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熹微的晨光，透過BJ百貨大樓的玻璃窗戶，將窗邊的地板照得發亮。
    大樓內部，采買年貨，購置新年新衣的客人絡繹不絕。
    夫妻倆帶著小孩兒的更是普遍。
    百貨大樓三樓，靠近窗邊的位置，有一間掛著鋼筆售賣處招牌的小店。
    空間不大，才十平左右。
    最前方放著兩個玻璃櫃台，將店內與店外分開。
    店門口站著不少穿著軍大衣，大棉襖的年輕人在櫃台裏上下觀望自己心儀的鋼筆型號。
    店內還有因鋼筆損壞，正在圍觀係著暗藍色工服的老師傅維修的學生。
    程開顏收回視線，轉頭看向身旁胳膊肘擱在櫃台上，低頭看著鋼筆的劉曉莉，見她看得入神，便沒有打攪。
    他轉向櫃台中琳琅滿目的鋼筆，在其中搜索片刻，發現一支眼熟的鋼筆。
    他看向店員同誌，問道：“店員同誌，這支鋼筆讓我看看。”
    “沒問題，同誌。”
    店員同誌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態度相對和善。
    他打開櫃子，從中取出程開顏看中的那支鋼筆，避免磕碰他放到櫃台上的試寫本上。
    沒有了玻璃的阻隔，鋼筆的造型也清楚的出現在眼前。
    程開顏拿起鋼筆，擰開筆蓋仔細查看起來。
    流線型暗尖筆身握感舒適，即便是女孩的小手也握得住。
    黑色筆身材質細膩光滑，鍍金的箭形彈簧筆夾，旋帽螺紋精密咬合著。
    仔細觀察金黃色的筆尖，上方能清晰的看見鳳凰尾羽的紋樣。
    “同誌，我給你介紹一下吧。
    這是我們大名鼎鼎的英雄100鋼筆，仿派克61的造型，流線型的賽璐璐筆杆，筆尖采用的14K金暗尖，軟彈光滑。
    筆尖側麵的鳳凰尾羽就是我們最獨特的標誌，寓意著百鳥朝鳳，是很多幹部領導們的心頭好呢。
    還有著筆蓋內襯的是銅製防幹涸襯套，保管您放幾個月不寫也能一筆出水……”
    店員同誌笑著介紹起來，看向這支鋼筆的眼神不乏憧憬與喜愛。
    英雄100絕對是領導幹部，知識學者的象征。
    “的確不錯。”
    程開顏握著筆在墨水瓶裏沾了沾墨水，然後在試寫本上龍飛鳳舞的寫下幾個大字。
    下筆順滑軟彈，又不失韌勁。
    的確是支好筆。
    他又多寫了幾個字。
    一旁的劉曉莉還在搜索著鋼筆，她打算今年過年再買一支鋼筆送給程開顏，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筆。
    這時她注意到了自家對象和店員的交談，轉頭看了過來，“開顏……”
    “曉莉姐，你覺得這支筆怎麽樣？”
    程開顏將鋼筆遞給劉曉莉，讓她仔細看。
    “樣子還挺好看的。”
    劉曉莉看了看，覺得很漂亮，又在紙上寫了寫。
    “那就包起來吧，店員同誌。”
    “好的，請稍等。”
    店員拿回筆，又從櫃台裏找了一個盒裝的同款出來，“十五元錢，外加一張工業券即可。”
    程開顏點頭掏錢掏票，錢不是問題，票是北師大副教授待遇發放的，小姨的票也經常給他，基本上用不完。
    劉曉莉聽了價錢，眉頭微皺。
    二人帶著東西離開了店，女孩才輕聲開口：“開顏這支鋼筆你留著自己用吧，曉菱還在上高中呢，用這麽好的鋼筆做什麽，一兩塊的鋼筆就夠她用了。”
    “十幾塊錢的鋼筆也算好了？”
    程開顏無奈的笑了笑，今天兩人出來除了約會逛街看電影，還有任務就是給曉莉姐家人準備上門禮物。
    這支鋼筆則是買來送給妹妹劉曉菱的見麵禮物。
    要不是能買到的鋼筆最貴的也隻有十幾塊，他起碼得買個七八十塊的。
    “十幾塊？你說的就好像不是錢一樣。”
    劉曉莉搖了搖頭，神情有些不滿。
    “我們第一次送禮物的時候，那件貂皮大衣可是花了八百塊，中間差了多少倍？
    再說了這是我給妹妹的見麵禮，不能輕易敷衍過去。”
    程開顏笑了笑，溫聲道。
    劉曉莉聽見八百的貂皮大衣有些心虛，抿著嘴瞪了他一眼。
    就會抬杠！
    這能一樣嗎？
    “那現在開始不許亂買東西了。”
    “好。”
    ……
    買完鋼筆，二人又去了其他櫃台采買。
    比如新年的新衣裳，從上到下，一人一套，這個沒省。
    雖說買房之後家底差不多空了，但畢竟曉莉和小姨兩人出了兩千，自然而然的程開顏家裏就還剩了一兩千塊錢，也足夠用了。
    買完這些，兩人又買了些別的。
    比如母親囑托購買的新熱水壺，再有過年的對聯，掛鞭，還有一些糖果，幹果，果脯，點心匣子之類的。
    因為程開顏不在家裏過年，年夜飯是二十八號吃，這些過年的東西，自然要提前幫母親置辦著。
    不過看商場櫃台裏的情況，也不隻是他們提前在準備，也有不少人家也采購著年貨。
    “婉姨喜歡什麽東西？要不我們買一條絲巾？”
    二人提著大包小包走在商場裏，程開顏忽然指著一處賣絲巾的櫃台問道。
    劉曉莉踮起腳看了眼牌子上寫的，杭州都錦生真蠶絲織錦圍巾，十八元一條，兩條三十五。
    這家夥眼裏隻有好東西，一眼就挑中了老字號。
    哪能像這樣隻挑好的買，我自己個兒都沒買這麽好的真絲巾。
    女孩心裏嘀咕著。
    不過絲巾這玩意兒，其實是現在很普遍的嫁妝三大件之一。
    普通人家買個兩三塊錢的滌綸絲巾就不錯了，家境稍微好一點的就是買真絲絲巾。
    更上幾個檔次就到友誼商店去買進口的了。
    “那就這個吧。”
    劉曉莉點點頭，十幾塊錢的絲巾送給母親也可以了，再多了就沒有了。
    畢竟家底兒都快空了。
    “同誌，拿兩件給我包起來。”
    程開顏揮揮手，示意道。
    “哎！剛才怎麽跟你說的？”
    劉曉莉聽見他要買兩條頓時就惱了，伸手擰了他腰間一下。
    “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程開顏連忙告饒。
    畢竟當著外人，劉曉莉隻是擰了一下就收回了手。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程開顏看向身邊，隻見劉曉莉雙手抱胸，靜靜的站在一旁悶不作聲。
    手裏拿著一條奶白色的絲巾朝著姑娘修長的頸子圍了過來，由於是出其不意，一下就得手。
    程開顏還係了個蝴蝶結，這下襯得劉曉莉的頸子和臉蛋越發雪白，貴氣極了。
    劉曉莉有些不適的晃了晃腦袋，動作間，脖頸自然與絲巾相觸，傳來細膩絲滑的觸感與冰涼的膚感，舒適極了。
    心中雖有些暗惱，但這突如其來的禮物仍讓她心生歡喜與甜意。
    劉曉莉故作平靜的說道：“別以為你是買給我的，我就不說你了。”
    “沒事，咱找個清靜地兒，你想說多久就說多久。”
    程開顏仿佛逆來順受一樣，乖巧聽話。
    這模樣看得劉曉莉想笑，不過這家夥花起錢來，真是大手大腳的，沒有半點普通人家的樣兒。
    還真是秀姨這樣家道中落的大家小姐養出來的兒子。
    想到這裏，劉曉莉黛眉微蹙，她拉著程開顏走到一處安靜無人的樓梯間。
    二人麵對麵看著對方。
    劉曉莉順勢下滑握住程開顏的手，放在胸前捧著。
    隨後她仰著小臉，神色認真的勸誡道：“開顏，我並不是說你對我舍得不好，而是我們才剛買了房子，花了那麽多錢呢。”
    接著她歎了口氣，語氣頗有些無奈：“其實我早就發現開顏你花錢總是大手大腳的，花起錢來沒個定量，就好像也不把錢當回事，這樣可不行。
    就像那件貂皮大衣，我現在想起來，當時真是被你衝昏了頭腦，居然沒覺得八百塊是那麽的不妥。
    該省省，該花花。
    可不能鋪張浪費，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光是裝修，家具之類的就是個無底洞……”
    這姑娘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就兩個字節約！
    兩人自從前幾天買房，掏空了四個錢包，與後世的戲說的六個錢包有所差距，但也相差無幾了。
    這四個錢包包括：程開顏、徐玉秀、劉曉莉、還有小姨的。
    買完房，完全可以用一朝返貧來形容。
    不僅是程開顏成窮光蛋了，劉曉莉這些年存的錢也全扔進去了，身為分文隻能靠著工資和小姨的補助過日子。
    程開顏低頭看著眼前這個耐心勸誡的姑娘，發現她的臉上除了冷靜與認真之外，還有擔心與躊躇。
    擔心程開顏會有所抵觸與不滿，畢竟這話雖然是在勸誡，但與批評無異。
    因為這年頭說一個人大手大腳，鋪張浪費是在批評個人品質。
    躊躇的是程開顏接下來的回應。
    “我知道了曉莉姐，之後我會注意。”
    程開顏緊了緊手中柔嫩的小手，鄭重的點頭道。
    劉曉莉鬆了口氣，“……那就好，我不是在指責你啦，我隻是想你節約一點。”
    “說起來，剛才你說話的樣子，好像一個小管家婆啊。”
    程開顏笑著打趣道。
    “……我可不管你的錢。”
    劉曉莉不滿的白了他一眼，都身無分文了，哪兒來的錢讓我管？
    “好了放心吧，你家小程同誌賺錢是一把好手，家裏養個曉莉同誌應該沒問題的。”
    程開顏安慰著她。
    話說《龍貓》也該寄過去了，三萬多字也有三百多塊錢了。
    “我很好養活的，給我飯吃就行。”
    劉曉莉眨著眼睛，小聲為自己辯解。
    “嗯嗯。”
    程開顏聞言心尖顫動，佯裝平靜的點頭，又問：“要是吃不飽會怎麽樣？”
    “不行！”
    劉曉莉見他想苛待自己，連忙舉手抗議。
    姑娘頓了頓，又解釋道：“吃不飽就跳不動舞了……”
    “膽子不大，飯量挺大。”
    程開顏聽完，嘴角微微上揚。
    抬手輕輕的拍了下她柔軟的頭發，嗓音溫柔道。
    ……
    中午十一點半，大部分物品采買完畢。
    “叔叔喜歡什麽？”
    “我爸……他喜歡抽煙，不過你別給他買，送點別的算了。”
    “茶葉怎麽樣？”
    “這個可以。”
    “那正好，我那邊還有老師之前送的武夷山母樹大紅袍，還有一盒沒動呢。”
    “你看著辦吧，我不懂這些……”
    劉曉莉搖搖頭，反正不花錢就行。
    ……
    二人大包小包塞到車簍子裏，塞不下的程開顏就給提著，隨後推著車將東西送回家。
    一路上，邊走邊聊。
    沒一會兒到了小校尉胡同口。
    情報處依舊是諜影重重，路過一隻大黃狗都得被抓起來審兩句。
    不過自從上次幾個處長被程開顏噴了一頓之後，都老實了。
    這會兒，程開顏和劉曉莉二人大包小包的走過，愣是屁都沒放一個。
    “開顏，你家裏好像來客人了，專門來找你的。”
    剛進一進院，雜物間裏一個尖耳猴腮的瘦子說了句。
    有客人？是誰？
    “知道了。”
    程開顏隨手扔了顆糖過去，隨後帶著劉曉莉回家去。
    在簷廊下停好車，走到堂屋裏，一個短頭發的女同誌出現在眼前。
    程開顏很快就意識到是《龍貓》的事情，笑著招呼道：“好久不見了，德霞同誌。”
    “確實是好久了，都有大半年沒見了。”
    徐德霞起身笑著應道，不過話語中多少有些情緒。
    “自南疆回來之後，的確是雜事纏身。”
    程開顏有些歉意的解釋道。
    “沒事，看在你還知道寫作品投給我，我心裏就滿足了，怕就怕某人以後都不給我投了。”
    徐德霞笑吟吟的調侃道。
    “這是？”
    劉曉莉在一旁看著二人熟絡的聊著天，好奇的戳了戳自家對象。
    “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兒童文學的編輯徐德霞同誌……”
    程開顏完完整整的解釋了一遍。
    三人寒暄幾句後，徐德霞便進入正題，“這次來主要還是你前幾天投來的作品《龍貓》經過審核校對，已經確定下月一號刊登，這是你的稿費單和稿費，你仔細核算一下看看。”
    程開顏接過來一看，立刻衝著劉曉莉揚了揚稿費單，笑道：“曉莉同誌，我沒吹牛吧？”
    劉曉莉知道這部《龍貓》，是之前在南疆醫院時就有構思的，不過她隻看了個殘缺的大綱就不清楚了，沒想到現在都寫完要刊登了。
    她拿過稿費單定睛一看，稿費單上寫著總計三萬兩千五百六十個字，稿費為三百二十塊六毛錢。
    “行行行，沒吹牛。”
    劉曉莉知道這家夥是在點她呢，嗔怪道。
    一旁的徐德霞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也是笑著等兩人嬉鬧完，這才開口道：
    “對了還有件事，先前我們不是去朝陽福利院了嗎，昨個兒薑院長邀請我們二十八號去福利院看表演，吃中午的年飯，特意囑托我們來問問你。”
    “嗯……”
    程開顏聽到這個消息和時間，沉吟片刻後看向劉曉莉：“曉莉姐你想去嗎？”
    “反正我們是晚上的火車，去看看也不要緊，”
    他將事情解釋一遍後，劉曉莉十分可憐這些小孩，就立刻答應了下來。
    “行，我跟薑院長說一聲，到時候你們倆直接來。”
    ……
    中午在家吃過午飯後，劉曉莉就拉著他騎車出去看電影了。
    看的是上海電影製片廠去年年底上映的新電影《白蓮花》，愛情電影。
    程開顏發現愛情不怎麽受主流歡迎，但愛情題材的電影是真的層出不窮。
    看到下午四點，兩人又去菜市場買了菜，在北師大教師大院吃了頓飯。
    晚上程開顏獨自回來，找到母親問道：“媽，我聽說街道辦能批條子買結婚的金首飾是真的嗎？”
    “是有這麽回事，不過要有結婚證才行，你問這個幹什麽？”
    徐玉秀點點頭，好奇的問道。
    “這不是一月二十七號快來了嗎，我跟曉莉兩人這天定的關係，我尋思著送個首飾給她。”
    程開顏解釋道。
    “你就別想了，你現在沒結婚申請不到的。”
    徐玉秀搖搖頭，沉思片刻後說道：“這樣，媽這兒正好有祖上傳下來送兒媳婦的一對金鐲子，要不你拿去？”
    “這……”
    程開顏有些遲疑。
    “跟個女孩家家的，這本來就是以後給兒媳婦兒的。”
    徐玉秀秀眉微蹙，不容拒絕的起身拉著程開顏回了房。
    在床底板下翻了半天找出一個小巧精致的木頭首飾盒子，裏麵放著一些首飾。
    徐玉秀從裏麵拿了兩個素圈的黃金鐲子出來，一並塞到程開顏手裏，沉聲囑咐道：“你拿去吧，這次去哈爾濱記得把你們倆的婚事定下來！娃娃親終究不現實。”
    “您知道了？”
    程開顏掂量著手裏的鐲子，心驚於鐲子的重量。
    聽到母親這話，驚訝的問。
    “嗬，我還不知道你？”
    徐玉秀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