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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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思遠從床上醒來時已是上午十一點,不必再急著趕行程,整個人都懶洋洋的,埋在鬆軟的被子裏不想動彈。
最冷的季節已經開始,冬天格外有幸福感的事就是賴床,特別是她新買的四件套,兩千多塊錢的長絨棉,就沒有花錢的不是。皮膚滑過時感到一陣細膩與柔軟,舒服到她想裸睡,但她還是穿了件吊帶裙。
躺了好一會,她才爬起身。煮杯咖啡,烤了片麵包,就開始收拾行李。
她將髒衣服扔進洗衣機,新買的衣物幾乎占滿一個大行李箱,從內搭到外套,羊絨大衣都忍不住買了三件。
她正收拾衣服時,外送就到了。這一周多都在外邊吃,她就很想吃家裏的飯。她買了牛肉,焯水後,煸炒了番茄和洋蔥,就一鍋慢燉了起來。
分門別類地收拾好了衣物,又收拾了屋子,她將小象從洗衣機裏拿出來時,食物的香氣已經飄滿了整個屋子。
孟思遠清洗新買的杯子時,內心仍是惋惜被送出去的睡蓮,他那樣的人什麽好東西沒有,估計會被隨手丟在角落裏。
一碗雜糧飯,一鍋番茄牛腩,熱騰騰地吃下,身體都暖和了不少。她吃完後隨手就收拾了廚房,回到客廳看著沙發,她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出差前一夜,她還在這很難過的哭。興許該感謝工作,工作能讓她轉移注意力。
孟思遠拿過放在櫃子上充電的手機,那一天,她媽媽給她回了信息,說我一夜沒睡,你這麽講,很傷我的心。
當時她正在氣頭上,仍有著反駁的衝動,但還是忍住了沒有回,她不想說更多傷人的話。
此時孟思遠看著這條信息,已經冷靜下來的她仍有些難過。她知道自己這樣說話是不對的,她也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你究竟想要得到什麽,將訴求說出來不好嗎。
她不知道逃離與逃避的區別。
她到底是在放任自己的幼稚、不肯麵對內心的缺憾,還是為了自我保護,她隻能遠離。但她也能接受,不是所有問題都會有答案,即使知道答案,也無法立即解決。
那個孩子在學校裏遭到了針對,孟思遠並不了解她的性格。
從那個孩子記事起,好像每一次見麵,都不怎麽開心。小孩總是機靈的,察覺到媽媽會對另一個人很好時,占有欲就會立刻膨脹,要媽媽抱著自己,霸占著全部的媽媽。她很不開心,每一次都會跟媽媽發脾氣。別人青春期在中學,她的青春期在大學,不幹多叛逆的事,就是會發脾氣折磨她媽。
看到她的痛苦,好像才能證明她是在乎自己的。
她媽被她的喜怒無常與尖酸刻薄折磨到哭泣時,質問著她,你真的這麽恨我嗎?
孟思遠大學畢業後逃離了京州,換了城市找工作。將大多數時間花在格子間裏,再後來逃得更遠。那時的痛苦是無解的,是她需要對抗著去承受的。徹底脫離了舊有的環境後,她漸漸變得正常了。
孟思遠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文理分科之後,宿舍重組,她也並不是很讓人喜歡。她一開始不知道為什麽,反正跟宿舍裏的人聊不來,她不愛聽八卦,從不加入。覺得在別人身上花那麽多時間,好無聊。她們夜話時,她開著小夜燈看小說。對聊不來的人,她也不會主動搭話,一個學期都講不到兩句話。
她後來遭到一些隱隱的針對時,隻覺得她們很蠢,也就這點出息。她這人是這樣的,一旦認為一個人比自己蠢,那這個人講的任何話,她都不會當回事,更不會往心裏去。
沒有讓她覺得多困擾,頂多是有點煩。
這點煩躁她無意中向李敏訴說時,第二天李敏就來問她,你要不要住到我家,我家裏還有一個小房間的。
她心中是非常願意的,還是又再問了李敏一遍,會不會很麻煩你爸媽?
李敏搖了頭,說不會啊,順便多做一份夜宵唄,來嘛,我們就能一起上下學了。
高三是一輪輪的複習,頻繁到讓人麻木的考試,肯定是沒那麽輕鬆的。可在孟思遠的回憶裏,高三是愉悅的。
晚上九點多下晚自習,她們有時在校門口吃關東煮,更多時候是回家吃。是的,是回家,李敏每次都會說,走吧,趕緊回家。
李敏爸爸幾乎每晚都在家等著她們,估算著她們回家的時間,等進門時,夜宵就已經從廚房裏端出來了。她們吃東西時,他在旁邊跟她們聊天,從不講什麽要好好學習的大道理,隻跟她們瞎扯淡。
夜宵過後,她倆還會學習一會。
李敏媽媽則是睡下了,因為她要一大早起來給她們做早餐。
那樣的情意,當時隻道是尋常。後來人情世故懂得足夠多時,再回頭看,孟思遠更能明白,那是怎樣深刻的情分。
以及她見識到了一個正常的家庭是怎樣的。
看著茶幾上的杯子,如果她們還像從前一般,她肯定會將這個杯子送給李敏。這部劇,是她們在大學時一同看的。
那時她的理想生活很簡單,有一份工作,有自己的空間。會與李敏一同去電影院刷餐廳,她們也會是彼此最好的旅遊搭子。
再次回到京州,理想生活的物質基礎已由她一手搭建,卻失去了最在乎的朋友。
孟思遠彎腰拿過印著fred的杯子,泡了杯紅茶,坐下來醞釀了許久,給她媽打了電話。
對上次的爭吵避而不提,她說自己剛出差回來,最近太忙,就算是解釋了這些天的不回複。她仔細問了那個孩子在學校的情況,聽了半晌,排除了老師帶頭搞孤立的可能,大概率是同學間的惡意。
她覺得不住校、不必二十四小時都生活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裏,已算是有喘息的機會。換學校難而麻煩不說,不能保證不遇到相同的問題。
除了建議去學校找老師了解情況,讓老師介入之外,孟思遠沒多少科學依據地讓她媽給孩子培養個運動愛好,不論是球類還是遊泳攀岩,每周帶她去上課。
她媽不問為什麽,當即就應下了說好,又有些怯生生地問,這會不會很耽誤學習。
孟思遠想說你倆腦子就挺一般的,為什麽要指望孩子讀書好,但她按捺住刻薄說不會,運動會提高專注能力,身體和心理不健康,學習好也沒什麽用啊。
她媽忙不迭地講你說得對,她對這種小心翼翼都不知說什麽好。
也許是種對抗的勝利,是她要的結果。
孟思遠工作中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服從性測試與邊界試探,幾乎是時時刻刻在發生的。大部分是有心的,隨時在試探著你的邊界,如果你不作出回應,會給對方正反饋,覺得可以越界,做不該做的事,講不該講的話。
有自覺的人是少數,經不起考驗,蹬鼻子上臉、給臉不要臉是常態。一體兩麵,這也反應了大部分人在被越界時是沒有意識的,甚至說是任由別人對待的。
孟思遠在工作中,不得不變得強硬,建立一套自己的邊界規則,慈不掌兵。更高階的形態應該是她的老板,怕都已內化成他的性格,對任何人、任何事都這樣。
當她從媽媽口中聽到了她不想聽的話時,很難不隨著工作的行為慣性而覺得她媽是在講不該講的話,是在試探著她的邊界。
如果她真能對親人都做到工作中的無情與界限分明,該有多好。她清楚現在的自己做不到,也並不是所有工作都能隨著自己的主觀意願而迅速推進的,隻能是,出現問題時解決麻煩,提高自己解決麻煩的能力。
掛了電話後,孟思遠鬆了口氣,心中讚美自己有進步,至少把這件事給解決了。即使是口頭的建議,她也隻能做到這樣。
完成任務後,她躺在了沙發上無所事事地刷著手機,翻著相冊。在美國她隨手拍的照片還蠻多,洛杉磯挺好玩的。
往上劃時,她翻到了張甜品照,是巧克力蛋糕,很好吃,切開後巧克力流心流淌在盤子上,幽暗的燈光下顯得非常好看,她忍不住拍了張照。
此時回味著,她都能清晰地記得細膩而幾近完美的口感搭配。
她點開了照片,才發現圖片的角落裏,是他的手。朦朧的光線像是一層濾鏡,但仍能清晰地看到他突出的指掌關節。他的手挺大,手指並不細長,帶著一種模糊的粗礪感,指甲剪得短。明明是幹幹淨淨的一雙手,她卻覺得做過許多壞事。
俗世裏,要想做點事,又怎麽會不將手弄髒呢?
他的財富體量,不僅僅隻是字麵上的金額,更是隱含著在本城有多少能量可以調用。一個能夠調用這些能量的人,必然被這些能量碾壓過。
可他身上卻沒有恨的痕跡,也沒有討好的諂媚。不知是他隱藏的太深,還是他內心就沒當回事。
當他笑著說是運氣時,已經消化了所有過往的痛。不是輕舟已過萬重山,而是沒有可以講的人。
她明白這種感覺,而與他不同,她心中還是會有恨的劃痕。
那是他的右手,沒有戴戒指。
可對他那樣的人而言,都不是單身與否的問題,而是有幾個。
下午終於出了點太陽,陽光撒了一點進屋子,落在光裸的腳上,暖暖的,卻還是有些涼,腳背不由得在沙發上摩挲著汲取一點暖意。加濕器在角落裏輕聲運作著,她裹著毛毯蜷縮在沙發上,抓著手機,繼續往上翻著照片。
拉拉雜雜翻了一堆圖,朋友圈發的圖太過正式,還有許多有趣的瞬間,她挑著發在了上,那是個沒什麽人關注、也不會被搜索到的地方。
也許是巧克力蛋糕太好吃了,孟思遠將它當作了最後一張照片。
發完後,她進入關注列表,點進了李敏的賬號。
李敏已經好幾年沒有發了,她結婚那一年,是她發的最多的時候,但也不過是平均一個月一條。
她發過她的蜜月旅行,是在馬爾代夫的一個私人島嶼上。孟思遠偷偷查過那個酒店,一晚的房費,比她那時一個月的房租都要高。
她發過內蒙的旅行照,她以前上班時就說過,想去看內蒙的風光,而不是在人生浪費在無意義的工作中。
她也會發奢侈品,孟思遠知道,她的第一隻愛馬仕,是ld。
這些,李敏都沒有發在朋友圈中。她極少發朋友圈,包括她的結婚,孟思遠曾自作多情地想過,結婚那麽重要的事,她肯定會發吧,是不是那一條把自己給屏蔽了。
這些S上的帖子,孟思遠都不曾點過讚,像是忘記了有這個賬號。那一年多,她偷窺著最好的朋友的動態,沒有主動跟她說過話。
孟思遠再撿起沉默的賬號,開始偶爾記錄生活,是她研究生畢業,有一份工作的時候。
而那時,李敏已經不怎麽在上麵發動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