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終生的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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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歡回頭,看到的是施逸一張含笑的臉。
    他向她望過來的目光,熾熱而專注。
    他晃晃夾在指間的煙,又向她問一遍:
    “能借個火嗎?”
    何歡看著他,把煙咬在唇間,兩手伸去風衣口袋裏找出打火機,遞給他。
    他卻不接,隻把煙叼進嘴裏,然後向前一步,傾身向她,眼微垂,腰微彎,就著她的身高湊到她麵前。
    然後再向前湊得更近些,近到他的煙頭抵上她的。
    兩個煙頭連在一起,像在接吻一般。
    兩個人也間接地被連在一起,彼此呼吸都輕輕撲在對方臉頰。
    施逸垂著眼,貪婪地看著何歡的眉、何歡的睫毛、何歡的鼻尖、何歡的嘴唇。一瞬間就有些恍惚起來,好像進入了一個很溫存的舊夢。
    呼吸相聞間,他的煙被點著了。
    她咬著煙,垂著眼,向後退了一步。
    施逸看到她的睫毛輕輕地動。那每一下輕動都好像癢癢地掃在他心上。
    他很隨意地聊天似的,問她:“你知道年會那天,我為什麽會坐在你旁邊嗎?你是不是以為那是巧合?但,完全不是。是我處心積慮串過去的。”
    頓了頓,他繼續問她:“你知道在總公司的時候,為什麽我們總能在吸煙區碰到嗎?”
    她抬起眼看他,他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吸口煙,徐徐吐出,笑著告訴她,“因為我想見你,我逮空就去那裏抽煙。我其實沒有一點煙癮。我一輩子抽得最多的煙,就是在那裏。”
    何歡又垂下眼,沉吟了一下。再抬眼時,她終於對他也說出藏在心裏的話。
    “那天我聽到你那些男同事和你在吸煙區說的話了。”
    施逸怔了怔,飛快回憶。
    然後他終於恍然大悟:“我說呢,你怎麽突然就離開了,突然就說膩了,突然就要和我劃清界限。”
    他正色起來,鄭重地向她懺悔和解釋:“真的很抱歉,傷害到了你!那天我一到吸煙區剛點著煙,就接到家裏電話,我母親讓我下午盡快趕飛機回家一趟,這時我分神聽到有人喊我,好像在問公司裏和你好的那人是不是我,我很篤定地說是我,怎麽了。”
    “然後我就被電話裏我母親又叫過去,她讓我專心聽她說話。她說我父親生病了,很嚴重,需要馬上動手術,讓我趕緊回去。我母親一直在給我講我父親大病前後的情況,我就一直專心聽我母親說,沒再顧上他們。”
    “中途通話信號不好,我才聽到他們原來在說我們倆的事,我就製止他們,警告他們別什麽都說。然後信號恢複,我繼續聽我母親跟我講我父親的情況,醫院的情況,主刀大夫的情況,準備手術的情況等等。等她都說完,我才注意到那些人還在講我們的事,而且說得很過分。我當時就把手裏沒抽完還在燒著的煙直接都塞進說話那個人的嘴裏了,順勢警告其他人,再沒完沒了當心掉牙爛嘴斷鼻梁。我當時說這句話時已經準備好誰要再多說一句混話,我就要動手了。然後有人緊急轉移了話題。”
    施逸緩了緩,告訴何歡:“當天下午我就回家了。我領導照顧我,知道我家裏有事,也沒讓我請病假,對外就說我出差了。這樣就不用扣錢。到家當天半夜我父親情況惡化,沒等到第二天就推進了手術室,我簽的字。過程九死一生,病危通知書下了三次。還好我父親最終被搶救回來了。幾天後我父親情況穩定,我才返程。在機場落地的時候,我覺得很累,我很想見見你,我想讓你……抱我一會。我就發了信息給你。但你說你有事。然後第二天,一上班我就聽說你申請調職去分公司了。我整個人都傻了。”
    “我立刻給你發信息,問你怎麽回事。你說膩了,該散了。”
    “我當時,手抖得手機都拿不住。”
    何歡聽得不由怔在那裏。
    施逸剛剛的話裏沒有一個字說到傷心。可是何歡聽在耳朵裏,卻感受到了突然得知她離開時,他連呼吸都在傷心。
    她之前以為,在吸煙區時他隻反駁製止了兩句話,他其他時間的沉默,是跟他的同事們一起,在拿她當樂子。可原來他當時正在經曆家人重病的變故,沒顧上那些人在說什麽。
    那天她聽到他用一種懶洋洋的拽和痞說著“你們還有完沒完了,廢話那麽多真不怕掉牙爛嘴斷鼻梁嗎”,那時她以為,他那種懶懶的拽和痞的腔調,是一個她從不認識的施逸,那才是他真實的樣子。而他平時給她看的樣子,都是他想給她看到的樣子。可原來那其實是他準備動手和人打架時才有的語氣。他並沒有偽裝出一個自己來接近她。
    接下來她以為他出差了,她趁機預謀著一個人的離開。可其實,他正在家裏經曆重病父親的九死一生。
    她甚至在他需要她懷抱和慰藉的時候,拖著行李箱連夜遠離,第二天又說了一番決絕的重話。
    何歡心裏發出一陣鈍鈍的疼。
    “你父親現在怎麽樣了?”她心裏帶著歉疚地問。
    “恢複得很好,不用擔心。”
    她鬆口氣。
    他們是怎麽搞的?其實誰都沒有錯,可誰都在承受著陰差陽錯帶來的內心傷痛。事到如今,她終於可以對自己承認,是的,從拖著行李箱離開的那晚開始,她的心就鈍鈍地疼,像生了一塊不得見光的潰瘍。她後來隻是把那痛藏得更深,騙自己說不痛而已。
    “何歡,”施逸喚回她有些分散掉的注意力,看著她的眼睛,急切地說,“請你相信我,不管你那天聽到些什麽混話,真正的事實都並不是你聽到的那樣!”
    真正的事實是怎樣的?
    事實上,很早些時候,他甚至都不大會抽煙,偶爾一次是因為無聊才和同事去了吸煙區。他在那裏第一次見到她。
    他從沒見過一個女人抽煙能抽得那麽魅。
    她明明長得不是美豔奪目那種臉,可她就是能讓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她微嘟著唇,吸一口煙,吐出去。薄煙升騰,蒸得她微眯起眼。
    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沒放在眼裏,渾身都在散發一種從骨子裏透出的清冷和魅。
    不是媚,是魅。
    後者是比前者更惑人的一種氣質。
    她那種清冷和魅,牢牢抓住他的眼睛。
    他一直知道,自己在人群中是很出眾的那種,很招別人的眼神。可偏偏不招她的。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轉過眼風看他一下。
    他開始以為她是故意的,她在用一種熟女更高階的、欲擒故縱的手段,想引起他的注意。他因此覺得,或許她對自己有些意思。
    可後來在電梯裏又幾次遇到,她依然像看不見他似的。
    再後來,到樓下買咖啡,去員工餐廳吃午飯,在吸煙區抽煙……她通通都目不斜視地看不見他。
    甚至公司內部的攝影展上,她在他拍的照片前駐足觀看好久,看得他站在一旁心跳都怦怦加快。可是下一秒,她轉身離開前還是看不見他。
    就在她怎麽都看不見他的半年多時間裏,他終於承認,好吧,她不是欲擒故縱。他還想辦法打聽到,原來她已經有個相處很多年的男朋友。她是眼裏真的看不見他。
    是他太自我感覺良好,自作多情了。
    他也終於意識到,這半年多裏,其實根本不是她想惹他注意,而是他的眼睛一直在追隨著她。
    可是能怎麽辦呢?她有男朋友的。
    後來年會那天,他故意走過去跟她同部門的同事有目的地閑聊,問他們部門的人都到齊了嗎。
    她的同事說,還差她。
    他忍不住就問,那她人呢?
    她的同事說,去機場送別她男朋友了。哦不對,現在應該是前男友了。
    他當時失控得連情緒都控製不住,雀躍地追問:“為什麽是前男友?”
    她同事說,因為那男的要她和他一起去花城發展,她不愛動,就分了。
    那一刻,他心裏蠢蠢欲動。
    等她終於來了,在本部門旁邊的一桌坐下。
    他趕緊串了位置,坐到她旁邊去。然後他們喝酒,聊天,一起出去抽煙,又一起上樓回了他的房間。
    他的同事們都以為,那晚他是受了他們的慫恿才有所行動。其實根本不是那樣。隻是恰好那時他知道她恢複單身,立刻抓緊時機有所行動罷了。
    這世上哪有什麽偶然巧合的年會初遇?一切不過都是他有心有意。是他終於逮到可乘之機,趁她分手,及時地乘虛而入。
    後來為了常見到她,他總是去吸煙區抽煙。因為知道她時常在工作間隙去抽。他其實根本沒什麽煙癮,但為了製造偶遇,那一段時間他快抽成老煙槍了。
    他見到過她怎樣果斷拒絕別的男人的搭訕,比如她的頂頭上司。非常直接,不留餘地,沒得商量,毫無情麵。
    他怕自己也和那些人得到同樣結果,所以不敢心急,隻從製造吸煙區的偶遇徐徐圖之。
    後來他在和她做最親密那件事時,動情處也試探地提出過交往,卻被她一口拒絕掉了。
    她骨子裏那麽清冷疏離,他怕他繼續堅持,她連身體伴侶的關係都不給他做。
    他第一次有握不住一個人的感覺,同時他好想被這個人握住。
    她還說不喜歡在微信上聊私事,他就迎合她說自己也不喜歡。於是他從來不敢輕易在微信上打擾她,隻靠不惜變成老煙槍去吸煙區蹲守。
    隻有他從家裏趕回來那一晚,剛剛經曆變故,他實在想她,就在微信上約了她。結果被拒絕不說,拒絕的背後還是她一個人在單方麵預謀離開。
    他那麽小心翼翼地維係著關係,可結果還是搞砸一切。因為那些男人間嘴賤、嘴炮的話,她被傷到了,然後一言不發,說走就走,離開得那麽決絕不留餘地。
    她不罵他一句,可她一個人單方麵的預謀離開,簡直比淩遲他還讓他難受。她真是知道怎樣真正懲罰一個人。
    而他不明所以,當時以為是因為她的前同事爆料“何歡勾引鮮肉”,半曝光了他們,因而讓她膩了和他的關係,並且膩得很徹底,很有決心,否則不會決絕到換個城市。他跑去找她,她表現得那樣薄情冷漠,甚至有了新的對象。他就也想賭氣證明,沒有她的生活,他照樣能過得風生水起瀟灑快活。
    他嚐試接受其他女孩的追求,以為自己快要成功擺脫她了,結果卻被她的一隻牙刷破了功。那女孩跟去他家裏,丟了她的牙刷,那一刻他像自己的什麽寄托被丟掉了,他慌張傷心得簡直失了態,趴在垃圾桶邊不顧髒汙地翻找。他再也無法騙自己,他根本就沒能放下她。他把女孩請出家門,從此和她保持距離。
    很快他聽說她要結婚了。聽到這消息時,說句如遭雷擊也一點不過分。他一路開車跑去確認,最後得到的回答竟是消息無誤。
    他掙紮著問為什麽不能是他?她隻薄情地告訴他,因為他隻是炮.友,然後決絕地趕他走。
    回到公司他心如死灰地過著日子。他想努力地把她從自己的生活裏翻篇過去。
    可是越用力去努力,他越發現其實自己早已經陷了進去,在最初他去探索她是真不在意他、還是欲擒故縱時,他就已經被她給吸引住、陷進去。到了現在,他已經沒救了。
    等他和同事在辦公室裏大打出手後,他終於意識到一件事——他愛她這件事,他對著那麽多人都敢說,為什麽不敢當麵對她說?
    他立刻有了破釜沉舟地勇敢,立刻決定放下一切,去追尋她。她還沒結婚,他就還有機會。哪怕再被她拒絕,那又怎麽樣呢?再繼續堅持就好了,不要像之前兩次那樣,她趕他走他就灰溜溜地走。他就賴在她身邊好了。從此她去哪裏,他就追她到哪裏好了。她還不愛他也無所謂,他愛她就好了,他勇敢一點不要被她的薄情樣子擊退就好了。
    於是現在,他拋下一切,追來她身邊了。
    當他知道那個醫生沒有放棄自己的工作生活而選擇放棄了她時,他開心死了。這是她再次分手後,他的又一次可乘之機。這一回他要牢牢地把機會抓死在手裏。
    何歡聽完這些她從來不知道的前塵往事,垂下眼去,飛快笑了笑。又抬起頭迎視他時,她輕輕吐出一口煙,隔著薄薄白霧問他:“怎麽找到這的?”
    施逸也吸一口煙,邊吐邊在白霧中對她笑:“找你可真不容易。唐霜告訴我和你視頻通話時看到過一棟倒褲衩的大樓,又說你到了南方的城市。我猜應該是杭城。然後我趕過來,把我們這行在杭城的公司都快麵了個遍,麵的時候我會問人事,公司裏有沒有一個叫何歡的人。還好咱們這行業的公司在杭城就這麽幾家。”
    何歡看著他,目光變深,問他:“為什麽找我。”
    施逸垂眼看著從煙頭上嫋嫋飛起的白煙,聲音發啞:“想你了。”
    何歡在他視線外飛快笑一下,又收好表情。
    “有點肉麻。”
    施逸聞聲抬眼,不滿意地看向她。他那樣真摯地癡情告白,竟然被她說肉麻。
    他幹脆直接耍起無賴:“反正,我都已經追到這了,我這點心思,你該明白的吧?”
    何歡看著他,終於忍不住還是彎起嘴角笑了。
    “聽說你在公司大喊大叫,說你愛我。”
    施逸看著她,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睛裏,“是,我說了。所以我也追過來了。”
    他停了停,小心翼翼地問她:“那現在,能給我個機會了嗎?認真相處的機會?”
    何歡凝視著他,好半天都不說話。他在等待中變得慌張起來,夾在指間的煙隨他輕顫自動抖掉下煙灰。
    何歡終於放過他。
    “好。”她對他點點頭。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低頭吻住她。
    她仰起臉,承接他的吻。
    他們兩人手指間都還夾著煙。
    他們沒有擁抱彼此,隻是純粹地接吻。他們看起來吻得那麽優雅,然而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彼此都用力得像要啃噬掉對方一般,在唇齒角鬥間奮力發泄著愛欲與思念。
    煙頭向上燒,灼到了手指上。
    兩人才分開。
    扔掉煙頭,施逸抬手輕輕擦拭何歡嘴角。那裏有剛剛激烈相吻後留下的濕潤痕跡。
    他擦完嘴角指尖繼續流連在她嘴唇上,輕輕地揉。然後聲音沙沙啞啞地問她:“我收拾好了房子。晚上到我家來,好嗎?”
    何歡嘴唇微張,咬了下他指尖,在他變得晦暗的眼神中,點頭說:“好。”
    他得寸進尺,用力揉她的嘴唇:“這次是以女朋友的身份登門,可以嗎?”
    她看著他,目光裏有前所未有的溫柔,點頭說:“好,”忽然她又折磨他,加上一句,“在你變心喜歡上別的女人之前。”
    施逸一把摟她進懷裏,下巴抵在她肩膀,聲音化進她耳朵。
    “不可能了。”
    他不可能再喜歡上別的女人了。
    他沙啞低沉的聲音鑽進她耳膜,“不論身體還是心,你都把我掏空了。我已經沒能力再去喜歡別人。”
    他抱著她,越抱越緊,珍惜得舍不得放鬆一點,恨不得揉她進自己的身體裏。他心裏有失而複得的後怕和惶恐。
    他貼著她的耳朵,珍重而虔誠地告訴她那句話:“何歡,我愛你。”
    很愛很愛。愛得小心翼翼,愛得不敢輕易開口。愛得又慘又痛也還是忍不住愛。
    “盡管你現在還不愛我,但沒關係,隻要你允許我賴在你身邊,你去哪裏就允許我也跟著你去哪裏,允許我可以愛你,就好了。”
    何歡抬手回抱住了他。她輕輕拍拍他的背,安撫他,嘴角隱著笑意,告訴他說:“好,我都允許你。”
    *
    【尾聲】
    人人都說她是個冷性薄情的人,認為她沒有心。
    說分手,立刻就抽身抽心,毫不留戀。
    顯然他也這樣想。
    可他還沒意識到,她其實是那樣一個怕麻煩的人,從前寧可和前任分手,也不願意搬去另外一座城市生活。
    然而因為他,她甚至已經連續搬了兩座城。
    所以,他怎麽會認為,她不愛他呢?
    真是個傻瓜。
    但這些話,她懶得告訴他了。就讓他在今後的日子裏,自己慢慢去想明白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