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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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思遠與她爸通了電話,是她偶然間想起她爸上次說的,亞東集團關係網甚大,她猜測可能是經濟案件被壓下了。
    雖然她並不參與這件事,但有個潛在的信息點擺在自己麵前時,她不會放過。
    上次她爸的守口如瓶,她不會上來就直接問。腦中捋了遍思路,她可以先打感情牌,問候下他的兒子,雖然暑假還有將近兩個月,有無安排夏令營。再關心下他的身體,她想為他安排個體檢。最後再轉到工作,說有個獵頭聯係她,是亞東集團下子公司的一個職位,她想起他上次說的,擔心可能有隱患,萬一需要她做些違法的事情呢,所以想問他一下。
    這麽個思路捋完後,覺得頗有可行性之餘,她倒是心情複雜。不覺得自己虛偽,也許是她成熟了點,對不在意的親人可以用這樣的技巧。
    她晚上回家後才打的電話。鋪墊了許久,說到正題時,她爸斷然就說了不會,還囑咐她不要做違法亂紀的事。
    錯過這次機會,再問就顯得刻意,她爸的警惕心就會上來。孟思遠很了解她爸,一個習慣性教她做事的人,其實他很希望看到她比他更聰明,給他畫一個更大的餅,就能吸引住他。但他們的矛盾一直是,她壓根就看不上他的那一套混社會的邏輯,如果那能稱之為邏輯的話。
    她很直接地跟他說,這事兒能讓你這麽保密,肯定不小。信息差才能賺到錢,上班能賺多少錢?我到現在房子都買不起,你也不能幫我一點。而且你是我爸,你覺得我笨到會到處亂說、再賣了你嗎?咱們認清自己的位置,我們就是一窮二白,富貴險中求。你跟姑姑混,她拿大頭,你能拿幾個錢?她姓王,咱姓孟,人家有拿你當一家人嗎?你瞞著我幹什麽?爸,我要能出頭了,你就犯不著給她打工了。
    她爸猶豫了一會兒,又再三囑咐不能將這件事說出去,更不能亂來,又照例說了她一句,你不要張狂地講話,你這腦子,碰到那些人精,被賣了還得給人數錢呢。
    最終,他將事情講出來時,一直覺得頂多是行賄案的孟思遠,愣了幾秒後,反複追問著他,怎麽可能。得到肯定回複後,她半天說不出話。匆匆說了句你注意身體後,就掛了電話。
    孟思遠坐在沙發上,覺得無比的惡心,甚至是恐怖。她拿過抱枕,抓在懷中。
    四歲,有記憶了。這種經曆,會伴隨一生,成為不知何時會從記憶深處跳出,化為一把刀,刺向自己。
    的確是權勢滔天,這種事,都能了無痕跡。
    是孫亞東的關係網,而在其中奔走者,卻是那位天坤的總經理。整個環節中的每一個人,是不是都不會受到良心的折磨?壞事被拆解時,誰都不用負責,是不是連愧疚感也沒有?
    那隻是個小人物,發生這樣的事,隻需將人開除了撇清關係,根本不會影響到公司。為什麽要這麽複雜、保下那個人?
    這興許是不曾擁有過什麽權力的她能理解的,在她看來難如登天與毫無必要,在離權力很近的人看來是舉手之勞,甚至是有恃無恐地對毫無還手之力者進行碾壓。
    孟思遠卻忽然想到了李敏,她會痛苦嗎?還是會變得麻木。自己的丈夫成為幫凶,她會有什麽感受。
    孟思遠太知道成年人之間的交友規則,不要去過問這種事,大概率會把關係搞僵。可是,那是虛偽,不是成熟。她不能接受一個人的品格發生本質的變化,與其猜測,不如直接問。
    她也有在問自己,自己是否站在了道德高地去評判好友。
    一個局外人可以輕鬆地說,如果是我的伴侶成為幫凶,我不會容忍的。但說出這樣話的局外人,當朋友都不夠格的。
    她想要李敏有怎樣的回答呢?
    隻要李敏不認同這樣的行為,就夠了吧。她有難處,也可以同自己講。
    而此時,沙發上的手機震動了下,是李敏發來的信息,問她明晚要不要去看電影?有部想看的電影,排片已經很少了,還在一個較偏的電影院。
    大學時代的她們,經常一同去看電影。學校附近的小影院很便宜,經常打折,十來塊錢一場。雖然聲效與屏幕現在看來很是一般,但大半的閱片量,都是在那時攢下的。
    孟思遠看了地點,並沒有很偏。她當即就答應了。她看著對話框,年少衝動時會立刻想要一個答案,而此時,在舒適的氛圍下聊,會更好些。
    翌日,孟思遠下班後就打車去了電影院。路上李敏問她吃過沒,她說沒有。到了目的地,她就看到李敏拿著肯德基的紙袋在等自己。
    這幾天氣溫驟增,李敏一如大學時代的打扮,牛仔褲配吊帶,吊帶外照舊加了件襯衫。
    “身材這麽火辣,怎麽不露出來?”走到她身旁時,孟思遠忍不住開了玩笑,“你胸還是一如既往的大,真讓我羨慕。”
    她一身的職業裝,西褲配襯衫,穿著低跟鞋,極為幹練的樣子,開口卻還是沒個正形,李敏笑了,“瞧你說的,搞得你很小似的。”
    “那在你麵前不是顯得自卑嗎?”
    “去你的。”李敏將紙袋遞給了她,“給你買的,你自己拿著。”
    “謝謝。”孟思遠當即就打開看了,有她喜歡的雞米花和蛋撻,還真有些餓,她當即就拿紙巾抓了個蛋撻往嘴裏塞,她邊嚼邊問,“你怎麽約得這麽突然,幸虧我今天不太忙。”
    李敏愣了下,隨即就挑了眉問她,“是工作太忙,還是我耽誤你約會了?”
    “當然是工作忙啊。”孟思遠拿紙巾擦掉粘在嘴邊的酥皮,“就算有約會,也可以推掉的啊。”
    “那我可成罪人了。”
    孟思遠想說,你覺得我會是因為談戀愛而連朋友都不見的人嗎,但她還是沒有說,“不會的,你取票了沒有,可以進去了。”
    “取了,走吧。”
    算是小眾的電影,卻是很對孟思遠的胃口。走出電影院時,她都仍沉浸其中,片中即使是夫妻間的生活細節被毫無遮掩地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可是,那也並非是全貌,更不是事實。
    她沒有來過這一片,隻隨著李敏往外走。附近是個創意園,但看起來有些蕭條,除了從電影院裏陸續走出來的人,幾乎沒什麽人氣。
    場地頗為開闊,晚風吹來時,倒是隨意走一走的好去處。
    這一刻,幾乎是這幾天的李敏唯一得以喘息的時刻。心情太過低落,無人可說話,她也不想說話。而到如今,她想到的可以陪伴自己,仍然是孟思遠。
    吃一頓飯,要說太多的話。而看一場電影,可以不那麽累。昨晚李敏幾乎是不抱希望地臨時約了她,卻沒想到她答應了。
    她選的電影卻不是什麽輕鬆的,相反,很沉重,又有誰的生活經得起在放大鏡之下審視?最好的距離是霧裏看花,不必將生活攤開給人看,保有**與尊嚴,隻分享願意展現的。
    兩人走在小路上,沒什麽人,路的一側是樹木,另一側是低矮的灌木叢,密集的路燈驅散了黑暗。
    李敏忽然問了她,“你有想回到大學的時候嗎?”
    “沒有誒,雖然工作也很折磨人,但也比窮學生好多了。你呢?”
    “我有。那時肯定有煩惱,但還是會懷念那樣的輕鬆。”
    孟思遠看了她一眼,“怎麽了?最近壓力很大嗎?”
    “沒有。隻是想起大學,那時候我們看的電影好便宜,還會買雞翅包飯帶進去吃。”
    當見到李敏,能有機會可以當麵問她時,孟思遠卻是陷入糾結,到底要不要問。
    李敏察覺到她的沉默,這不像她,她的話總是比自己多,“你怎麽了?不說話。”
    孟思遠停下腳步,正好是在路燈下,她還是開了口,“我偶然得知了一件事。”
    “什麽事?”
    “你老公家親戚,把一個小女孩給......”孟思遠說不出口,但也足以讓她明白,“但他卻沒有坐牢,你是什麽想法?”
    生活最為不堪的一麵被不設防地揭開,而這個人,還是李敏最不想要其知道的人,巨大的難堪襲來。
    她為什麽不能不問,為什麽不能給自己留點顏麵;她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這件事裏跟何昊吵過幾次,做過多少努力,她為什麽就能站在道德高地來問責自己?
    自己怎麽可能不受煎熬,她對自己不曾有過一句關心,是因為她的生活足夠幸福而優越,無法體諒自己的難處了嗎?
    她有能力,職場得意,還有人護著。她是不是從來就沒看得起過自己做的選擇?
    李敏反問了她,“事實已經是這樣了,我能有什麽想法?”
    看著李敏驟然冷下的臉色,話說到這,孟思遠已無法停下,“我覺得這樣是不對的,你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
    李敏看著她,“我跟你承認,我也覺得不對。然後呢?你是不是又要質問我,怎麽能容忍這種行為、這樣的老公?我再跟你一件件解釋,證明我沒有同流合汙,是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要幹什麽?為了這件事,來指責我、來跟我吵架嗎?”
    縱然被她漠然的態度刺傷,孟思遠還是試圖保持鎮定,“我沒有指責你,我隻想知道,你是不是也不認同這件事,你會不會因為矛盾而感到痛苦。”
    “得了吧,你剛才的問責就已經是你的態度了。”這幾天的煎熬,這件事發生以來壓著的愧疚感,像是忽然有了個發泄口,李敏忽然問了她,“你是不是很開心?”
    “開心什麽?開心看到一個畜生不用坐牢嗎?”
    “你別在我麵前展現你的道德優越感,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什麽。”
    孟思遠點了頭,“好,我知道了。我們不要再講這件事了。”
    “你知道什麽了?你什麽都不知道。”李敏笑了,“發現我找的老公是這種人,你很開心吧。”
    孟思遠的怒意被她再三的挑釁點燃,“那你為什麽當初要找他呢?還那麽快的跟他結婚了,半年都沒有吧,是真愛嗎?”
    “為了錢啊,為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啊,你滿意了嗎?”
    當從她嘴裏聽到這個答案時,孟思遠認真地問了她,“所以你當初不告訴我,是覺得我不配當你的朋友了嗎?你的朋友都是那些有錢人了吧。”
    “你別把自己包裝得多麽善良。你去留學也沒告訴過我。”
    “這是我的錯,但我從沒有想跟你斷開聯係。”
    “你別這麽幼稚,也別說這麽虛偽的話,好嗎?”
    孟思遠被她如此指責著,卻是異常冷靜地開口,“如果你自己都無法接受自己的老公是那種人,那你可以不接受的。”
    她高高在上的建議,李敏覺得太過可笑,“怎麽,你是自己找到有錢人,就有資格和底氣,來給我意見了嗎?”
    孟思遠的手都在顫抖,自己再也無法忍受她的尖酸刻薄,吼了她:“有錢沒錢有那麽重要嗎?自己能養活自己、不餓死就夠了。”
    “當然重要,我沒法像你這麽清高。”
    “那你以為這樣倚靠權力的財富能維持很久嗎?盛極而衰,當你們的靠山倒了,該怎麽辦?”
    李敏皺了眉,亞東集團風頭正盛,“怎麽可能?”
    “幹這種事不缺德嗎?陰德有虧,真的不會遭報應的嗎?”
    “你還是覺得我是幫凶是嗎?覺得我會遭報應是嗎?”李敏看著她,她為什麽能毫不顧忌自己的感受,而自己對她試圖遮掩的地方,一直在裝作不知道,“你一直就覺得我為了錢結婚的吧,認為我的婚姻就是個錯誤。因為你清醒、你獨立,你不結婚,不會做錯選擇,就能立於不敗之地了嗎?”
    “不是的,是你根本不敢結婚,”李敏逐字逐句地吐出口:“是你的父母,他們婚姻的失敗,讓你對婚姻徹底不信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