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青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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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絲斜斜地掃過茶館的瓦簷,陳峰攥著茶盞的手指泛白。隔著嫋嫋茶霧,他對麵戴鬥笠的青年正慢條斯理地剝著花生,粗布麻衣下隱約可見腕間一串菩提子,顆顆泛著經年摩挲的油光。
"客官怕是認錯人了。"青年將花生殼堆成小山,指尖忽然一顫。陳峰的劍鞘正壓在他左手小指根處,那裏有道月牙狀的舊疤,在茶湯潑灑的瞬間被燭火映得分明。
"三年前臘月廿三,師父替我擋下毒鏢時留下的。"陳峰盯著對方驟然繃緊的下頜線,"那日您說,江湖人最忌留疤,偏要拿燒紅的匕首烙平傷口——"
"巧合罷了。"青年突然起身,鬥笠邊緣垂落的黑紗擦過陳峰鼻尖,熟悉的沉水香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陳峰瞳孔驟縮,方才交手時對方袖中翻出的青玉扳指在記憶裏灼灼發亮,正是師門密傳的"龍隱"信物。
陳峰的劍尖挑起青年腰間的錦囊,一枚青玉扳指滾落茶案。玉色澄澈如深潭,內圈卻布滿蛛網般的血沁紋路——那是師父常年佩戴"寒冰訣"留下的印記。
"這扳指..."青年欲言又止。
"七年前元宵夜,您教我辨認古玉時說,血沁入玉需百年。"陳峰將扳指舉到窗前,日光穿透玉壁時,那些紋路竟詭異地連成北鬥七星,"但您沒說,這星圖是師祖用鶴頂紅混著指尖血淬出來的。"
青年猛地攥住窗欞,木屑簌簌而落。陳峰瞥見他右肩不自然地聳動,那是被"驚鴻掌"第九式反噬的舊傷。當年自己初學此招時,正是師父用肩胛骨硬接了他失控的掌風。
當第二撥殺手破窗而入時,陳峰故意露出後背空門。果然聽得衣袂翻飛之聲,青年旋身擋在他麵前,雙掌推出時帶起的氣流讓燭火驟然拉長。
"驚鴻照影!"陳峰在刀光中喊出招式名。這招"孤雁折翼"的變式,是師父為救他被毒蛇咬傷那夜獨創的。青年收勢不及,左掌堪堪停在刺客喉前半寸,姿勢與五年前月下傳功的身影嚴絲合縫。
刺客的刀哐當墜地。青年背對著陳峰,聲音發澀:"我說過,驚鴻掌傳人遍布江湖..."
"但能打出"孤雁折翼"的,隻有創招之人。"陳峰扯開青年後領,一道蜈蚣狀的疤痕蜿蜒在肩胛骨間,"那年您說,這疤要留著警醒自己教徒不嚴。"
雨聲漸密,青年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陳峰心頭劇震——這分明是師父當年為解他體內寒毒,強練"赤陽功"落下的病根。
"您每次運功過度,檀中穴都會滲出血珠。"陳峰顫抖著去掀青年衣襟,卻被一掌拍開。茶案上的水漬映出兩人交錯的倒影,青年袖中滑落的半截銀鏈刺痛了陳峰的眼睛——那是師娘臨終前係在師父腕上的長命鎖。
雨幕中傳來追兵的呼哨聲。青年忽然扯下鬥笠,燭火照亮他眼尾新添的刀疤,卻遮不住眉心那顆朱砂痣。陳峰喉頭湧上腥甜,十七歲生辰那夜,正是這顆朱砂痣的主人握著他的手,在漫天星河下刻下"藏鋒守拙"四個字。
"峰兒。"熟悉的歎息聲響起時,陳峰手中的茶盞轟然碎裂。青年撕開胸前衣料,猙獰的爪痕從心口蔓延至肋下——那是為救墜崖的陳峰,被絕壁上的玄鐵鏈生生刮出的傷痕。
"現在信了?"師父苦笑著抹去唇邊血跡,窗外驚雷劈亮他鬢角早生的華發。陳峰跪倒在地,終於看清師父腰間玉佩上那道裂痕,正是自己兒時頑劣,用木劍劈出的缺口。
驚雷在簷角炸開時,陳峰看見師父指尖凝著半滴將落未落的雨。那滴雨水裏晃著破碎的燭光,讓他想起五年前寒潭邊的月影——師父也是這般背對著他,將染血的衣袍沉入潭底。
"您連佩劍都換了。"陳峰盯著師父腰間烏木劍鞘,喉結滾動。真正的龍吟劍該是玄鐵吞口,劍格處嵌著師娘陪嫁的南海珠。話音未落,窗外驟然射入三支烏金箭,師父旋身揮袖,箭矢釘入木柱時竟擺出個"囚"字。
是刑堂的追魂箭陣。
陳峰反手劈開茶案,木屑紛飛間瞥見師父蒼白的指節。當年宗門血案後,刑堂在掌門佩劍上驗出鴆毒,如今這追殺的陣仗,怕是連師父的易容術都騙不過那些老狐狸。
"走水廊。"師父突然扣住他命門穴,磅礴內力震得陳峰經脈發燙。這是赤陽功獨門的傳功路數,熾烈真氣卻裹著絲絲陰寒——果然,師父強行逆轉心法壓製舊傷,內腑早已千瘡百孔。
雨幕中的水廊蜿蜒如蛇,陳峰被師父推著往前疾奔。後頸傳來溫熱腥氣,師父咳出的血順著他的衣領往下淌,和五年前寒毒發作時的情形一模一樣。當年他蜷縮在師父懷裏,聽著那具胸膛間破碎的風箱聲,此刻卻成了推著他後背的力量。
"閉氣!"
師父突然拽著他墜入廊下荷塘。淤泥漫過口鼻的瞬間,陳峰感覺有掌心貼上自己後心,熟悉的赤陽功渡進來,在肺腑間燒出一團火。水麵傳來雜遝腳步聲,刑堂鷹犬的刀尖劃過浮萍,他卻在渾濁的水底看清師父腕間銀鏈——係著長命鎖的鏈子斷過三次,第一次是他被魔教擄走時師父震斷的,第二次...
"嘩啦!"
破水而出的刹那,陳峰劍鋒已挑飛三把鋼刀。師父卻立在殘荷間不動,任由第四把刀刺入左肩。血珠順著刀槽飛濺到陳峰臉上時,他看清師父用傷肩卡住刀刃,右手正捏著追兵頭領的喉骨。
"刑堂的狗,也配用七星連珠箭?"師父嗤笑一聲,指尖發力捏碎那人喉結。陳峰呼吸一滯,這招"雀啄"的手法,分明是師娘生前最擅長的暗器功夫。
追兵在血雨中倒下大半,剩餘幾人突然掏出銅哨狂吹。師父臉色驟變,扯著陳峰撞進假山石洞,碎石飛濺中啞聲道:"他們在引雷火彈!"
陳峰突然摸到師父後腰滲血的繃帶。五年前那個雪夜,他親眼看見師父的屍身躺在雷火彈炸出的焦坑裏,如今掌下跳動的脈搏卻燙得他眼眶生疼。
"當年您怎麽活下來的?"陳峰攥住那片染血的衣角,雷火彈的轟鳴由遠及近。師父撕開袖口給他看小臂上交錯的疤痕,新肉疊著舊傷,像一幅血腥的輿圖。
"藥王穀的換皮術,加上七枚透骨釘鎖住心脈。"師父說著突然劇烈喘息,指尖深深摳進石縫,"但每次運功,釘子就往髒腑裏鑽半寸..."
洞外傳來地動山搖的爆炸聲,陳峰在飛沙走石中撲向師父。氣浪掀開假山的瞬間,他看見師父瞳孔裏映出的自己——不再是需要庇護的少年,而是一個能用脊背為師長扛住碎石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