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眼前燒得黢黑的灶膛內架著木頭枝條，程開顏抓了一把幹枯樹葉塞到裏麵。
    哢嚓一聲點燃洋火，他用手護著燃起的火焰小心將枯葉點燃，等到火勢漸大，他才拉起風箱鼓動起來。
    不多時，整個灶膛裏燃起熊熊火焰。
    今天十五號，程開顏和劉曉莉她們約好了，今天一起到朝陽團結湖看房子。
    一會兒曉莉姐就會和小姨二人騎車過來匯合，順便一起吃個早飯。
    於是一大清早，程開顏與徐玉秀母子二人便早早起床準備早飯。
    “既然開顏你跟曉莉回家過年，那今年的年夜飯，我們就趁著你還在家提前準備了，你看怎麽樣？”
    徐玉秀站在水池邊，手裏拿著紅色水瓢淘米，開口說道。
    自前天回來後，程開顏就回來立刻和她商量了。
    徐玉秀得知這次是曉莉主動提議，想帶著程開顏回去過年見家人。
    過年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但在婚姻大事麵前，徐玉秀便不假思索的答應下來。
    “我沒意見，您決定就好。”
    程開顏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點頭道。
    母子二人簡單聊了聊，就將注意力放在燒火炒菜上了。
    半小時後，院子裏傳來一陣自行車鈴鐺聲。
    緊接著廚房門被推開。
    徐玉秀轉頭看去，劉曉莉與蔣婷二人走了進來。
    她熱情的笑著招呼道：“來了？先坐會兒，還剩下最後一道菜。”
    “早，玉秀姐。”
    “早，秀姨。”
    蔣婷與劉曉莉問好道，兩人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問好後就放下包過來幫忙。
    不一會兒功夫，飯菜齊備。
    四人吃著早飯，聊著天。
    一束陽光從窗戶縫隙斜斜落在斑駁的木桌上，將印著青藍色花紋的瓷盤照得透亮。
    絲絲熱氣在淡金色的陽光下騰起，氣氛格外安靜和睦。
    ……
    吃完早飯，八點半。
    四人沒有坐公交，而是騎自行車出門。
    其實團結湖社區並不遠，就在朝陽。
    沿著朝陽大街，從內到外一直往前走，走到一個大湖泊就到了。
    距離比程開顏騎車到北舞的距離差不多，區別隻在於一個朝西走，一個朝東走。
    程開顏載著母親，劉曉莉則載著小姨。
    二人不疾不徐的蹬著踏板，沐浴著清澈的陽光和風，在馬路邊上並排騎行著。
    蔣婷和徐玉秀聊著家常和過年的事情，程開顏和劉曉莉時不時插上嘴說幾句。
    大概半個小時不到，一座圍繞著湖泊修建的公園出現在眾人眼前。
    公園外牆隻修了一小半，看樣子還沒有開發完全，馬路上都能看到清澈的湖水反射的陽光。
    團結湖到了。
    這其實是一座人工湖，是BJ十大人工湖之一。
    在1958年，政府發動人民群眾將明清時期的遺留下來的舊窯坑挖成環湖，故取名為“團結湖”。
    這裏的人民群眾，一小部分是附近居民，另外的大部分是北京城下麵各地區抽調來的農村生產隊。
    沒錯。
    生產隊除了幹農活之外，給政府修馬路，挖水渠，挖水庫，荒地改田這些都是他們的任務之一。
    而且是無償，隻記公分，當然還管飯。
    可以說隻要需要，就可以抽調生產隊。
    重複印證了那句話，他們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既要種田，又要做工。
    這才是這時候農村苦的真正原因。
    畢竟在農村隻是單純的幹農活，其實沒有那麽累，那麽苦。
    農忙的時候才累，平常其實沒太多事。
    團結湖經過多年開發建設後，已經初具規模。
    再過幾年這座團結湖公園也將竣工，開放遊玩。
    程開顏四人騎到旁邊，駐足欣賞。
    “好漂亮。”
    劉曉莉望著眼前蔚藍的湖水，迎著濕潤的湖風，頓覺心曠神怡。
    這附近就是以後自己和小程同誌生活的地方嗎？
    風景真好。
    女孩心情喜悅的想著。
    “我們要去看的房子在團結湖北二條，大概就在團結湖對麵的街道，隔著幾百米的地方……”
    程開顏這段時間也了解了一下。
    “原來是這樣，那我們趕緊去看看。”
    劉曉莉還挺期待的，看了一會兒後就催促起來。
    “走。”
    ……
    眾人又騎了幾分鍾，中途找人問了路，總算抵達了。
    出現在大家眼前的是一棟棟六層工字型的現代小洋樓，和街道對麵的赫魯曉夫樓形成極大的差別。
    “看起來剛剛建好沒多久，不過樣式風格還蠻新穎的。”
    劉曉莉抬頭看了眼，高興的說道。
    “還行吧。”
    程開顏笑了笑，工字型樓房隻能說不醜，談不上好看。
    他細數了下，一共十三棟，排列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在目前看來極為龐大的樓群。
    臨街的大門口，修建了一個類似後世小區門口的建築物。
    這時蔣婷指著不遠處的小平房，“走，我們去那邊看看。”
    “應該是買房子的地方。”
    徐玉秀踮起腳看了看，猜測道。
    隨後四人快步走去，到了門口發現上麵掛著一個牌子，上麵寫房屋售賣處。
    鐵門開著，裏麵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幹事。
    穿著綠色軍大衣，生了凍瘡的手捧著搪瓷茶缸子，正呼呼的喝著熱茶看報紙。
    看到程開顏他們的身影，女幹事愣是沒抬眼。
    “同誌，您這裏是買房子的地方？”
    程開顏開口問道。
    “買房子？！”
    女幹事聽見這話，立刻轉頭看了一眼。
    見四人衣著得體，氣度不凡，她就明白這幾位應該不是普通人。
    不過她還是不覺得這幾個能買得起。
    自團結湖北二條開始出售以來，經常有人過來問情況。
    畢竟這時候房屋買賣還不允許，大家居住的房屋都很局促，像團結湖這樣的試點，自然備受歡迎。
    不過在得知售賣的價格之後，來的人就少了很多。
    “快請進吧。”
    女幹事語氣平靜的招呼程開顏等人進屋坐下，給他們倒茶喝水。
    眾人喝口茶緩了口氣。
    程開顏開口問道：“同誌，能不能給我們介紹一下？”
    “行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女幹事點點頭。
    隨後眾人經介紹得知她姓李，是房管所的幹事，負責這邊房屋買賣試點。
    這一片叫團結湖北二條。
    是政府在1979年開發的統建住宅，給附近的工廠、事業單位的工人、幹事們提供住所。
    一共建了十三棟樓，是四層和六層的磚混結構樓房。
    由於這幾年南方沿海地區開始了商品房售賣，BJ市政府也打算開始在BJ試點。
    於是一九八零年十一月，也就是幾個月前，市政府從這十三棟樓中挑了兩棟樓出來。
    也就是一棟和二棟。
    一共一百六十一套房，拿出來公開售賣。
    隻要有錢，誰都能買。
    眾人聽她的介紹之後，神情各異。
    “您的意思是，這原本是免費分配給其他人的房子。
    政府特意分了兩棟樓來賣給我們。
    這一對比，誰願意啊。”
    劉曉莉聽完，頓時覺得有些別扭。
    “就是這個理啊，所以才沒有多少人買。”
    李幹事苦笑一聲。
    “這兩種方式應該不一樣。”
    蔣婷思索道：“一般而言單位工廠分配的公房隻有居住權或使用權，沒有所有權，商品房買賣則涉及到所有權的變更。”
    “這位女同誌說的很對，賣出去的房屋就徹底歸您了。”
    李幹事有些意外的說道，再次肯定了眼前這幾人的不一般。
    “這還差不多。”
    徐玉秀皺著的眉頭此時也緩緩放鬆，笑著說：“這就跟以前買賣房屋一樣，買了房公家就給你地契，這間房就是你的了。”
    “具體價格呢？”
    程開顏追問道。
    “一百八十元一個平方！”
    李幹事抬手，依次比出三個數字。
    眾人心中雖然早有所知，但聽到這個數字，還是不禁心驚。
    一平米一百八。
    “嗬嗬，很貴吧。就相當於普通人家不吃不喝一年存下來的錢，隻夠在這裏買一平米。”
    李幹事張開手，大致給大家看了下一平米有多大。
    劉曉莉聽見這話，咬著嘴唇看向自家對象，小聲道：“好貴啊，開顏。”
    小程同誌說這間房子是給她的保障，也是他們兩人以後結婚的婚房，以後生活的家。
    她很感動程開顏願意履行承諾，但真的好貴。
    她忽然不想買了。
    “沒事，我們準備的錢應該夠了。”
    程開顏伸手握住劉曉莉的手，細膩光滑宛若凝脂一般，令他愛不釋手。
    “可是……”
    劉曉莉有些躊躇，她湊到程開顏耳邊，聲如蚊呐的說道：“其實就算開顏你不買，我也願意的。”
    “願意什麽？”
    程開顏小聲問。
    “願意跟你在一起，生活還有……結婚……”
    劉曉莉俏臉微熱，語氣認真的說道。
    “話雖如此，但房子還是得買。我準備很久了，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家。”
    程開顏目光溫柔的看著她，湊到女孩耳邊解釋道。
    說話時他的嘴唇一下下輕輕觸碰著女孩玉墜般的耳垂。
    “唔……”
    劉曉莉心尖發燙，是他們兩個人的家，隻有他們兩個。
    她好喜歡這個說法。
    “那好吧，反正你當家……”
    於是劉曉莉就不反對了，由著他去了。
    二人親昵的耳語著。
    蔣婷與徐玉秀，還有李幹事都默默等候著兩人的商量結果。
    說到底，這是他們小兩口的事情。
    他們自己做主。
    “李幹事麻煩您帶我們去看看房子吧，要是合適的話，我們今天就定下來。”
    程開顏握著劉曉莉的手站起身來，看向李幹事。
    李幹事心中一陣意外，沒想到他們還真是來買房子的啊。
    看樣子是買來做婚房的。
    嘖嘖，上萬塊啊！
    三轉一響都能買好幾套了。
    李幹事心裏一陣羨慕。
    “那好，您四位跟我來。”
    她俯身打開抽屜從中拿出一大串鑰匙。
    ……
    “噔噔……”
    五人在大院裏中走著。
    眾人都好奇四周打量，這裏樓與樓之間的間隙比較寬，大院裏種著不少綠植，環境很不錯。
    現在是一月份，樓下種著的蠟梅此時已經抽出了花骨朵，清幽的香氣在空氣中，陽光下擴散著，叫人心曠神怡。
    因為一棟臨街會吵，程開顏就選擇了靠在後麵的二棟。
    “去三樓看看，這個高度剛剛好。”
    程開顏讓李幹事帶著他們上三樓看看。
    “一二樓隱私性不夠好，三樓不管是隱私性還是高度都比較合適。”
    劉曉莉三人也讚同。
    “聽你們說的挺好，但是三樓全空著呢，現在的人都喜歡樓層高一點的，覺得洋氣。”
    李幹事笑了笑，領著眾人進樓。
    上了三樓，程開顏指著最靠右的邊戶，“去那間邊戶看看吧。”
    “行。”
    李幹事知道這個青年是懂行的，就找鑰匙開門。
    一進屋。
    房間毛坯的模樣出現在大家麵前。
    沒有鋪地板的水泥地麵，牆麵刮了大白，房間裏什麽也沒有，不過房門窗戶倒是安裝齊全了，地麵也挺幹淨的。
    一進屋就是客廳，兩邊通透的大陽台，陽光從外麵透進來照得亮堂堂的。
    “采光很不錯，兩邊通透，夏天還有風。”
    徐玉秀看著客廳陽台，滿意的點頭。
    “我們到裏麵去看看。”
    劉曉莉眼睛亮晶晶的四周打量著，靜靜摟著程開顏的手臂往裏麵走。
    房門的右手邊是廚房，然後是大客廳，最裏麵是兩間並排的臥室，衛生間在次臥的前麵。
    衛生間很標準，洗手池在門邊，往裏一點則是廁所和洗浴合一，牆壁上的留著淋浴噴頭。
    “我們這裏是集中供水，集中供暖，在家就能洗熱水澡，很方便。”
    李幹事介紹道。
    “嗯。”
    劉曉莉拉著程開顏又去了其他兩個房間轉了轉。
    發現房子麵積不算很大，大概六十多平。
    但主臥和客廳還挺大的，加起來估計有三十多平。
    一整個轉完，兩人心裏有了底。
    “覺得怎麽樣？”
    程開顏問劉曉莉。
    “我覺得挺不錯。”
    劉曉莉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紅暈，因為心裏已經開始想象以後和程開顏一起生活的場景了。
    “曉莉覺得不錯的話，那就定下來吧。”
    徐玉秀剛才看了，覺得環境比四合院強太多了。
    雖然貴點，但也值了。
    眾人看向劉曉莉。
    “小姨……”
    但劉曉莉看向她在BJ的唯一親人小姨，征求她的意見。
    “……你覺得可以就可以吧。”
    蔣婷心裏歎了口氣，這丫頭難道不明白這間房子的意義？
    這是婚房，一旦確定下來，就意味著她的未來，真正意義上和程開顏綁在一起了。
    不過現在也相差無幾。
    “嗯，那就確定下來吧！”
    劉曉莉低著頭沉思許久，最終堅定的點點頭。
    ……
    離開前，程開顏與李幹事約定好了明天過來辦理手續。
    第二天，隻有程開顏和劉曉莉兩個人帶著錢來了。
    曉莉和小姨兩人還合起來出了兩千。
    在李幹事的帶領下，二人去了銀行，政府，房管所等各個單位處理流程，寫的是他們兩個的名字。
    一月十八號清晨，手續流程全部走完，兩人從房管所出來。
    程開顏將房本塞到身邊姑娘柔軟的懷裏，他抬手挑起姑娘白膩的美人尖，調笑道：
    “曉莉同誌，你已經逃不掉了。”
    劉曉莉因為他的手指被迫仰起小臉，臉上浮現一抹被他調戲的委屈和可憐。
    不過她還是緊緊看著眼前的男子，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像是要把他的模樣烙印在心裏。
    不知過了多久，劉曉莉閉上滿是水霧的眼睛，她認命了：
    “嗯，我逃不掉了……”
    淡金色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映出淡淡的緋紅。
    程開顏怔怔的看著她，緩緩低頭。
    陽光漸漸消散，地麵上兩道纖長的影子漸漸交疊。
    這一幕，此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