物。先生!大孽界是我天闕界至關重要的功法之一,如今被那小子偷學而去,倘若傳播開來,對我天闕界將是沉重的打擊啊!”說到最後,宋鬥淵的語調又忽然變得高亢起來,一副為宗門憂心、奮不顧身的姿態。
    而聽聞此言的左先生眉頭皺得更緊了幾分,他低聲沉吟道:“若是此事當真,確實事關重大。”
    一旁的衛玄聽聞,也隱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出聲說道:“左先生,那孩子畢竟是江浣水的外孫,此時對他出手,恐怕……”
    “哼!上次放過那小子隻是給那勞什子州牧留點麵子,今日這小子觸犯了我天闕界的禁忌,偷學大孽界,就算是大燕皇帝親臨也保不住他!”宋鬥淵不等衛玄把話說完,便極為無禮地打斷,然後自顧自輕蔑地說道。
    這番話直白至極,然而衛玄也好,那位俊俏的少年也罷,都不敢給出半點反駁。這天下的世道便是如此,在有著仙國之名的天闕界麵前,燕朝王庭顯得如此孱弱,不堪一擊。
    “不可。”那位左先生卻出言說道,他神情凝重,低聲道:“掌教來時便有交代,這燕地誰都能惹,唯獨那隻老獅子惹不得。”
    宋鬥淵聽到這話,頓時麵色一變,憤然道:“連聖境都未觸及的老頭子,有甚好怕的?”
    但此話一出,一股陰冷的氣機便將宋鬥淵籠罩,宋鬥淵心頭一顫,這才發現坐在麵前的左先生正垂眸看著他,那不動聲色的目光中裹挾著的寒意,讓宋鬥淵仿佛置身冰窖。他趕忙低下頭,低聲道:“弟子失言了。”
    “天闕界素有警言,夏蟲不語冰,井蛙不語天。天闕界是北境第一神宗不假,但並不意味著天闕界外便無英雄,掌教的眼界遠非你能相比,不要輕易質疑,更不要給宗門和自己招來不必要的禍端。”左先生寒聲說道,他每吐出一個字,跪在地上的宋鬥淵身子便顫抖一下,顯然對這位老人畏懼到了極點。
    “弟子……明白了。”宋鬥淵低聲說道,但隨後仍心有不甘,又小聲問道:“那先生的意思,此事就此作罷了?”
    “當然不行。”左先生說道,隨即又看向宋鬥淵,眸中淩厲的光芒此時有所緩和:“還有一個道理,是我教你的。”
    “做事,有時靠蠻力,有時,得靠腦子。”
    這話讓宋鬥淵有些困惑,還未等他發問,左先生便側眸看向身旁那位俊俏的少年,笑道:“蕭賢侄,能否借你爹的紫霄令一用?”
    ……
    吃過午飯,豔陽高懸。
    或許是因為這聚靈陣外的靈氣格外充沛,即便如今已至十月初冬,木塔外的草木依舊蔥鬱。初七正躺在一棵大樹的枝椏上,頭枕著雙手,愜意地享受著這冬日的陽光。
    “佛門仙國神丘,功名四方王侯,天下九鼎霸業,頃刻興亡過手,青史幾行名姓,北境無數荒丘,前人播種後人收,說甚龍爭虎鬥。”
    初七的心情似乎格外舒暢,他晃蕩著懸在樹幹外的雙腿,嘴裏哼著不知從何處學來的小曲。
    一個少年推著一架輪椅,輪椅上坐著位白衣女子,二人從林外走來。女子神情冷冽,眉目如畫。
    初七一個激靈,從樹幹上坐起身子,他看向穿過樹林中那石板鋪成的小徑,緩緩走入靈塔中的姐弟,朗聲說道:“徐姑娘來看小情郎啊?”
    徐玥根本不曾抬頭,目光平靜地直視前方,反倒是她身後的徐餘年聞言,憤恨地仰頭瞪了一眼樹上的初七,顯然對這家夥的口無遮攔極為不滿。但初七早已練就一身不在意旁人目光的本事,他“撲通”一聲從樹幹上跳下,落在靈塔的入口前,恰好攔住了徐餘年姐弟的去路。
    “你想幹什麽?”徐餘年皺了皺眉頭,語氣不善地問道。
    嘴裏叼著片樹葉的男人卻神情悠閑地反問道:“是你們想幹什麽。”
    “自然是去靈塔中。”徐餘年皺眉說道,語氣愈發不善。
    “不行。”初七卻搖了搖頭。
    “哼!”徐餘年聞言,眸中頓時燃起熊熊怒火,“你可要搞清楚這聚靈陣是誰家的東西,若不是我姐點頭,那小子一輩子都別想用這東西!這就想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了嗎?”
    初七卻根本不理會叫嚷的徐餘年,他低頭看向那少女,臉上忽然綻開笑意:“我是說你不能進,她能。”
    “憑什麽?!”徐餘年高聲問道。
    初七此時終於第一次看向徐餘年——那是一種看白癡的目光。
    “人家小兩口要說悄悄話,你進去幹嘛?”然後初七一本正經地怒斥道。
    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氣的徐餘年聞言頓時怒不可遏,他指著初七便大罵道:“你胡說什麽呢?我姐!”
    “你就在這兒待著,我一個人進去就行。”可惜徐餘年的話剛出口,就被身旁的少女打斷,說完這話,徐玥甚至不給徐餘年半點反應的時間,伸手轉動起輪椅上的木輪,慢悠悠地朝著靈塔入口的方向走去。
    “姐……”徐餘年的心中滿是疑惑,那個困擾他無數次的問題再次湧上心頭:“姐……你到底圖個啥啊……”
    徐餘年低聲說道,此時的徐玥已經走進了靈塔之中,自然聽不到徐餘年的低語,但這話卻清晰地傳入了他身旁初七的耳中。穿著浮誇絨衫的男人在這時揚起脖子,以一個極為講究的角度仰望天空,任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他的側臉,他壓低聲音,應道:“當然是如我一般的如花美貌咯。”
    ……
    靈塔之中,青色的靈氣仿佛實質一般在數丈見方的空間中翻湧,靈氣在這小小的天地裏幾乎凝成了實體。
    那個少年盤膝而坐,雙目緊閉,沉默不語,他的胸前一道神門亮起,輪盤之中金光與血光交錯,八十一道金線從神門中浮現,一端落入神門之中,一端湧向未知的遠方。他的背後亦有一道神門,神門中黑芒與金色光輝交織,隱約能看見有兩道龍相在翻騰糾纏。那靈塔中翻湧的靈氣被吸入背後的神門之中,湧入那金色龍相體內,然後又在魏來的體內流轉,最後順著那八十一道金線湧向遠方。
    坐在輪椅上的少女盯著眼前這奇異的景象,她並未表現出太多驚訝,更多的是好奇。她打量著少年身前與背後的神紋,又打量著那八十一道金線,然後目光上移落在少年此刻沉靜的臉龐上,於是,她的目光便再也無法移開。
    魏來似乎有所察覺,他的睫毛微微顫動,周身的金光消散,雙眸緩緩睜開。
    “徐姐姐,你來了。”魏來對於對方的到來並未表現出太多驚訝,他微微一笑,便站起了身子。
    “你似乎遇到了些麻煩。”徐玥說道,“方才感覺到你體內的氣機紊亂,是修行出了差錯,還是破境入境遇到了阻礙?”
    徐玥雖然在寧州翰星榜中隻排在百名開外,但真實修為高深莫測,隻是一眼便看穿了魏來方才的狀況,所以才有此問。
    “確實有些不解之處。”魏來點頭,並未向徐玥隱瞞此事。
    “說來我聽聽?”徐玥又說道。
    魏來有些為難,看了少女一眼後說道:“這說來話長。”
    “是說來話長,還是不願說?”徐玥盯著魏來問道,那目光仿佛有實質一般,好似要將魏來看透。
    魏來對於徐玥的直白也有些無奈,他苦笑一聲,在心底思考沉吟了一會兒,將諸多事情梳理一番,想著用一種相對讓少女容易理解的方式說出來。梳理完這些,他抬起頭看向女子正要開口:“……”
    “不願說就別說了。”可話還沒出口,徐玥便冷聲打斷了魏來,雖然少女的臉上依舊平靜,但魏來卻隱隱察覺對方語氣中罕見地多了一絲怒意。
    魏來頓時目瞪口呆,他暗想自己也沒說不說啊。
    他覺得被徐玥誤會不好,便又想張嘴解釋,可同樣話未出口,便再次被對方打斷。
    女孩這時直直地看著魏來,一臉鄭重地說道:“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談,我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