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北京飯店中樓。
    四層某間套房內。
    實木房門敞開，透過房門直達陽台。
    兩道身影坐在陽台上擱置的小圓桌前，喝著冒熱氣的咖啡，看著遠處的雪景。
    “撲麵而來的曆史厚重感……”
    安塞爾教授靜靜俯瞰著遠處，失神道。
    遠處的紫禁城宮殿群，披上一層銀裝，明黃的琉璃瓦在雪色下閃爍著冷冽的光。
    “畢竟是擁有五千年曆史的國家，曆史底蘊這東西是我們望塵莫及的……”
    喬治·約瑟夫聽見老師的感慨，笑著調侃道。
    與來時不同，這幾天的訪問交流中，他看到了很多人和事，已經有所改觀。
    他將咖啡一口喝下，隨口問道：“老師昨天見到程了嗎？”
    昨日他並不在禮堂，而是隨著北師大的老師去了學校圖書館，教學樓等地方參觀。
    “見到了。”
    安塞爾教授想到那個年輕人將故意為難他的副校長氣暈了，心中感到一陣好笑。
    不得不說，兩人的第一次見麵，十分有趣。
    “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喬治注意到老師臉上奇怪的笑容上，頓時好奇心提起來了。
    “相當有趣的年輕人，用他的話來說，他是童心未泯……”
    安塞爾教授思索著，有些不知怎麽評價。
    “有趣，童心，年輕人……”
    “還真是年輕人嘛！”
    喬治嘴裏念叨起來，聽起來的確很符合一個兒童文學作家。
    “對的，二十歲出頭，樣貌還很俊美。”
    安塞爾教授笑著說道：“老實說我挺想推薦他去到好萊塢做演員，到時候肯定能迷倒一大片女人。”
    “嘖嘖……”
    喬治聽得嘖嘖稱奇，接著轉回正題，“希望程能給您未完成的論文帶來些許靈感吧。”
    “這種事情不能強求，我們這次隻是讀者與作家的見麵。”
    教授搖搖頭，他沒往這方麵想。
    雖說程開顏的確是個很厲害的作家，但兒童文學創作與兒童文學理論研究是兩碼事。
    更何況中國的嚴肅文學理論都落後美國很多。
    至於兒童文學理論……
    整個亞洲隻有日本起步早，大力發展對兒童文學的研究，勉強算得上國際前列。
    中國現在還排不上號。
    兩重因素疊加。
    教授自然沒指望程開顏能給他什麽靈感，這次見麵隻是單純的想和程開顏聊聊他的作品罷了。
    “好了，我們該出發了，今天我和程約好了。”
    想到這裏，安塞爾教授搖搖頭說道。
    隨後回到房間穿上禦寒衣物，率先一步離開。
    ……
    半小時後，眾人乘車抵達北師大禮堂。
    教授並不直接參與交流，因此賓大交流團一行人安排好後，教授就直奔程開顏所在的休息室。
    “噔噔！”
    安塞爾教授敲了敲房門，得到回應後，緩緩推開房門。
    這間坐落禮堂二樓的休息室出現在眼前。
    房間不大不小，十平左右，一扇大窗戶，幾個單座沙發圍著一個茶幾，甚至還有一個辦公桌椅。
    茶幾上擱置著一個茶盤，一個淡青色的瓷壺，四個茶杯。
    茶幾邊緣還放著幾本書，其中就有安塞爾教授看過的《中國文學》。
    看來這位年輕人有所準備啊。
    教授點了點頭，看向坐在靠窗沙發上的年輕人。
    他正用熱水清洗著茶杯。
    “程。”
    教授喊了聲，走到他的對麵坐下。
    “教授你來得正好，喝杯茶先暖暖身子，時間還早。”
    程開顏提起茶壺，倒了杯茶遞過去。
    “謝謝。”
    教授接過，一縷清新的植物香氣襲來，味道很淡。
    “呼……”
    二人默契的縮在柔軟的沙發裏，感受著手中茶水的暖意與鼻間湧入的淡香。
    二人放鬆的舒了口氣。
    然後默默望著茶杯中晃動的漣漪與上湧的水汽。
    直到溫度適合，喝了第一口茶，才隨意的閑聊起來。
    “程你今年多少歲來著？看著很年輕。”
    “二十一，在我們國家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可能孩子都四五歲滿地跑了。”
    “有沒有孩子與年輕與否無關，放在我們那邊三十，四十歲也還是年輕人。”
    “教授呢？”
    “六十七歲，看起來還很年輕是吧？”
    “年輕……您真會開玩笑。”
    教授挑了挑眉，選擇轉移話題：“程是什麽時候開始寫作的，很早就開始有意識的記錄了嗎？
    我看你在《深夜裏的潛水艇》中關於孩子對身邊物體的幻想寫的相當真實，房間是潛水艇，窗戶是舷窗，課桌是操控台……
    應該是從童年就開始培養了記錄的習慣吧？”
    “不是有意識的記錄，隻是成年後對童年的回憶罷了。”
    程開顏搖搖頭，像這樣的奇思妙想，或許在許多成人看來是非常神奇，非常不可思議的。
    但這對於很多孩子而言，隻是每天生活中發生的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們包括程開顏自己，小時候都會不可自拔的陷入到幻想中。
    比如在河邊撿到的貝殼扔進水缸裏，就能變成漂亮的女孩。
    路邊撿到顏色各異的鵝卵石，其實是什麽神奇的寶石，靈珠諸如此類還有很多……
    “是成年人對童年的回憶麽……很貼切的描述。”
    安塞爾教授聽見這話，忽然像抓住了什麽，但這感覺稍縱即逝，從指尖飛走。
    “或許童話作品之所以被創作，是因為這。”
    程開顏嘬了口茶水，舌尖傳來茶水的溫度與苦澀回甘，他愜意的眯起眼，輕聲道。
    不得不說兩人現在喝茶閑聊，再時不時看看禮堂窗外被雪花覆蓋的花卉植物，氛圍相當寧靜放鬆。
    “說的道理，潛水艇這篇作品立意不錯，就是結構有些死板固定，在我看來，或許你應該大膽一點，充分發揮你的想象力即可，這是你的吸引點……
    當然，你想作品獲獎的話，這篇作品的結構或許會成為得分點……”
    安塞爾教授點點頭，大概是從一個讀者，一個文學評論家角度，他對絮絮叨叨的剝析一大堆。
    “畢竟那些評委就喜歡這樣有跡可循的作品，能更好的套用他們一套一套的文學理論來分析，我說的沒錯吧，教授。”
    程開顏聽著教授的話，對這個老頭的印象好了許多。
    像這樣詳細的剝析，足以證明這個老頭的用心與喜愛。
    “說的沒錯，文學獎項評委就是這種東西。”
    教授豎起大拇指，接著拿起茶幾上的書，說：“比起潛水艇，另一部作品牧羊少年雖然要遜色一些，但我覺得這部作品或許有成為暢銷書的潛力。”
    “暢銷？”
    “對，通俗易懂的文字，寓言式的人生哲理，再加上優秀的故事性或許會讓它成為一部暢銷作品。”
    教授語氣鄭重的解釋道，不過在他看來，隻是作品有這個潛力，但現實條件不足。
    就比如第一步在國外出版，就是個相當困難的事情。
    “或許吧。現在的問題是它現在刊登在中國，即便有《中國文學》在國外的刊登，依舊翻不起浪花。”
    程開顏搖搖頭，除非這位教授願意幫忙，但這不現實，兩人也隻是初識。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程開顏也旁敲側擊的試探了下，問了一些關於如何在國外刊登的流程，出版社，雜誌社之類事情。
    但這個老頭隻是專注於問題本身，對幫忙似乎並無想法。
    “果然，想賺外匯沒有那麽簡單。”
    程開顏心中暗道。
    不過他也沒放進心裏，轉而聊起了別的兒童文學作品，寶葫蘆，小兵張嘎之類的。
    就是簡單的介紹一下故事，讓這位美國的教授聽得入神。
    有趣的故事，有空閑的時候誰不想聽聽。
    不知不覺，時間悄然流逝。
    “時間也不早了，程，這次的聊天我很非常放鬆，也了解到了中國的兒童文學許多作品和發展，非常感謝你。”
    安塞爾教授看了眼手表，發現已經十點了。
    “不客氣，這些本就是公開的，我隻不過是隨便聊了聊，那我就先走了。”
    程開顏搖了搖頭，起身離開。
    外麵還有人等著他呢。
    “有緣再見。”
    安塞爾教授笑了笑，看著他的背影離開房間，他心中有些滿足。
    與這位天才作家的見麵、交流的心願已經完成。
    這意味著除了學術訪問，他來中國的旅途的目標完成一大半。
    現在也該做正事了。
    教授取出紙筆，索性在休息室的辦公桌上寫起了論文。
    這一次很快就進入狀態，思維流暢，堪稱下筆有神。
    他對兒童虛構理論的理論框架構建更進一步。
    不過好景不長，一個小時後，教授又卡殼了。
    “嘶……”
    他抓著筆，看著空白的紙張發呆許久，用力抓著本就不多的頭發，神情痛苦。
    這種進退艱難的感覺與方才流暢自然相對比，無疑讓他更加抓狂。
    最終教授煩躁把筆一扔，整個人撲通一聲撲到桌子上，閉眼休息。
    不知趴著過了多久。
    安塞爾教授不由自主的回憶起，剛才和那個年輕人聊天的畫麵。
    這並不奇怪，人在煩躁的時候總會胡思亂想。
    “潛水艇，牧羊，暢銷……”
    “是成年後對童年的回憶罷了……對童年的回憶！”
    “兒童文學作品之所以被創作，也是因為這個……因為成人對童年回憶，所以才創作兒童文學……”
    教授想起程開顏的這句話，他低著頭，沉思許久。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眼睛陡然亮了起來。
    教授自語道：“用虛構來形容並不精準，它隻試圖詮釋兒童文學中的兒童形象虛構化，但並沒有觸及到事情的本質！
    恐怕不隻是兒童的形象是虛假的，就連兒童文學被創作出來的初衷，都不是因為兒童，實際與成人相關……”
    “嘶……”
    想到這裏，教授整個人忽然坐了起來。
    他雙手按在桌子上，神色激動的望著對麵的牆壁，自語起來。
    好像……找到了方向？
    教授驚訝地發現一個事情，真如喬治所說那樣，程開顏幫到了自己。
    這次的靈光一閃，讓他意識到自己的理論研究路線的偏離，還找到了新的方向。
    但無論是修改，還是重新開始，都不是一時半會能搞定的。
    教授開始在筆記本上詳細的記錄剛才的靈感，以及試圖往深處挖掘分析。
    十幾分鍾後。
    他放下筆，望著窗外開始往下飄落雪花的天空，自語道：“果然，不是有了新方向，論文就能一蹴而就的。”
    安塞爾教授有種預感，這篇論文恐怕自己寫不出來。
    一來舊有的兒童虛構理論桎梏了自己。
    二來改變論文課題方向，意味著先前的所有努力全部白費，從零開始。
    “算了先放放吧，等回國了再說……
    不過現在程的出現讓我對中國的兒童文學有了新的認知，我或許可以和他們兒童文學專家交流探討一二，說不定會得到一些靈感……”
    安塞爾教授雖然驚喜於程開顏帶來的靈感，但並沒有將目光放在他身上，也沒有選擇再把他找來繼續剛才的話題深入探討。
    畢竟程開顏隻是作家，而非研究兒童文學的學者。
    ……
    中午，講座即將結束。
    安塞爾教授從休息室出來，找到喬治，商量道：“我決定在北師大的交流多加一天，我們後天聊聊中美兒童文學的發展與理論如何？”
    “兒童文學？老實說您早就該和他們聊聊兒童文學了，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發現。“
    喬治點點頭，因為論文研究卡殼，教授這次來中國是來換換心情，不準備碰兒童文學相關的東西。
    但現在的變化，恐怕是因為……
    想到這裏，喬治問：“您今天和程的交流如何？”
    “很不錯，喬治真如你所說的那樣，程他給了我一些創造性的啟發！”
    安塞爾教授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但提到剛才的新發現，臉上不免浮現一抹興奮的紅暈。
    “果然和程有關，這件事情您上台去宣布吧。”
    喬治若有所思的的點頭，帶著教授走到台上。
    此時台下的觀眾們，見此情景，紛紛抬頭看上來。
    程開顏等人也在其中。
    “這位老教授可沒上來交流過，這次上來做什麽？”
    蔣子龍好奇地問。
    “不清楚，不過明天交流就會結束，可能是做個告別吧。”
    程開顏搖搖頭。
    此時台上傳來教授和中文翻譯的聲音。
    “老師們同學們，我是安塞爾·斯蒂芬斯，很高興在這裏見到大家。
    隨著時間推移，為期三天的北師大訪問計劃即將結束。
    在這兩天的交流中，我們平等交流，探討著中美文學，學術氛圍相當濃鬱，學者們，師生們都非常熱情好學……
    今天我也見到了我很喜歡的中國作家程開顏先生，在與程開顏先生麵談後，我更是受益匪淺，感益良多。
    為此我們打算在北師大交流行程增加一天，以中美兒童文學為主題展開一場交流會，同時還誠摯邀請中國的兒童文學專家前來赴會……”
    ……
    話音落下，台下不少人聽到教授的話。
    紛紛熱議起來，因為其中有個耳熟的名字。
    程開顏。
    “什麽情況，這位教授居然是程開顏書迷？他不是外國人嗎？怎麽會看到程開顏的作品？”
    “小程老師是安塞爾教授最喜歡的中國作家？”
    “教授是怎麽看到他的作品？難道他的作品在國外刊登了？”
    此話一出，台下的師生們麵露錯愕，心中滿是震驚。
    “原來是因為喜歡他的作品，這才特意要見他……真是狗屎運啊！”
    人群角落裏，已經蘇醒的肖見山得知真相，憤憤不平的看向礦床的某個方向。
    在那裏，程開顏一行人正坐著聊天。
    此時蔣子龍連忙轉頭看向程開顏，眼神驚愕。
    但是他還想過這件事，覺得程開顏的作品應該還夠不上《中國文學》，但現在陡然聽到安塞爾教授的話，他很快就聯想起來。
    “難怪你當時拿著本《中國文學》再看，那個時候你的作品就刊登了吧？！好你個程開顏，居然還藏的這麽深？”
    “就是！”
    其餘幾人也應和起來。
    “那時候人多……”
    程開顏望著台上被圍著問東問西的老頭子，無語的解釋起來。
    ……
    講座講述後。
    不少學者，記者詳細詢問了教授這兩件事情，教授也一五一十的回答清楚。
    原來是因為作品被刊登在了《中國文學》上，意外讓教授發現了。
    很快，這些消息就擴散了出去。
    因為實在令人驚訝。
    堂堂世界名校的係主任，文學專家，居然是程開顏的書迷。
    第二天，北京城的各大報紙紛紛報道了這一消息。
    《北京晚報》直言：中國兒童文學作品征服美國教授！
    《文藝報》：中美兒童文學交流會，賓大學者邀請中國兒童文學專家赴會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