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這麽早？”
    梧桐院。
    徐玉秀打著哈欠走到堂屋門口，發現大門虛掩著，暗淡的光線透過門縫照了進來，給堂屋帶來些許光亮，讓她勉強能看清屋子裏擺放的東西。
    “難道昨天晚上門沒關上？”
    徐玉秀心裏嘀咕起來，不過她也沒放在心上，今年胡同裏小偷小摸的事情時有發生，但梧桐院是還算安全，平日裏大家都是院子外門鎖得好好的，裏麵不常鎖門。
    “嘎吱……”
    伸手打開房門，缺乏潤滑的房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徐玉秀眼前逐漸明亮起來，抬頭看去。
    遠處的天空一片蔚藍，太陽的輪廓在地平線附近顯現，將厚重雲層邊緣染成半透的黃玉一樣。
    “終於是個晴天了。”
    她凝神看了一會兒，感慨起來。
    這段時間一會兒陰雨綿綿，一會兒下雪，家裏換洗的衣服全是陰幹的。
    今兒可得搶個好位子，好好曬曬衣服被子。
    “媽，你起來了。”
    熟悉的嗓音從身側傳來，徐玉秀扭頭一看。
    程開顏穿著軍大衣，正蹲在簷廊下舉著水瓢刷牙。
    “今兒第一天放假，起這麽早啊你。”
    “昂。”
    “得~你洗吧，我先去煮飯了，你洗完把我倆房裏的衣服被子，墊絮都拿出去曬曬，動作搞快點，一會兒被人把位置搶了。”
    徐玉秀還不知道他？這不明擺著是一會兒找曉莉去，於是趁著他還在家連忙吩咐他把活幹了。
    “好。”
    程開顏吐了口沫子，應道。
    因為平日裏曬衣服都在院子裏，但院子的晾衣繩可不夠用。
    街坊鄰居也沒少為這個吵架。
    做好清潔，程開顏就回房掀被子墊絮，一邊肩頭兩個，一股腦往外拿出去曬了。
    一看晾衣繩上，果然已經有人提前拿出來曬了。
    他又趕忙回來把衣服拿去曬。
    去去來來，也才花了幾分鍾而已。
    廚房裏炊煙嫋嫋，徐玉秀正手持鍋鏟炒菜，程開顏坐在小板凳上添柴火。
    他伸著手在灶台取個暖，心裏想著事情。
    今天是寒假第一天，他和劉曉莉二人都放假了。
    去年這個時候他剛剛出發去江城改稿子，順便去看望劉曉莉。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年。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和曉莉姐二人的第一次見麵是在一月二十七日。
    這天對他們來說很有意義，既是紀念日，也是一年之約的開始和結束。
    程開顏打算準備些禮物給曉莉姐，用作紀念。
    “鮮花？衣服，鞋子或者是自行車？”
    他想了很多東西都覺得比較一般，思來想去，他打算將要買的新房子作為兩人紀念日的禮物。
    正如婉姨那天在醫院裏說的那樣，二人自確定關係以來，曉莉姐一直堅定不移的選擇他，為他付出了太多的。
    歌舞劇院的工作，生活十多年的城市，老師，朋友……
    還為了他孤身一人到北京城來生活，上學，甚至還為他放棄了去人民會堂表演的機會。
    程開顏捫心自問，自己的付出其實遠遠比不上曉莉。
    在經過婉姨那幾乎要將他看穿的視線與入心三分的話語，他也一直在反思和補償。
    這間房子是他早早定下的承諾，要給曉莉姐在BJ一個家。
    如今也該實現了。
    更多的則要來日方長。
    程開顏雖然不敢保證，但他會盡力做到自己能做到的。
    想到這裏，他抬起頭來看向母親：“媽，家裏的錢都準備好了嗎？這段時間我打算跟曉莉姐去看看房子。”
    徐玉秀停下翻動的鍋鏟，轉頭看過來，笑著問：“一直給你備著呢，大概有一萬一左右，夠用嗎？不夠的話回頭我找人借點？
    先前我找住在團結湖附近的老師問過了，他們都說那邊去年開始賣，上萬的價格根本賣不出去，而且不少人買了還後悔，覺著還不如等單位分房子。”
    “先去看看吧，曉莉姐和小姨都說要是錢不夠的話他們來湊點。”
    程開顏點點頭，解釋起來。
    隻是這時，他看向母親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他沒想到來了八十年代，想結個婚，買套房子還是把家底給掏空了。
    沒有母親這些年存的幾千塊錢，他想買房子估計還要再等一年。
    當然即便沒有這套房子，曉莉姐也是願意跟他結婚的。
    隻是他希望給曉莉姐更好的。
    徐玉秀沒有察覺他的情緒，隻是聽見這話心裏很高興。
    以曉莉和阿婷的性子確實會這樣做，兩個人都是心地極好的女子。
    再加上能力出眾，樣貌又好看，做媳婦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想到這裏，徐玉秀打趣道：“你以前還不樂意這娃娃親，現在知道媽媽給你找了個好媳婦吧，你剛出生沒多久我跟你婉姨商量給你們倆定了下來，這就叫慧眼識珠。”
    說完，她叉著腰笑了起來。
    “是是是！”
    程開顏覺得這話說得在理，沒這樁娃娃親，自個兒跟曉莉姐估計連認識的機會都沒有。
    “哎呦！”
    “就是跟你說話，菜都炒糊了！”
    徐玉秀忽然驚呼，手忙腳亂將菜盛了起來。
    程開顏心裏還想著事兒，暗道：“說起來也該提上日程了……”
    ……
    吃完飯。
    “晚上再回來。”
    程開顏知會一聲，就推著車走了。
    自行車鈴鐺在大街上回響，柔軟烏黑的頭發在風中隨意飄動。
    買了些早餐後，一溜煙的功夫到了教師大院。
    早上八點，陽光正好。
    淡金色的陽光從高高的宿舍樓側麵斜斜落了下來，將院子照得亮堂堂的，格外和煦。
    院子的晾衣繩前，果然出現不少大姐大媽在晾衣服。
    “開顏來了。”
    林小紅她媽熱情的打了個招呼。
    “大姐早上好，吃了沒？”
    程開顏停好車，問了句。
    “吃了，曉莉和你姨還沒吃呢，喏，她們倆在那邊曬被子呢！”
    林阿姨手裏曬著衣服，朝南邊努了努嘴。
    “您忙，我就先過去了。”
    程開顏轉頭朝著那邊看去，果然不遠處的晾衣鐵杆旁站著兩個熟悉的倩影，他扔下一句小跑過去。
    ……
    “這幾天先把火車票買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蔣婷與劉曉莉相對而立，二人手中扯著一條淡藍色的床單，床單濕漉漉的，兩人從相反的方向的用力擰著。
    水滴嘩嘩的往下流淌，將地麵打濕。
    “去年就吃過沒買到票的這個虧，搞得別人年都過完了，我跟劇院的朋友們才坐上回家的火車，我那還能不知道啊。”
    劉曉莉手上動作不停，聲線溫婉嫻靜。
    女孩嘴上雖然抱怨著，但去年這個時候，她第一次和小程同誌見麵，又是和朋友一起排練，參加春節匯演。
    發生的事情，足以讓女孩終身難忘。
    “什麽時候回去……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和開顏商量一下。”
    劉曉莉思量著，她有些不確定。
    去年她就和自家小程同誌一起過年，還和朋友們一起吃了年飯。
    今年兩人早已經是親密無間的關係了。
    她有個更大膽的想法，隻不過得問過小程同誌才行。
    蔣婷點點頭，眼眸低垂著說道：“你們兩個看著辦吧。”
    想到不久後，家裏就隻剩下自己一人，蔣婷素來平靜的情緒也有些低落。
    過年團圓嗎？
    嗬嗬……
    一個人也好。
    突然。
    “在聊什麽呢？”
    程開顏溫和的聲音忽然從她的身後冒了出來，他拍了拍美婦柔妤的肩頭。
    陡然的聲音和接觸，讓蔣婷眼神冷了下來，但很快她就發現是程開顏，又放鬆下來。
    “聊什麽時候回家過年呢。”
    劉曉莉輕聲解釋。
    “曉莉姐打算什麽時候回哈爾濱？”
    程開顏關心道。
    “我跟你商量啊，你想讓我晚點回去的話，我就晚點，早點的話也行。”
    劉曉莉眨了眨溫潤如水的美眸，模樣乖巧說。
    同時心裏還嘀咕著：那件事要不現在就問他？
    “那就晚點回去吧，二十八號你看可以嗎？”
    程開顏心裏估算著時間，詢問道。
    “這也太晚了吧？”
    劉曉莉有些驚訝，二十八號就還剩下一周就要過年了，也太晚了吧？
    不過小程同誌留我這麽晚，肯定是舍不得我。
    想到這裏女孩心裏甜絲絲的，她輕輕的點頭：“二十八號的話可以，不過……”
    “不過什麽？”
    程開顏問。
    “不過開顏你留我這麽晚，我家裏人會擔心的，而且我一個人在火車路上也不安全，要不……”
    劉曉莉有些臉紅地抬手捋了捋耳邊的頭發，在自家對象麵前撒謊，多少有些難為情。
    “開顏你今年跟我回家，好不好？”
    不過女孩咬了咬殷紅的唇瓣，滿是期盼的問。
    其實這是早在今年七月來北京城考試時，劉曉莉就已經計劃好的事情。
    過年時，二人之間的一年之約就已經完成了。
    她帶程開顏回家，回去讓他見見父母、妹妹，還有一些親戚。
    算是真正的將關係確定下來。
    “跟你回家？”
    程開顏聽見這話愣了愣，還是沒想到自家溫婉可人的曉莉姐膽子這麽大。
    都打算帶自己回家見家長了啊！
    “嗯嗯！“
    劉曉莉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又忍不住解釋了一句：“有你一起回去路上也安全，好不好嘛？”
    少女安靜的聲音帶著悠長的尾調，有些撒嬌的感覺。
    說完少女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
    果然是在撒嬌，但此乃謊言！
    程開顏心中笑道。
    這姑娘真的很有趣，都學會扯理由了。
    但其實不用她說，程開顏今年也有去哈爾濱那邊拜訪的計劃。
    一來見見曉莉姐的家人，二來讓婉姨能夠認可他，將曉莉姐放心交給自己，重新確定這份婚約。
    老實說在程開顏剛從醫院醒來的時候，陡然發現素未謀麵的丈母娘居然來了，著實是讓他吃了一驚。
    然後丈母娘一番毫不留情，一針見血的言論，更是讓他一陣沉默。
    恐怕這個丈母娘還真像曉莉姐說的那樣，很難搞定。
    程開顏沉吟片刻，隨後笑著伸出手，摸了摸女孩柔軟蓬鬆的丸子頭答應下來：
    “好，我回頭跟我媽商量一下。”
    “那你好好跟秀姨商量。”
    劉曉莉鬆了口氣，叮囑道：“要是秀姨不同意的話，你再來叫我，我去求秀姨。”
    過年是件大事，而且開顏走了的話，家裏就隻剩下秀姨一個人了。
    但她們這是帶對象回家見家長，很難說哪個更重要。
    “實在不行咱們倆私奔！”
    程開顏笑著打趣道。
    “……”
    劉曉莉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抿著嘴唇瞪了他一眼。
    隨後俏臉認真起來，耐心解釋說：“這不是私奔，我們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回家見家長。”
    “是是是。”
    程開顏忙不迭的點頭，認真聽訓。
    他想了想，還是暫時沒有將重新訂婚的事情現在告訴曉莉姐。
    這姑娘想的是回家見家長，而自己想的是訂婚。
    要是讓她知道，恐怕是要羞得打退堂鼓，不讓他去了。
    蔣婷看著眼前旁若無人般親昵膩歪的二人，冷不丁的開口道：
    “再不曬，就沒位置了。”
    “知道了知道了。”
    ……
    於是乎。
    小姨在一旁石桌上吃著程開顏帶來的早餐，
    而程開顏和劉曉莉兩人互幫互助，一起晾著被子衣服。
    床單被套，衣服褲子足足有兩個大桶，件數還挺多的，還需要擰幹水分。
    可見兩人今天是特意起了個早床洗衣裳。
    小姨吃完又來換劉曉莉，一番折騰下來一個小時過去，總算搞定了。
    “幸好我來了，要不然你們倆還不知道要忙活到什麽時候去了呢！”
    程開顏將最後一件衣服晾好，他抬手擦了擦汗，叉著腰說道。
    “小程同誌今天真勤快，不愧是咱們家唯一的男同誌！真可靠！”
    劉曉莉豎起大拇指，毫不吝嗇的誇獎著程開顏。
    “小顏今天來得很及時，不錯不錯。”
    蔣婷也滿意的點頭。
    “口頭上的誇獎可不行，得拿出點實際的才行。”
    程開顏得了誇獎，還很貪心。
    顯然劉曉莉和蔣婷不打算理他，二人胳膊挽在一起，扔下一句話：“把桶提著，上樓了。”
    說完，轉身離開。
    程開顏笑了笑，提著桶跟了上去，語氣悠悠的說道：“正好空閑下來了，休息兩天，然後我們到團結湖去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