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月屍 第1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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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尊先是一愣,顯然未曾料到長夏會如此回答。她下意識地看了眼身旁的上官,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與無奈。片刻後,才緩緩說道:“本座隻給你三日,三日後,本座必須看到他的屍體。”
長夏卻不慌不忙地說道:“陛下,臣身上煞氣未清,需要三日清除煞氣。若帶著這煞氣去處理此事,恐會引發更多變故,還請陛下成全。”
“你......長夏,你這是.....你這又是在違抗旨意麽!?”妖尊的聲音再次拔高,眼中的怒火又重新燃起。
長夏緩緩抬眸,那雙黑眸如夜空中閃爍的寒星,灼灼逼人:“陛下,這是真的。”
妖尊看著她周身環繞的濃重煞氣,那煞氣如墨般漆黑。
一時間,妖尊心底的怒意仿佛遇到了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製,就像熊熊烈火被一盆冷水澆下,呲的一聲又再次熄滅了。
“你....罷了,上官,帶煊驕王下去,非召不得出。”妖尊無奈地歎了口氣,重新坐回寶座之上,心中的怒火雖暫時被壓製,但那隱隱的怒意卻如潮水般在心底翻湧不息。
她的視線不經意間落在那桌上的一紙婚書之上,頓時間隻覺頭疼欲裂。
冰懸靈瀑。
幽秘之地,四周瀑布仿若銀河倒瀉,冰水洶湧飛濺而下,其勢磅礴,轟然砸落於深潭之中。刹那間,水花四濺,層層疊疊的浪花如銀蓮綻放,肆意翻湧。寒霧嫋嫋升騰,縹緲無依地彌漫在這方天地之間。
天際之上,那結界閃爍著幽微的靈光,層層疊嶂,將這凜冽的寒氣與外界隔離開來,形成了一個獨立而奇異的空間。
長夏孤身一人,盤腿靜坐在潭邊的圓石之上。
她的四肢被散發著幽冷寒光的鎖鏈緊緊鎖住。刺骨的冰水如萬千細密的針芒,無情地穿透她的身軀,又如一把把鋒利無比的利刃,肆意切割著她的肌體。她卻仿若渾然不覺,隻是緊閉著雙眸。
在這無盡的冰冷與孤寂之中,那些塵封已久、如水如潮的記憶,猛地湧入她的腦海之中。她的眉頭微微皺起,似在抵禦著記憶洪流的衝擊,又似在沉浸於那些曾經的故事之中,無法自拔........
在那株枝葉繁茂、繁花似火的鮮紅山茶樹下,一方古樸的案桌平穩地放置於地。
案桌之前,端坐著一位身姿挺拔、神色清朗的少年,一襲淡黃衣袍,微風輕輕拂過,衣袂微微飄動,更襯得他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淡然從容的氣質,超脫於塵世的喧囂與紛擾之外。
他的手握著毛筆,筆尖輕點墨汁,而後在宣紙之上緩緩落下,一停一頓之間,盡顯優雅與篤定。筆下寫出的字跡瀟灑淩厲,那些字跡在宣紙之上徐徐鋪展,工整之中又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別樣韻味,似有行雲流水之態,又具鐵畫銀鉤之力。
此時,少女走來,她的手中捧著幾隻水蜜桃,那水蜜桃粉嫩飽滿,散發著誘人的果香。
少女輕輕將水蜜桃放在他的手邊,少年微微抬眸,目光落在那水蜜桃上,旋即輕輕拿起一隻。
隨後,他的嘴角似乎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輕聲問道:“你又去拿天後的仙桃了?”他的語氣並非指責,隻是尋常的詢問,那溫和的模樣似帶著對少女的寵溺,可在那寵溺之下,又隱隱帶著點點的疏離和冷淡。仿佛這般溫柔的態度,隻是他良好修養的自然流露,他對待任何人,大抵都會如此,不偏不倚,保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
少女聽聞,嗬嗬一笑。她頭上的發帶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才沒有,你嚐嚐,可甜了。”
少年微微一笑,那溫潤修長的指節微微彎曲,帶著一種優雅的弧度。隨後,他輕輕抬起手,在少女的腦門上輕輕一敲:“下一次,可不許再拿了。”
彼時,春光正好,暖陽灑下金色的光輝,透過枝葉的縫隙,斑駁陸離地點綴在地上。
一朵嬌豔欲滴的山茶花隨風飄落,恰好掉落在他的宣紙上。少女撐著案桌的手微微一頓,下意識地抬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隻見他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那笑意如春日暖陽,溫暖而不熾熱,柔和而不張揚,讓人的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漣漪。
桃香甜甜,彌漫在四周的空氣中,與那淡雅的山茶花香以及少年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淡然清香相互交纏在一起。
三種香味相互融合、相互滲透,原本各自獨立的芬芳漸漸變得濃鬱溫柔起來,仿若被精心調配的香料,和諧而美妙。
又像是一壺烈酒。
少女隨性地靠坐在案桌之前。她眉梢眼角盡是飛揚的神采,正興致盎然地向少年講述著日間的英勇事跡。
“你可知,今日我於那比武場中,所向披靡,接連挫敗了數十人,又在山林深處誅殺了數隻為禍一方的惡獸,那些惡獸張牙舞爪,卻也不敵我的利刃。”她一邊說著,一邊微微揚起下巴,那神情之中的自豪與驕傲仿若璀璨星辰,熠熠生輝,分明是在期待著少年的誇讚之詞。
少年身著一襲月白長衫。
彼時,他剛欲在宣紙上落墨,聞得少女的話語,便輕輕擱下手中狼毫,抬起那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動作輕柔無比,將少女垂落在耳邊的發帶緩緩撥正。
他的眼眸深邃如幽潭,倒映著少女的麵容,語氣溫柔道:“累不累?”那聲音低沉而醇厚,恰似山間的清泉,流淌過少女的心間。
少女刹那間一怔,隻覺少年那滾燙的指腹好似帶著熾熱的溫度,依舊輕輕停留在自己的耳廓,酥酥麻麻的觸感瞬間傳遍全身。
她那千百年來從未泛起過紅暈的臉頰,此刻竟如春日盛開的桃花,漸漸滾燙起來。心中似有小鹿亂撞,慌亂之意湧上心頭,她忙不迭地移開目光,那目光似是在逃避著什麽,又像是在掩飾內心的波瀾。緊接著,她如一隻受驚的野兔,蹭地一下站起身來。
少年見狀,微微一愣,眼中閃過一絲錯愕與疑惑,呆呆地看著少女。少女心中愈加慌亂,匆忙尋了個借口:“行,行了,我還有事,先走了。”話音未落,她便似一陣風般飄然而去,隻留下一抹倩影和一室的慌亂氣息。
少年獨自愣在原地,許久許久。半晌,他才緩緩回過神來,再次拿起筆,隻是那目光卻似不受控製一般,屢屢看向自己的手。
然而,時光流轉,純白記憶如風中殘燭,緩緩消散。耳邊原本靜謐的浩然水聲,此刻卻如洶湧澎湃的浪潮,激蕩在耳邊,聲聲震耳欲聾。卻也在這須臾之間,漸漸歸於虛無,隻餘下無盡的悵惘與空落。
身上冰冷刺骨的水仿若無數細密的針,緩緩自肌膚褪去。長夏的眼睫輕輕顫動,顫顫巍巍間,緩緩睜開雙眼。上官那低沉而恭敬的聲音,恰似穿透迷霧的鍾鳴,在她耳畔響起:“王爺,三日已過。陛下來了。”
寒氣如跗骨之蛆入體,長夏的周身似被一層幽冷的冰霧籠罩,嫋嫋寒氣悠悠升騰而起,睫毛發絲上凝結的冰霜,在微弱的光線中閃爍著晶瑩的光,仿若細碎的星子。
她輕啟朱唇,微微吐出一口濁氣,欲要起身,卻覺身體仿若被重石壓製,微微一動,牽扯出絲絲酸痛。終是強撐著抬起眼眸,便瞧見上官與妖尊正身姿筆挺地站在岸上,目光直直地投向自己。
眼眸之中寒芒一閃,如電芒劃過夜空,她足尖輕點水麵,身姿輕盈如燕,刹那間,水麵未起一絲漣漪,她已來到妖尊麵前。“撲通”一聲,單膝跪地,那聲響在寂靜中回蕩,她垂首抱拳,沉聲道:“陛下。”
妖尊一襲鎏金玄袍隨風微微拂動,衣袂飄飄間她蓮步輕移,上前伸出手,輕輕扶起長夏。那手指纖細而冰涼,觸碰到長夏手臂時,卻似有一股暖流湧入。
“你這個丫頭,怎麽就那麽倔呢?”妖尊朱唇輕啟,話語中雖帶著幾分埋怨與責備,然那眼眸深處的柔情,卻如春日暖陽,讓她威嚴冷峻的麵容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光暈。
長夏順勢站起身來,腰杆挺直,神色堅定:“臣一直都是如此,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妖尊柳眉輕擰,似有不悅:“還強嘴,把那個人休了,從此以後不許與他有任何的往來。”
長夏秀眉一蹙,朱唇輕啟問道:“陛下,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麽?”
妖尊神色一鬆,輕歎一聲:“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不能去輕易招惹。”
長夏聽聞,心中頓時不悅,輕咬下唇,麵露不滿:“難道陛下認為,是臣先去招惹那人的麽?他們天界管不住的人來到我妖域,險些將我妖域覆滅,難道此番,我妖域就要咽下去麽?未免也太沒有道理了。”言罷,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
“長夏!”妖尊聲音陡然一肅,仿若洪鍾震耳,“如今八荒皆平,帝君與天君自有他們的考量。”
“考量?如若是考量,他們就不該放任那些廢神在我妖域為非作歹!天道難不成都是他們仙家的麽?!”長夏情緒激動,胸口微微起伏,眼眸之中怒火燃燒,向前一步,似要與妖尊爭辯。
妖尊看著長夏,見她這般模樣,心中雖有怒火,然望著她那堅定的神情,卻發覺那怒火漸漸地再也燒不起來,隻餘下無奈與憐惜。
長夏深吸一口氣,接著道:“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麽事情他們大可以衝著我來,為何要傷我族民?在他們眼中那些廢神廢仙的命是命,我妖族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如若是這樣,那這天道不尊也罷!”她眼眶微紅,聲音略帶哽咽,卻依舊字字鏗鏘。
“大膽!你何時學的這些大逆不道之言!”妖尊嗬斥道,然那聲音卻似有幾分無力。
長夏眸中淒楚帶著徐徐的怨恨,腦海之中的那些橙芒依舊漂浮在眼前,仿若噩夢纏繞。她緩了口氣,繼續道:“妖魔冥三界屈尊於天界正道之下,這麽多年以來,無一大亂之事。西荒,北荒之戰,哪一次不是我妖界去平的!可他們呢?不聞不問也就罷了,妖界之內邪氣煞氣叢生之時,他們有管過麽?有問過麽?可是如今就為了他們的一個仙君飛升之事來找我們妖域的麻煩,這口氣,陛下您忍得了,臣,忍不了。”
原本長夏認為若是這件事情隻是單純地和槐序有關,那便是她自己和槐序的事情,可是如今,走了一個雪女,又來一個天權。這些事情已經不單單是他們二人之事,而是關係到了整個妖界和天界的事。如若林家鎮的事情和那些廢神在妖界作亂的事情他們不如實地相告於帝君,那麽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妖界蒙受這種不白冤屈。
絕不!
妖尊身姿透著疲憊,她朱唇輕啟,一聲無奈的歎息幽幽傳出,仿若秋風拂過落葉。那從不向世間紛擾妥協的王上,此刻眼眸之中竟似被一層朦朧的輕愁悄然籠罩,宛如靜謐湖麵上泛起的絲絲漣漪。
“你是在為林家鎮鳴不平,這件事情前幾天天君曾與本座說過,此次事情就此作罷。”她的聲音雖依舊沉穩,卻難掩其中的複雜情緒。
長夏聽聞,微微一怔,隨即追問道:“他們如何處理的?”那目光如炬。
妖尊微微搖頭,並未透露太多,隻是說道:“此事,天君已然知曉,該罰的人會罰。”那言語間的含糊其辭。
長夏攥緊的拳頭再次收緊了幾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妖尊見狀,輕聲說道:“此事,你還有異議麽?”說罷,纖手一伸,將那散發著幽冷光澤的烏石遞於長夏。
長夏緩緩接過,麵容冷峻,麵無表情地說道:“陛下是君,我隻是一介臣子,陛下既然如此說了,身為臣子,哪裏還敢有任何的異議?”
說完,她抱拳行禮,身姿筆挺,朗聲道:“臣還有事,先走了。”那話語落地,似有金石之聲。
扭身離去,她那赤紅的發帶隨著她的扭身晃動飄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