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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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就是拿來看的,你借唄。不過這種全景寫實化現實主義作品,可能不被現在年輕人喜歡了。”
    孟思遠看了眼他,“我不是年輕人了。”
    肖華笑了,“你在我眼裏很年輕。”
    被人說年輕,若是別人說的,她指不定還會開心下,可從他口中說出,她沒了那麽樂意,“怎麽,你覺得我很幼稚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你也沒比我大幾歲啊。”
    看著她滿臉的不服氣,他認真地給了回答,“那我也比你早走了幾年你即將要走的路,你將會產生的各種心理變化,我都會很清楚。我們關注的東西會很不一樣。”
    “不然呢?我們關注的東西當然不一樣了。而且你走過的路,我也不一定會走。”
    她輕易就將他的回答駁回,再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著看書架上的書,他忽然覺得有種被打敗的無力感。
    孟思遠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讀過的書,這樣的體驗其實很私密,人說到底就是如何度過時間,而她窺得了他過往的一部分。他讀過許多書,涉獵頗多,品味不錯,但沒一本是與生意或商業相關的,最沾邊的是些經濟學論著。
    她有時挺挑剔的,若是他這出現了一本成功學之類的機場文學,他在她心中形象都會大打折扣。
    “你是不怎麽看小說嗎?”
    “年輕時看的,那時候把市麵上算經典的小說都讀了遍,中間搬過家,書太多了,丟了許多。”
    孟思遠看到金庸的書時笑了,“我們算是一個時代的人好不好,都讀過武俠的。”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們不是一個時代的人?”
    “反正你就那意思。”
    肖華內心無語,懶得跟她計較。
    都多少年前看的書了,孟思遠隨手拿出了本翻著,“我還記得小時候會比較到底誰的武功天下第一,毋庸置疑是東方不敗,但他太可悲了點。”
    “他上位後徹底把自己非人化扭曲了,這種扭曲者上位會帶來災難。”
    “生活中這種人也挺多的。”她想了想,“把自己工具化,不擇手段到達高位後,好像心態很難不扭曲。”
    “工具化自己,看起來是種比較快的方式。”
    “我覺得你從來沒有過。”孟思遠看著他,“你身上還有人味。”
    這句話若是對別人說,保不準被當成罵人的話,然而肖華知道,這是句讚美,是他喜歡的評價,他沒有說謝謝,問了她,“人味是什麽味?”
    他這麽個問法,很難讓人不想多,腦子裏閃過一瞬曾經的夢境,她白了他一眼,“不好聞的味道。”
    他笑了,“你在拐著彎罵我是吧。”
    “我可沒有。”
    孟思遠看著書架,內心感歎他的閱讀量之大,卻從未在她麵前賣弄過。她個人有點怪癖,會欣賞有文化的人,但對以文化為營生的人,沒什麽濾鏡,還是更欣賞實用主義者。
    “你知道嗎?我大學時,網上跟人聊政治相關的話題,對方是隔壁學校的,看上去挺有文化的,也確實有點。後來我們就約見了一麵,但見麵我才意識到,人家是想找人談戀愛。從那時起,我就挺煩把文化掛嘴上的人。”
    “我應該不算在這類裏吧。”
    “你當然不算。”她看了他,“符合做我朋友的要求,得有文化,但不能掉書袋子。”
    “那我很榮幸。”肖華看著她問,“大學時,追你的男生是不是挺多的?”
    “沒有。”他看著自己不說話,像是不相信她似的,她強調了句,“是真沒有多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那你還挺希望很多男生追你的。”
    正話反話全讓他給說了,她說什麽都是錯是吧,她不自證,“對啊,怎麽了,有問題嗎?”
    “沒問題。”
    看吧,對他這種人,就得直接拋反問。
    “不過我覺得我的大學,過得挺焦慮的。學校裏聰明的人太多了,沒法不比較,自己常常被碾壓。當時的睡眠都很糟糕,每天隻能睡六個多小時。”
    “那你現在睡多久?”
    “將近八個小時吧,你呢?”
    “現在調整到了六個小時。”
    孟思遠覺得不可思議,可又沒太驚訝,他這種人精力肯定是異於常人的旺盛。但她也知道,這是一種焦慮。他不可能是全然輕鬆的,想的東西太多,壓力太大。這個位置,沒法不焦慮。
    “六個小時有點少,你可以繼續慢慢調整。”
    “好。”肖華看見了她眼神中的關心,“你的八小時,也是天賦異稟吧。”
    “你這麽誇我,我怎麽覺得你又在罵我是豬了。”
    “所以,為什麽你總是心虛地覺得自己是豬?”
    孟思遠不想跟他掰扯,繼續往前走著,就看到了中間櫃中的一個小玩意兒,是個小玻璃盒,裏麵有塊水泥碎片,碎片上趴著輛小汽車。
    她彎下了腰仔細看著,“這裏哪裏買的?”
    “這是在柏林買的紀念品,水泥塊是柏林牆拆掉的殘片。這個小車叫特拉貝特轎車,是東德在1957年研發的,外殼是塑料的,應該是很輕,但耗油量堪比西德同期的小型公交車,開起來噪音大、冒黑煙,最高時速不足一百公裏。在東德經濟比較好的時期,不少家庭都有這個車。”
    “還挺有意義的紀念品,我也要去買一個。”
    “要去柏林旅遊嗎?”
    孟思遠站起了身,“對,我請了假,明天就走。”
    肖華沒料到她這麽突然,“一個人嗎?”
    “對,過年的旅遊搭子太難找了。”她笑了下,“不過我很享受一個人旅行啦,挺自由的。”
    “我大部分旅行也是一個人。”
    孟思遠看著他,有些話,不該問,可她就忍不住想撩撥下,“好假,我不信。”
    “嗯,的確。”肖華看著她,語氣很正常地補了句,“不是一個人。”
    看他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她的心莫名有些沉,“出差和同事嗎?”
    “不是,出差叫旅行嗎?”
    “哦。”孟思遠沒了心情,書房也參觀完了,“走吧。”
    肖華見她轉頭就走,他隨後關了燈。身旁的她一言不發,他悶笑著,“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意識到自己的回答有問題,她又說了句,“我生什麽氣?沒什麽好生氣的啊。”
    她真是一點玩笑都開不起,或者說,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但她真能沉穩到拉開距離禮貌地聊天,畢竟他不是沒見識過,“開玩笑而已。”
    “哦。”
    “我為什麽要騙你?”
    “不知道啊。”
    肖華從未對人解釋過這麽多,聽著她口氣中的毫不在意,他心中略有絲煩躁,“信不信由你。”
    見他加快了步子,走到自己身前,看著像是生氣了,孟思遠覺得他脾氣好差,可的確是自己說話過了界限,她不吭聲地跟著走到廚房,坐在了高腳凳上端茶喝,水已經涼透了,她喝了口就將杯子放到了一旁。
    他背對著自己站在料理台前一句話都不講,孟思遠有些尷尬,不想主動開口,也沒法直接離開,她幹脆拿出手機,打開連連看玩了起來,也沒忘開靜音。
    肖華切完備菜,轉過頭才發現她坐在了身後,左手撐著下巴,頭低著像是在看手機。島台上東西挺雜,不知道她在幹什麽。他走去拿過水杯時,才發現她在玩遊戲,還是她心愛的連連看,全神貫注到頭都沒抬。食指被割破了,就用中指在點擊屏幕,還挺堅韌不拔。
    孟思遠聽到清脆的一聲響時,茫然地從遊戲裏抬了頭,才發現是他幫忙倒了熱水,見他看著自己,她莫名有種被捉到玩遊戲的心虛感,鎖了屏幕,捧過水杯捂著手,“謝謝。”
    “吃不吃辣?”
    “一點點。”
    肖華看了眼她的手指,從角落的盒子裏拿了枚創口貼丟給了她,“換一個吧。”
    “好。”
    孟思遠小心翼翼地撕著創口貼,但兩側的膠布黏在了一起,她很怕扯到傷口,一點點地慢慢弄。
    不知是不是覺得自己太慢了些,他忽然走到自己麵前,說了句別動,就抓過她的右手,要幫她撕開創口貼。她坐著,他彎著腰,兩人離得很近。她能感受到他的氣息噴灑在她的手背上,然而他也快不到哪去,專注時眉頭微皺著,像是怕弄傷了她,慢條斯理地撕開膠布。
    終於撕開時,創口貼被他扔在了一旁,吸收墊上已全是血,傷口處徹底止住了血,剛剛包得略緊,還繞出了條白印。沒了血的遮擋,傷口的深度一眼可見,被切開的傷口無法閉合,大剌剌地敞開著。那把刀真是鋒利到極致,一下就這麽深。
    她自己都不忍看,抬頭看著他,“你說我可憐嗎?來你家飯都沒吃上,先給你家刀喂了肉。”
    肖華拿了新創口貼,見她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看著自己,“我不想回答你。”
    她笑了,她還能把他逼到不想回答,是多怕她碰瓷。
    “不過手指傷了是挺煩的,隻能用左手提行李了。”
    “你幾個行李?”
    “一個行李箱,一個書包。”
    “那你花錢讓人給你提,找我報銷。”
    “不用啦,我才沒這麽小氣呢。”孟思遠看著食指上包裹著創口貼,還挺可愛的,“正好,看到歐洲帥哥的話,還能借口搭個訕,說我受傷了,讓人給我提行李。”
    肖華冷笑了聲,“那你怎麽不順便把左手也劃一刀?”
    你有病吧,孟思遠當然沒敢罵出聲,“不用,一隻手就夠了。”
    “一隻手夠你自己提行李了。”
    孟思遠邊吃車厘子邊等著鴨子出鍋,就坐在了廚房,沒有去客廳,感覺那樣很不禮貌。
    看著眼前的廚房格局,她意識到自己以後買房,裝修時也要弄個開放式廚房。很小的時候,過年時親戚來家中吃飯,媽媽在廚房忙活著,一幫親戚們在外邊聊天喝茶,自己從客廳裏拿了各色的零食跑去廚房喂媽媽吃,她還能幫忙剝蒜,被媽媽誇懂事。
    今天去吃飯時,她不停地跑去廚房喊媽媽,說菜夠了,一起快點來吃。心中的那點不適,此時找到了答案,封閉式的廚房,像是把人關了起來,旁人無法直接看到勞動過程。
    香氣一直彌漫在廚房裏,心急如她,愣是等了四十分鍾,才等到了土豆燒鴨的上桌。其他忙沒幫上,飯是她盛的,考慮到有土豆,她隻給自己盛了半碗的米飯。
    他做飯挺實在,就一個菜。
    孟思遠謹慎地先夾了一小塊鴨肉嚐味道,怕有腥味,但她想多了,很香,肉緊實而有嚼勁,十足的入味了。她又嚐了塊土豆,土豆吸收了濃鬱的湯汁和鴨肉的油脂,口感綿密,入口時還帶了一絲甜味。整道菜配米飯是一絕。
    “好好吃啊,我自己以前做過鴨肉,就挺腥的。”
    “做飯是要動腦子的。”
    他這是明著罵自己不動腦子,但吃人白食,她也隻能任人嘲諷,還得再誇一句,“那肯定還是有點訣竅的,太好吃了,我得跟你偷學點。”
    肖華夾了塊土豆,看了她一眼,“還有天賦。”
    就沒見過他這麽自戀的時候,但成果就在眼前,她隻能配合地點頭。
    她太餓了,顧不上說話,啃著鴨肉,就著黏了土豆泥的米飯,也完全不需要第二道菜,都怕打攪了口中的香味。
    半碗米飯當然不夠,她還去盛了第二碗。一盤土豆燒鴨,剛好夠兩人一頓,沒有剩餘了浪費。
    吃完後,她要幫忙收拾碗筷時,被他製止了,說你這手別把盤子給打碎了。她訕訕地收回了手,畢竟這餐具也是一套的愛馬仕,坐著看他將碗盆收拾了丟進洗碗機。
    吃飽了的孟思遠有點困,打了哈欠,看眼時間,嚇了一跳,竟然都十點半了,見他已收拾完,跟他打了招呼,“時間不早了,感謝你的款待,我走啦,你早點休息吧。”
    肖華洗完手後,扯了紙巾擦手,“我送你回去。”
    “啊,我打車更方便點。”
    “你家有創口貼嗎?”肖華也沒等她回答,將剩下的一盒創口貼遞給了她,“帶走。”
    “好。”
    孟思遠將創口貼放進包裏,走去玄關換鞋時,看到他也換了鞋,知道他這是要送自己回去,她也沒再推辭,“謝謝你送我。”
    “不用客氣。”
    兩人看著彼此莫名笑了下,覺得這樣的禮貌用語都像是一種念台詞,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肖華發現她是真困了,她坐上車時就又打了個哈欠,沒一會兒就縮在了座椅上睡著了。
    他看著路況,腳在油門與刹車間切換著,開車這種技能,早已內化成本能。夜晚開車,即使車流並不比白天少,可顯得格外幽靜,靜到讓他的頭腦足夠冷靜。
    有些事不該開始,但也許是假期臨近,還是春節,他有了借口,能暫時罔顧原則,能與她多相處一會兒。
    也隻是一起吃一頓飯而已。
    車停到樹下時,她還沒醒,他沒有喊她,坐在車裏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