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程開顏十分準點的在六點鍾醒來。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陽光稀薄但格外和煦，富士山的雪頂在藍天白雲的映照下格外美麗。
    但春天總是叫人犯困，怎麽睡也睡不醒。
    程開顏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的吊燈，大腦有種既茫然又清晰的感覺
    情緒和念頭就像劃過窗戶的雨水，緩緩流逝，不留下一絲痕跡。
    一分鍾，兩分鍾……
    吹來清涼帶著濕氣的四月春風，總算是從床上爬了起來。
    掃了眼隔壁床的梁曉聲同誌，依舊在沉睡當中，鼾聲輕微不算重。
    程開顏沒有叫醒對方的意思，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穿衣起床。
    今天是四月十五號。
    距離他離開京城，離開家，離開曉莉，已經過去十三天。
    時間不足兩周，卻讓他感覺格外漫長，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樣久。
    好在，一切糾葛將在今天結束。
    “大概吧……”
    程開顏心情不怎麽明朗的想著，換上了簡單幹淨，胸口印著一朵六棱形小雪花的白襯衣，一條藍白色牛仔褲，外加一雙白色網麵運動鞋。
    這是趙瑞雪給他挑的，樣式簡單，顏色也素淨，大概是想讓他和自己一樣風格吧？
    這樣的小心思，程開顏一直是包容她的。
    走進衛生間，清水洗了把臉，擦幹淨。
    站在衛生間洗手池前，程開顏看著鏡子裏，臉上掛著水珠的自己，靜靜的出神。
    一直以來，他都刻意的壓製著從前的感情，但堵不如疏，總有那麽一天會出問題。
    如今既是為了彌補年少時兩人的遺憾，也是給這段從未開始，更從未結束的暗戀一個既定的結果。
    “雖然不太確定今天的計劃，會是什麽樣的結果，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後悔做出這個決定。”
    他才像打氣一般拍了拍臉，讓自己更加清醒冷靜一點，並提醒告戒著自己。
    轉身回房背上吉他，出門下樓吃飯。
    他今天一整天，除了安排晚上的計劃之外，所有時間他都會花在歌曲的練習上。
    “叮……”
    早上六點，劇組的人們尚未起來，走廊上空空蕩蕩，十分幽靜。
    電梯鈴聲響起，程開顏加快腳步來到電梯口。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正是水華導演。
    “水老師，您起這麽早啊？”
    程開顏打了個招呼，然後一起進了電梯。
    “年紀大了，睡眠淺。”
    水華並不渾濁的眼睛落在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身上，他知道這段時間程開顏經常神出鬼沒，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在忙什麽事情。
    大概率還是和那個趙瑞雪同學有關的吧？
    想到這兒，水華老師好奇的問道：“最近在忙什麽，還是在早稻田大學那邊嗎？”
    “算是吧，這段時間沒工夫在劇組裏完成任務，實在是抱歉。”
    程開顏默默點頭，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
    “其實不要緊的，你這個男主角的戲份雖然關鍵，但實在太少，也不需要什麽演技。既然來了一趟日本，就好好陪陪朋友吧。”
    水華老師倒是不在意這些，溫和不失遺憾的笑道：“隻是可惜了女主角，趙瑞雪同誌是我從去年那場話劇表演上就看好的，而且和你也……熟悉。”
    他本來是想說有感情，不過想到程開顏似乎有對象了，就沒說出口：“劉曉慶同誌雖然容貌也出色，但那種青春自然氣質以及自然純真的青春澀戀，卻是她怎麽也演不出來的。”
    “您這話讓曉慶同誌聽見可不得傷心死啊。”
    程開顏樂嗬一笑，劉曉慶在得知趙瑞雪拒絕出演時，那叫一個高興。
    但她不是單純的為了能出演女主角而高興，而是因為這部戲是女主電影，戲份很多，而且劇本非常優秀，對她的演藝事業很有幫助。
    “嗬嗬……隻是讓她試試，不符合女主到時候還得換！這部電影事關重大，容不得半點馬虎。”
    水華老師嗬嗬一笑，解釋道。
    程開顏點點頭，表示理解。
    現在拍電影可是搞藝術創作，為了一個角色而整容的都大有人在。
    電梯抵達二樓，二人走進餐廳吃飯。
    “趙瑞雪同誌真的不願意來嗎？”
    “還是算了吧……我不想強求她。”
    “好吧……對了車票已經訂好了，十七號早上十點我們出發，這兩天陪女孩子玩，也別忘了收拾行李，去了北海道就要收收心了，要是拍不好可別怪我罵人。”
    “知道了。”
    交談中，程開顏吃好了飯，轉身離去。
    水華老師看著程開顏背著一個吉他包遠去的身影，略有些疑惑，“怎麽還學起吉他來了？
    記得程開顏同誌以前好像創作過歌曲，叫《小芳》來著……哎，這小子能不能給《情書》也創作兩首出來？回頭再問問他。”
    ……
    ……
    程開顏這邊順著記憶中的路線，一路來到秋美子樂器屋。
    大清早上，玻璃門上還掛著打烊休息的小木牌子。
    不過透過門，程開顏已經看到了坐在沙發上，捧著一碗泡麵嗦麵的老板娘秋美子夫人。
    “程桑，今天來的可真早啊！姐早飯都還沒吃呢，你吃了沒，要不我去給你再泡一碗？”
    聽見腳步聲，秋美子抬頭一看露出笑容來，熱絡的招呼道。
    “剛吃了。”
    程開顏已經來過好多次了，而且待的時間還比較長，因此很嫻熟的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他將吉他拿出來，就這麽簡單的練習起來。
    “嗯，音都彈對了，就是速度有點慢……昨天怎麽沒來練吉他？”
    秋美子停止嗦麵聽了一會兒，發現沒什麽大問題後，這才問道。
    “陪人呢。”
    程開顏意簡言賅。
    “咯咯咯，怎麽樣有把握沒？”
    秋美子吃吃一笑，明白周末這家夥是陪女孩子玩去了，不由八卦起來。
    “這誰知道。”
    程開顏沒好氣的橫了她一眼。
    “切……別這麽煩躁嘛，你之前不還是很淡定的嘛？”
    秋美子心中暗笑，這些純情的小年輕還真是可愛啊，緊接著她就意識到什麽，忙問：
    “今兒你來這早，該不會打算今天就要告白吧？”
    “算是吧。”
    “真是不坦率的家夥，也罷……今天秋美子姐姐就是手把手讓你吃點豆腐，我也得把你徹底教會嘍！”
    秋美子將最後口麵嗦進嘴裏，又喝了口麵湯，然後擦了下嘴，叉著腰站了起來，英姿雄發，氣勢十足的喊道。
    於是一上午，程開顏都在對方的悉心教導下迅速熟悉，成長著。
    十點半。
    “不錯，沒有任何失誤，接下來就要加快節奏。”
    “切記不要慌，也不要亂。”
    十二點鍾。
    秋美子出去叫了外賣，兩人在店裏吃了一頓，就繼續練習。
    ……
    “怎麽樣？！”
    程開顏撫平顫動不止的琴弦，眼中閃過一縷激動。
    “佩菲克特！”
    秋美子一臉驚喜的喊道，手中鼓掌。
    “什麽塑料英語。”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嘛，你這首曲子已經彈得很好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用來向女孩子告白完全沒問題。”
    “對了，你的曲子填詞了沒有啊？能不能讓我看看？”
    “當然有填詞，不過暫時不能讓你看，更不能讓你聽。”
    程開顏毫不留情的拒絕。
    “啊——真不行嗎？”
    秋美子拉長失落的嗓音，滿臉沮喪著向程開顏裝可憐。
    “美子姐你要是想聽，一會兒跟著我一起去不就行了？”
    程開顏隨口道，打發走了秋美子。
    他一個人留在練琴室裏，背靠著牆邊坐著，望著窗外明媚的太陽和帶著金色的綠影……
    默默彈奏著吉他，溫和悵然的歌聲與琴弦糅合，化作一縷縷情絲。
    從毛玻璃小窗戶，向外飄蕩延伸著，似乎要延伸到那所大學的那個姑娘心兒中住下。
    ……
    下午五點，早稻田大學階梯教室。
    趙瑞雪與上杉彩奈二人坐在教室前列靠窗，聽課寫筆記。
    上杉彩奈看起來挺認真的，不過一整天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這段時間經常跟著她們倆屁股後麵的程開顏，今天罕見的沒有過來。
    難道昨天晚上，他們倆鬧矛盾了？不可能啊？
    雖不怎麽待見程開顏這個渣男，上杉彩奈還是不希望因為他惹得好友傷心的。
    趁著老師書寫板書，上杉彩奈疑惑不解的問：“瑞雪，程開顏今天怎麽還沒來？一會兒放學應該會過來的吧？”
    “他說有點事情忙……應該是劇組那邊的事情吧，不過晚上應該會過來。”
    趙瑞雪搖搖頭，解釋道。
    “哦哦……劇組的事情啊，那他說過什麽時候……”
    上杉彩奈下意識開口，但很快閉嘴。
    程開顏劇組有事，那不就意味著再過不久電影要開拍了，他就要離開東京了？
    她不敢問了，隻是用擔憂和關心的眼睛看著好友。
    “不過他說今天晚上有驚喜送給我。”
    趙瑞雪的眼裏閃爍著亮晶晶的神采，令人心神向往。
    驚喜啊，真不知道是什麽驚喜！
    上杉彩奈鬆了口氣，不是忽然的不辭而別就好，她是真怕程開顏一聲不吭的走了。
    那樣瑞雪豈不要傷心死？
    “那我可要好好看看這家夥打算給你什麽大驚喜！該不會是要告白吧，嘻嘻嘻！”
    上杉彩奈狡黠一笑，摟著趙瑞雪的手臂，親昵的靠在她的肩頭，笑嘻嘻的說道。
    “告白？嗬嗬……”
    趙瑞雪失笑一聲，搖了搖頭，這怎麽可能呢？
    可頭一次，學習聽課一直都很專心認真的她，竟有些失神……
    一顆心兒，不知飄向了什麽地方。
    ……
    “叮叮叮……”
    課堂轉眼下課。
    教室熱鬧起來，學生們紛紛收拾東西離開教室。
    少部分學生則拿著書本上到講台，圍著老教授解答疑惑。
    “瑞雪，今晚有空嗎？我們一起去圖書館吧，今天的課好難哦。”
    “是啊，瑞雪幫我們複習複習吧……”
    趙瑞雪與上杉彩奈向外走，後麵有兩個年輕的女生走了過來。
    一個短發戴著眼鏡，一個小麥色皮膚，身材鍛煉的很好。
    由於學習成績優異，經常排名前列，趙瑞雪也因此結識了一些學習優秀的朋友，雖然不如彩奈那樣親密，但也是偶爾相邀遊玩或者學習得了。
    “是啊，我感覺都聽不懂。”
    上杉彩奈苦惱撅著小嘴，今天上課走神了，都怪程開顏非要搞什麽驚喜，害得她一直往窗外看，結果一點知識都沒聽到。
    “嘻嘻，彩奈醬不是聽不懂，是一直在看著窗外走神吧？”
    短發眼鏡女孩嘻嘻一笑，打趣道：“該不會是惦記著情郎吧？”
    上杉彩奈鼓起個臉，雙手叉腰，沒好氣的否認：“才不是！”
    “好了，今天晚上應該可以去圖書館，不過有點事處理完了再去。”
    趙瑞雪想了想，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好呀，那我們去食堂吃飯吧。”
    “那我們走吧，我請客。”
    兩個女孩相繼露出笑容，開心道。
    “好好好。”
    於是四個女孩說說笑笑，跟著人群下樓。
    “對了瑞雪，之前總是跟著你的那個帥氣的男生呢？今天怎麽沒來？”
    “他今天有事，一會兒應該會過來。”
    “啊，那你們晚上有安排嗎？”
    “沒事，到時候讓他一起去圖書館……”
    今天天氣晴朗，氣溫回暖。
    趙瑞雪穿著一條藍色百褶裙，腦後披著墨色的青絲，懷裏抱著課本。
    清冷素淨，遺世獨立。
    人群中不少男生下意識被她吸引目光。
    隻是她卻有些心不在焉的應付著朋友的話，一麵在人群中尋找某個熟悉的身影。
    “他在哪兒呢？”
    “人呢？”
    女孩緩慢的挪動步子，勉強讓自己跟上好友們。
    可人群中依舊沒有看到程開顏高大的身影，他那樣的身高如果真的來了，在這些平均一米七都不到的人之中，是很容易找到。
    “呼……他該不會不來了吧，該不會是已經離開東京了吧？驚喜也是騙我的吧？”
    趙瑞雪臉色有些蒼白，咬著唇不死心的站住腳步，左顧右盼的張望著。
    可那個人的臉，他的聲音，他溫柔的眼睛……還是不曾出現。
    “瑞雪呢？”
    “還在後麵，瑞雪！你怎麽了！”
    趙瑞雪的異樣讓上杉彩奈三人察覺，連忙回頭，卻看到白裙女孩茫然的站在原地四處張望，像是丟失了心愛玩具，失落無措的小姑娘。
    上杉彩奈神情焦急，忙推開人群，跑過去一把抱住趙瑞雪，“沒事吧？”
    “彩奈！”
    趙瑞雪任由上杉彩奈抱著自己，雪白的俏臉此時白得嚇人，眼眶微紅，聲音裏帶著一絲哭腔與顫抖的說道：“程……程開顏，他是不是不來了，他已經走了對不對？”
    “不會的不會的，他說過要給你一個驚喜的，他不是那樣的人，放心吧放心吧……”
    上杉彩奈心裏已經把程開顏十八代祖宗都通了一遍，焦急的安慰著。
    另外兩個女生也連忙過來，雖然不了解情況，但還是盡力的安慰著。
    路過的學生認出她們來，紛紛駐足觀察情況。
    “呼呼……”
    聽著好友們的安慰，迎著眾多陌生的視線。
    趙瑞雪心裏亂糟糟的，也呼吸有些重。
    但她還是倔強的咬著嘴唇，不肯露出半點怯弱。
    “蹭蹭——”
    就在這時，一陣悠揚的吉他弦聲傳來。
    “梔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藍色百褶裙上~”
    “愛你，你輕聲說……”
    緊接著溫和哀傷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白色純潔的襯衣映入趙瑞雪的眼簾，胸口那枚雪花在柔和的夕陽下染上些許紅色……
    是那樣刺眼，一瞬間刺破她的心理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