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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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嘉欣開著車,見她狀態不對,什麽都沒問,自己率先說了句,“你可別跟我聊工作,我一天的會,腦子都快燒幹了,就等著去吃飯呢。”
    孟思遠還正在想找什麽工作話題,去圓剛才的借口,然而頭腦一片空白,見她忽然說了這麽一句,也顧不得她猜到些什麽,自己笑了下,“好。”
    不必說話應付場麵,孟思遠陷在了座椅裏,看著車窗外。天已經徹底黑了,華燈初上,車流穿行其中。
    她在這座城市生活了三年,至今都不怎麽認識這兒的路。隻看到標誌性建築物時,知道自己大致在哪兒。
    原來她也會這麽幼稚。忙碌怎麽可能是不發信息的理由,隻是不想聯係而已。她給他找借口的時候,就已經將自己置於難堪之地了,不是嗎?
    那些聊天算什麽呢?那一次次接觸,於他而言意味著什麽呢?
    是他覺得無聊吧。
    一個人吃飯有些無趣,看到她,可能覺得她講話有意思,就順便請吃頓飯。
    假期很多空閑時間,發條信息花不了多少時間。
    即使內心再難堪,她都得承認,他沒那麽喜歡自己。是她自作多情地以為自己在他心中特別。
    挺難堪的,曾經的自我袒露,她的心動,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是她越界了,他用沉默輕易地就將距離拉開。她有點討厭自己,為什麽要主動說出那句話,作出這種沒有邊界感的事。
    此時身處一個無法袒露真實情緒的工作環境裏,接下來還要以麵具示人,她不能表現出任何的異常。
    看著窗外,她在心中對自己說,到此為止。
    不論從前有過多少的心動與快樂,也不論剛才有多少的屈辱感,都一並抹去。
    在此時停住,是個最好不過的時機。
    或許她該感謝他的理智,一直不理性是她。
    做完決定後,身體像是有了意識,孟思遠忽然覺得有點冷,特別是腳底,一片冰涼。車中自然是開了暖氣,興許寒冷是一種幻覺。
    如同此時的難受,終會消散的。
    她從包裏拿出一顆巧克力,這還是她旅行時買的,不甜,甚至有點苦澀,是她喜歡的味道。當味蕾被苦意占據時,心裏的那點苦,就會算不上什麽。
    劉嘉欣下車時挽著孟思遠往餐廳裏走,碰到了她甚為冰涼的手,“你的手怎麽這麽冰,一會兒得多吃點補補。”
    “好。”回答得太單薄,一句機靈的玩笑都想不出,孟思遠隻點了頭,“謝謝嘉欣姐。”
    “這麽客氣做什麽?”
    老板並不常來分公司,一頓聚餐,也成了管理層“爭寵”的環節,誰都有被重視的需求。希望能與老板多聊幾句,留一個深刻的印象。
    這種場合,孟思遠看著各路人馬的獻殷勤,並不意外,而他一貫是被人包圍的。
    對有些人來說,落座講究個排位,孟思遠不想介入到這種無聊的活動中,慢下步子,站在了包房的偏角落處,一會兒去坐剩下的空位。
    然而劉嘉欣卻是喊了她,“思遠,過來。”
    孟思遠擠出笑容,走了過去,“怎麽啦?”
    “你坐我旁邊吧。”
    劉嘉欣算是公司紅人,她左手邊的空位應當就是老板的位置。孟思遠還未有動作時,就看到老板走了過來,他坐下前,看了自己一眼。
    “我哪敢?”孟思遠笑著拍了下旁邊市場部的老大,“李總,你坐這吧,我坐你旁邊。”
    李總倒是沒謙讓,說了聲好,就落了座。
    這種飯局上,不說話也不會有人注意到,畢竟都在積極地表現自己。她沒有講話,旁聽著他們的對話,適時同他們一起笑。
    興許是下午太過緊張,還喝了不少咖啡,麵對一桌盛宴,孟思遠毫無胃口。後來上了一鍋粥,她盛了半碗,喝了兩口,就放下勺子。
    她感受到他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自己身上,她躲避了刻意不去看。心中覺得好笑,他是覺得自己會自尊心受挫嗎。
    不喝酒、正常吃飯的飯局並不冗長,將盡之時,孟思遠還是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借口上洗手間離開了包廂,想透口氣。
    這家餐廳她曾經來過數回,知道有個偏廳,她走過去,坐在了沙發上歇著。能發會兒呆,能讓她不必提起精神,處於可能要隨時給出回應的社交狀態。
    “思遠?”
    聽到有人喊自己,孟思遠茫然地抬起頭,是徐佳寧。他穿著灰色大衣,像是正要離開,路過偏廳看到了自己。
    她的反應有點慢,都沒來得及站起身與他打招呼,他就走到了自己麵前。他出現在這也並不奇怪,此處是本城熱門的宴客餐廳。
    徐佳寧低頭看著她,“新年好。”
    孟思遠笑著回了他,“新年快樂。”
    徐佳寧打完招呼沒有離開,也沒有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他很久沒有見到她,而剛遇到她,就一眼看出她的不對勁。
    “好久不見,你這是回來了嗎?”
    孟思遠不知他怎麽知道自己離開這兒的,她沒有問,隻回答了他的問題,“過來出差。”
    “你還好嗎?看你臉色不太對。”
    孟思遠若無其事地聳了肩,“飯局很無聊,溜出來透口氣。”
    徐佳寧笑了,“德國旅行怎麽樣?”
    “挺好的,不過我更推薦你夏天去。”
    徐佳寧知道,她即使心情差,都不會展露太多,會照常有問有答,頂多是沉默著不說話。看著這樣的她,他忽然開了口,“你難得回來,讓我盡地主之誼,請你去吃宵夜吧。”
    見她不說話,他接著說,“去常吃的那家私房菜吧。”
    孟思遠想逃離此地,她點了頭,“好,你等我一下。”
    “好。”
    孟思遠再次進入包廂時,沒想到剛結束,老板剛站起身,一瞬間兩人四目相對,她及時避開,繼續向裏走去,到座位上拿了自己的包。
    一行人邊講話邊往外走,她拿著包跟在後麵慢慢走著,前邊是他正與劉嘉欣在講話。
    走出包房後,劉嘉欣忽然想起孟思遠,找了圈才發現她在自己身後,“思遠,我送你去酒店吧。”
    “不用啦,我打車過去就好。”
    肖華慢下步子,等她走到了自己旁邊,“我順便帶你過去吧。”
    “謝謝。”孟思遠向他笑了下,“但我有點事,先不回酒店。”
    肖華看著她,她一整個晚上都在躲自己,他知道她為什麽躲,更感受到了她的疏離,“什麽事?”
    一旁的劉嘉欣下意識看向了說出這句話的肖華,他不應該問這種問題。此時已不是工作時間,他什麽時候會過問下屬的個人安排。
    孟思遠不會不回答老板的問題,“約了朋友,他在等我了。”
    一行人說話間已走到了大廳,徐佳寧正站在前邊等自己,孟思遠還是周到而禮貌地與身邊的兩人道別,“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再見。”
    她沒有給自己再開口的機會,肖華就看著她向前邊站著的一個男人走去,那個男人看見她走過去時笑了下。她背著自己,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如何。隻看見兩人一同離開的背影。
    她不是說來找自己的嗎?
    劉嘉欣自然也看到了那個頗為帥氣的男人,她餘光掃了下肖華,他的臉色很不好看。與他共事多年,她能敏銳察覺到他的心情好壞,以及壞的程度。
    顯然,此時他的臉色差到,讓劉嘉欣不想與他講話,就怕引火燒身。畢竟他想發的火,沒處發,估計都沒什麽理由發。
    孟思遠去了那家曾經常去的私房菜館,老板與她打了招呼,問她怎麽許久不來,搞得自己都懷疑是不是手藝變差了。
    老板是謙虛,搞得她都有些內疚,懊悔自己離開時都沒有過道別。她連忙解釋說自己工作調動換城市了,又與老板閑聊了幾句,問生意怎麽樣。
    她沒有點單,老板炒了兩個拿手菜。
    熟悉的味道,她也是真餓了,一頓飯都沒怎麽講話。吃飽後徐佳寧去埋了單,她並沒與他爭搶埋單,他回來時還提了個包裝袋。
    “你很喜歡吃這裏的雞爪,天氣冷,放到明天不會壞的。”
    孟思遠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伸手要接過袋子,“謝謝你。”
    徐佳寧卻沒給她,“要不要去散步消食嗎?”
    “可以。”
    此處是老城區,不複白日的喧囂,此時很安靜。兩人沿著街道走著,分手時都很成熟,沒有鬧得不開心,此時如同朋友般在散步。
    “你這一年,過得怎麽樣?”
    “挺好的。工作,存錢。”孟思遠說完自己都笑了,“感覺我好俗啊。”
    “沒有。”徐佳寧自嘲地笑了下,“其實這一年,我有時會想,我是有哪裏做得不到位,才讓你無法與我繼續走下去。”
    “你不用這樣想,你挺完美的。”
    這樣的回答,才是問題所在。分手之後,徐佳寧才意識到這一點。她聰明而有趣,與她相處很舒適,而連爭吵幾乎都沒有。似乎是每個矛盾在產生之初,尚未爆發時,就能被她給繞過了。
    沒有衝突,沒有爭吵,隻有開心,他卻走不到她的心裏。
    縱使徐佳寧很不願意承認,但好像確實就是,她像是站在一個更高的位置看自己,能與他十分輕鬆的相處,能讓他感到舒服。而他想要更進一步時,她就不願意了。
    這些話,他自然無法說出口。
    “時隔一年,你對我還是很難說真話。”
    “我沒那麽虛偽。”
    “那你可以說一點。”
    “其實真的是我自己的性格問題,我的出身挺糟糕的,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一種危機感中。”孟思遠看著前方的路,“我生活在一種價值體係中,大多數人,都會對你進行價值評判,家庭背景、學曆、工作......這些世俗的指標給你打分,在將你歸位有用和沒有用。隻有覺得你有用,才會帶著你一起玩。”
    “我曾經在這樣的價值體係中處於低位,我很怕被歸為無用。即使內心厭惡這套規則,我也很難不妥協,想爬到高位,不想讓人看不起。”
    有些話,孟思遠當然不會說出口。
    比如,徐佳寧所在的圈子,就是這樣一種價值體係。雖然他很好,對自己也很好,但他絕不會有她這樣的感受。
    她恐懼於自己被同化。
    當她努力爬到一個沒那麽低的位置時,她依舊覺得,她不想玩這個遊戲。
    徐佳寧轉頭看了她,“那你現在呢?”
    “後來,我在一個人身上,完全看不到這個規則存在的痕跡。當然,他在這個價值體係裏的位置並不低,但隻要身處在規則裏,就永遠有更高。我知道掙脫這套規則有多難,但看到他,我覺得我也能跟他一樣,玩自己的遊戲。”
    徐佳寧察覺到了什麽,“你喜歡他?”
    “不會。”孟思遠笑了下,“我不會喜歡他了。”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這就是我做的決定。”
    “思遠,我希望你快樂。”
    孟思遠卻忽然忍不住地流了淚,快樂好奢侈,她試圖得到更多時,就會被命運提醒,夠了,你不可以貪心。
    她用手背擦去後就轉了身,“走吧,送我回去可以嗎?”
    “好。”
    回去的路上,兩人算是交談甚歡,分享了彼此的近況。
    酒店門口的車輛頗多,孟思遠就讓他停在了不遠處,自己走進去就好。酒店前是一大片修葺得宜的綠化帶,噴水池不停歇地湧動著。
    她邊看邊往裏走著,而前邊的灌木叢旁,站了個男人,光線很暗,一眼就能看到那人指間燃著的煙。
    此時孟思遠被喊住,她回頭看,是徐佳寧快步走來。
    徐佳寧將手中的袋子遞給她,“差點忘了給你。”
    “我也忘了。”孟思遠接過袋子,“謝謝你。”
    徐佳寧看著她,其實那枚鑽戒還在,但他們早已失去了最好的時機。如果他當時沒有逼她進入下一步,兩人會不會有另一個結局。
    這樣低落的她,總是很招人心疼,他忍不住伸手揉了她的頭,“開心點,別想太多。”
    沒來得及閃躲,孟思遠就被他揉了頭,她點了頭,“好,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