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哼……”
    下午五點半，天色暗淡。
    廚房裏傳來鍋鏟炒菜的碰撞聲，在這股有些嘈雜的聲音下，隱約能聽到一陣輕鬆愉悅的哼歌聲。
    赤紅的夕陽染紅雲層。
    斜斜的光線透過廚房的小窗戶落在蔣婉成熟明媚的側臉上，襯得肌膚格外白淨細膩。
    蔣婉手持著鍋鏟，不斷翻動著鐵鍋裏煎的兩麵金黃的魚，一襲黑白相間的格子圍裙與腦後烏黑的秀發隨著女人的動作，輕輕搖晃起來。
    顯然，這個性格端莊持重的女人今天心情極佳。
    今天晚上，蔣婉與丈夫在得知程開顏獲獎出名之後，連忙邀請了大姑姐劉歆一家，還有小叔子一家到家裏吃飯喝酒慶祝。
    當然對蔣婉而言，最重要的是要在妯娌之間好好說道說道！
    不然她才不會犯傻把這麽多人叫到家裏來吃飯，光是做菜收拾就夠煩人了。
    大概過了五六分鍾，蔣婉撒上蔥花，將魚鏟了起來裝盤。
    又把鍋裏的紅燒汁水淋在上麵，算是做完了最後一道菜。
    “應該快過來了……”
    她舒了口氣，擰開水龍頭洗了把手，然後看向窗外的暗淡的天色，喃喃自語道。
    累就累點，但這都是值得的。
    因此蔣婉靠著櫥櫃休息了下，很快又恢複了精力，將炒好的八個菜，一一端到客廳的餐桌上。
    然後又回來拿碗筷杯子擺好。
    搞定這一切，蔣婉還覺得差了點什麽，又忙去燒了一壺水，把程開顏過年帶過來的茶葉開了，扔進去泡著。
    “吃飯了，曉菱！”
    做完準備功夫，蔣婉叉著腰把樓上做作業的小女兒劉曉菱喊了下來。
    “謔！媽呀，咋這麽多菜啊？今天又有什麽喜事啊？”
    小姑娘一下樓，就被桌上豐盛豪華的“大餐”吸引了眼神，好好的一雙優雅的丹鳳眼，一下子瞪得老圓了。
    雖說劉家家庭條件挺不錯，但平時的飯菜隻比普通人家強出幾分，再加上過年的時候劉曉莉帶走了家裏的不小的一筆存款，能有葷腥就不錯了。
    “是有喜事，你開顏哥獲得文學大獎了，還是五座，好多報紙都報道了。”
    蔣婉淡淡點頭，伸出五根手指比劃道：“我尋思著把家裏親戚都叫過來吃頓家宴，順便聊聊你姐下下個月訂婚的事。”
    “原來是真的啊？我就說在學校裏，怎麽隱約聽到有人談論我姐夫的名字，原來是上報紙了啊！”
    小姑娘一拍手，恍然大悟道。
    “你們學校都傳遍了？那大家豈不是都知道了”
    蔣婉有些吃驚，這下她算體會到了什麽叫真正意義上的出名。
    不僅自己單位裏，甚至是高中學校都知道了。
    蔣婉估計現在小半個哈爾濱的人都知道程開顏了吧？
    甚至是全國各地也說不準。
    蔣婉心中感慨萬分，看來這次程開顏是真要成家喻戶曉的大名人了！
    念及此處。
    蔣婉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該讓丈夫主動叫劉歆他們幾個的，既然這麽多新聞報紙都刊登了，這兩家大概率都知道了。
    自己家主動叫她們來慶祝，未免有些顯擺，得意的意味。
    但他們自己按捺不住心裏的好奇主動來，這就自然低調多了！
    這是兩碼事。
    蔣婉蹙著眉反思了下，認為這不是自己的真實水平，多半是今天因為程開顏的事情把心弄亂了。
    嗯，都怪程開顏。
    算了……原諒他了。
    “咚咚咚！”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我爸回來了！”
    劉曉菱在沙發上看電視，喊了句。
    “又不帶鑰匙……”
    蔣婉無奈的搖頭，也沒急著開門，而是簡單整理了下自己的儀容衣著。
    確認沒問題之後，這才踩著安靜優雅的步子走去。
    “哢嚓——”
    房門打開，門口站著烏泱泱的五六個人。
    打了個照麵，蔣婉就看到了大姑姐劉歆和弟媳婦李紅梅二人。
    二人臉上堆滿了笑容，一看到蔣婉，耐不住心裏的疑惑和八卦，頓時七嘴八舌的問了起來。
    “哎呦喂……阿婉呐。恭喜你們找了個這麽優秀的女婿！現在恐怕大半個哈爾濱都知道你們家程開顏的名字了！”
    劉歆臉上泛著淡淡紅色，還沒完全平靜下來。
    蔣婉聽見她話裏還帶著揮之不去的羨慕嫉妒，酸溜溜的就跟喝了一大缸子醋一樣，心中暗笑。
    “哪兒有大姐你說的這麽誇張，還半個哈爾濱城都知道了，我也是今天上午聽別人說才知道的。”
    美婦微微笑道，神情依舊淡然嫻靜，榮辱不驚。
    “還是婉姐挑女婿的眼光厲害啊！
    我李紅梅活了這麽多年，也從沒見過全國上下，幾十個新聞媒體報道同一個人的大陣仗啊！
    嘖嘖……”
    妯娌李紅梅笑嗬嗬的恭維起來，這樣式的體麵，估計整個天下都找不到幾份啊！
    “好了好了……都進屋吧，晚上也冷了起來，趕緊進屋吃飯。”
    幾個女人在一塊說了幾句，劉建設便招呼大家進屋。
    餐桌上，八九個人坐得滿滿當當。
    蔣婉拿來了茶葉給大家倒茶，暖暖身子。
    “喲，這茶葉是武夷山大紅袍吧？！我上次才有幸跟著廠長在省裏喝過一回，口味是真好，省裏大領導都寶貝著呢！”
    大姑父周海峰品茗了口杯子裏的茶水，驚訝道。
    “是嗎？”
    蔣婉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這是過年開顏送的。”
    “難怪難怪，這可是稀罕物，京城裏的領導才能喝到那麽一點。”
    周海峰嘖嘖稱奇。
    其他人聽這麽一說，頓時驚了，紛紛低頭嚐著這京裏的領導特供的茶葉。
    吃了杯茶一番休息後，大家也就開始喝酒吃菜聊了起來。
    “你們家程開顏不說是大學裏的教授嗎？怎麽忽然搖身一變成了大作家了？阿婉你們這藏得也太深了，瞞的我們好苦啊！”
    首先就是劉歆，迫不及待的問道。
    “就是就是……要不是這兩天出了個這麽大的新聞，搞不好我們到現在還不知道呢！”
    李紅梅連忙附和道。
    “也不是我們瞞著你們……開顏的本職工作就是在大學裏當教授，平時寫寫畫畫是他的愛好，這誰知道一聲不吭的就得了這麽多文學大獎。”
    蔣婉搖搖頭，輕笑著解釋道，當然這隻是她隨口說的場麵話。
    “原來是這樣……”
    餐桌上眾人紛紛點頭，當時的確隻問了程開顏的工作，大學教授搞點文學創作的小愛好也挺正常。
    誰能知道這點愛好也這麽厲害！
    “來來吃菜吃菜，今兒曉莉和開顏不在，咱們替他慶祝。”
    劉建設開了個玩笑，眾人舉杯共飲。
    一邊吃一邊聊。
    蔣婉放下茶杯，忽然開口道：
    “這次喊大家夥過來，不隻是慶祝。
    年後這段時間我跟老劉，還有孩子們也商量了一下，尋思著把他們倆的婚事定下來。
    具體時間已經差不多安排好了，五月五號在京城訂婚，到時候就算是把曉莉真正托付給了程開顏。”
    “訂婚？真是好事啊！到時候肯定給兩孩子送份大禮！”
    周海峰愣了愣，沒想到這麽快，但這兩天程開顏搞出來的大陣仗，又旋即笑著點頭。
    “那可不，這麽好的女婿當然要早早拴住，我可是聽人說才子作家都是風流瀟灑的性子……程開顏模樣生得又好，確實是要定下來，而且阿婉你也能早點抱外孫不是？”
    劉歆思索道。
    “得了，我可不想這麽早抱外孫。”
    蔣婉一聽這話，連連搖頭。
    “五月五號，這個日子估計得請假才能去啊……”
    “心意到了就行，工作要緊。”
    “那可不行，我就是請假也得來不是？”
    “就是兩家的親戚朋友一起做個見證，席麵肯定不會太大……”
    眾人熱絡的聊著訂婚的安排，不一會兒到了七點鍾。
    小姑娘劉曉菱早已經吃完了飯，倒了杯汽水跑到沙發上看電視去了。
    “七點了啊，曉菱別看電視劇了，調到新聞聯播，趕緊的。”
    劉建設喝著酒，隔空吩咐一聲。
    這年頭的男人大多關心國家大事，中央台的《新聞聯播》是必看必聽的。
    有電視的看電視，沒電視的聽收音機。
    “知道了。”
    小姑娘撇撇嘴，磨磨唧唧跑到電視機前按按鈕，調到了中央台。
    “三月二十五日，國家農委發布《關於積極發展農村多種經營的報告》，報告要求積極發展多種經營，調整農業內部結構，鼓勵發展商品經濟……”
    央視主持人邢質斌那一陣特有的播音腔就傳了出來，字正腔圓，端正大氣。
    畫麵一閃而過，電視機播放著北大荒一片片的黑土地上，一輛輛大型拖拉機，耕種播種的畫麵。
    “今年應該是個豐收年啊，隨著分田到戶的工作進展如火如荼，人民群眾的積極性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我們國家的農業資源情況山多，水麵、草原大，自然資源豐富……適合分田的分田，適合集體勞作的就集體。
    未來我國農業生產，想要達到美國那樣發達的農業，集體機械化的耕作模式要比小農模式要優越多了。”
    餐桌上幾個中年男人順著新聞訊息聊了起來。
    這則新聞結束後，邢質斌同誌溫和端正的嗓音繼續播報。
    “三月二十四日，由中作協牽頭，人民文學雜誌社、文藝報雜誌社、兒童文學雜誌社聯合舉辦的1980年全國優秀文學大獎的頒獎典禮於人民會堂圓滿結束。”
    “來自全國各地，一共九十位優秀作家獲獎。”
    “知名作家謝冰心，王蒙，蔣子龍，程開顏等人紛紛獲獎。
    其中程開顏同誌以五部作品提名，斬獲五座純文學大獎的榮譽，一舉創新下文學界的曆史！”
    “中作協代領導巴金老先生稱：中國文學的黃金時代要來了！”
    “我台主持人對程開顏同誌展開了電視采訪！以下是采訪畫麵……”
    畫麵陡然一轉，電視機前出現程開顏和兩個女同誌麵對麵交談的場景。
    登時蹲在電視機前的劉曉菱瞪大了眼睛，小心肝兒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
    “啊！”
    下一秒，小姑娘一聲滿含震驚與驚喜的尖叫聲在整個屋裏響起。
    “是姐夫！姐夫！媽媽，快來看！”
    “姐夫出現在電視上了！央視的新聞聯播！”
    小姑娘滿臉喜色的喊了起來，一下子引起了餐桌上所有人的側目。
    “什麽？！”
    “程開顏被央視采訪，上新聞聯播了？”
    眾人聽見這話，頓時坐不住了，一個個扔下碗筷。
    忙不迭的跑過來圍著電視機。
    恰巧新聞中，程開顏那張麵帶自信笑容的臉，出現電視機前，講述著自己的文學曆程，以及對親人，朋友的感謝，最重要的是愛人。
    “嘶！！”
    眾人一看，倒吸幾口涼氣，心髒狠狠一顫！
    這可是新聞聯播！專門播報國家大事的新聞欄目！
    程開顏居然出現在上麵！
    “呼……”
    蔣婉站在一旁扶著女兒輕輕喘著氣，胸口起伏著。
    巨大的驚喜讓她呼吸粗重了許多，素白的手都激動得有些細微的顫抖起來。
    這一刻，所有人心裏隻剩下一個念頭！
    “程開顏真的上央視新聞了！他要成家喻戶曉的大名人了！”
    ……
    “你丫挺的！程開顏上電視了，上央視了！”
    北京城校尉胡同，梧桐院兒。
    西廂房裏。
    趙建軍睡在床上，後背扯了兩個枕頭靠著，懷裏穿著一個嶄新的收音機聽著新聞廣播。
    “程開顏？”
    陡然新聞裏播報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噌的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連忙扭動旋鈕，將聲音調大，麵色驚異的聽了一陣。
    發現內容是一個樣式的主持人正在采訪程開顏，說實他獲得了很多文學大獎，巴拉巴拉的。
    趙建軍陡然臉色紅了，他這會兒聽得，這可是新聞聯播的電台廣播！
    這不就意味著，程開顏上電視，還被央視新聞聯播采訪了？
    “我的媽呀……程開顏，媽，媽——”
    趙建軍把床板弄得一咚的襲來了，趿拉著解放鞋跑到客廳裏。
    “咋了這是？”
    堂屋裏，趙大娘和老漢在擇菜，抬頭看了眼。
    “程開顏他獲大獎了，還上了央視新聞聯播！”
    “啊？！”
    ……
    半晌後。
    堂屋裏的終於平靜下來，趙大娘站在門口扣著黢黑的門框，一手扯著布簾子，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正房程開顏屋裏的燈光。
    婦人心中沉思猶豫起來，還是拿不定主意。
    “瑞雪給他寄的信……是不是該給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