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41章 王父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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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王父縱橫天下,從不曾聽他說過這樣的喪氣話。

    沒有。

    一句也沒有過。

    謝韶愕然,不敢拖磨,趕緊又把趙國的情形稟了一遍。

    “和約裏割給魏國的兩千裏有七十餘城,雖早已盡數由我軍接管,隻是各大郡城中,仍有無數趙國的豪門大族。”

    “趙國宗祀既在,他們不甘就此做了魏國奴,因此暗中勾結起來,揭杆起事。斥候來的時候趙人早已經殺起來了。趙地大亂,如今還不知是什麽情形。”

    哦,原來如此。

    不曾開戰就得來的疆土,大抵是無法輕易就能消化的。

    司馬敦已取來幹淨的外袍,仔細為那人披裹。

    可那人默然,依舊默然沒有說話。

    阿磐從前總把謝玄當作神明,因了當作神明,因而不敢褻瀆。

    強大如魏王父,他會不會也有一刻感到精疲力倦,心慵意懶呢?

    可如今她知道了,他也是人,也食人間煙火,有人的喜怒哀樂。

    便如此時,他必也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謝韶硬著頭皮抱拳稟,“末將得罪,崔老先生說,必要時候,末將.....末將務必押送主君過去。”

    也是因了這個緣故,因而崔老先生才差遣謝韶來吧。

    那人笑歎一聲,笑完也就抬步走了。

    阿磐愀然望那人,那人往前走著,不曾回頭,那頎長的身子在這暗下去的天光之中卻越發顯得蒼冷孤寂了起來。

    聽見司馬敦輕聲問話,“主君的扳指,可要給夫人?”

    你瞧司馬敦掌心攤開,那素白的巾帕之上是那枚龍紋玉扳指,而如今已破碎支離,再難鑲嵌起來了。

    真叫人悲從中來,五內俱崩啊。

    她與謝玄就好似這扳指,分分合合許多次,到頭來也終將七零八碎,碎成一地的渣滓。

    猶聽見司馬敦道,“末將看見主君......看見主君眼中隱隱有淚光。”

    阿磐心中驀地一疼,適才看不見那人正麵的時候,原來那人,原來那人也心碎神傷,破碎支離。

    指節輕顫,接過那一帕子的碎玉,眼淚啪得一下就滾在了上頭,愈發使那碎得不成模樣的玉石晶瑩剔透了起來。

    她的心也一樣,於此刻碎成了一地的齏粉。

    七月底就這麽過去了。

    八月初一已經來了。

    初一到了。

    初二到了。

    初三到了。

    初四到了。

    初六到了。

    初九到了。

    初十也到了。

    八月過去了小半月,天都涼了起來,原本定好的大婚,卻遲遲也沒了動靜。

    大明台原本還忙叨叨地籌備嫁娶,可也不知什麽時候,一切都停了下來。

    如今安靜如斯,也沒有人再掛起大紅的綢緞。

    最開始因了懲戒家宰而在東壁立起來的威信,也必會因了八月一日再沒有過的大婚而日漸消減下去。

    謝玄沒有命人軟禁,底下的人也還是恭謹有禮,可到底不一樣了。

    趙媼依舊每日對婢仆們訓話,可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多心,寺人也好,婢子也好,偶爾撞見的時候,眼光總有些許異樣。

    因而她極少邁出門去,成日就在大明台裏。

    有時會裝作不經意地說起,“最近沒有見過王父。”

    趙媼便回她,“在大營呢!趙國那幫造反的還沒壓下去,南邊韓國也打起來了。”

    是了,天下一日不一統,這戰亂便一日沒個完,不知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

    沒有謝玄和雲薑的東壁,安靜得令人恍惚。

    雖也有兩個孩子嘻嘻哈哈地鬧,或者動不動惹急了就揮起小拳頭掄,但還是靜得令人不安。

    每日在窗邊枯坐,初時還沒有想過離開東壁,隻是在窗邊等著。

    窗邊是從邶宮移來的木蘭,一樹寬大的葉子透著勃勃的生機,可不知那人什麽時候回來,也不知道到底還會不會回來。

    也許還像從前一樣,從懷王元年打到懷王三年,又從懷王三年一直打到懷王五年,一年到頭都在大營裏,再不會回到東壁來。

    因而等得久了,等著等著,也就不知自己到底在等什麽了。

    趙媼覺出不對勁來,逮不著謝玄,便旁敲側擊地與阿磐絮叨。

    她窺著阿磐的神色,溫藹地哄,“夫人看看,大公子養得多好啊!將軍們私下裏已經商量好了,就由謝允將軍來做大公子的武師傅。韶將軍是粗人,怕教給大公子軍中的壞習氣。司馬敦資曆淺,哪裏有他做師傅的份兒,就打個下手,好生護著大公子便是。夫人覺得好不好?”

    好啊,怎麽不好。

    可那人既有把謝硯送人的話,他們如今商量出來的,以後可還作數?

    趙媼又道,“文先生不敢定,隻等著以後王父選這天底下最好的。夫人,這日子啊,是越過越有盼頭的。”

    但願吧。

    過去的日子越過越有盼頭,以後呢,以後怎樣誰又知道呢?

    趙媼逗弄著謝硯,撐著謝硯的小咯吱窩,說,“大公子是長子,不管以後怎麽樣,那都是東壁的嫡長子。這位置是大公子的,獨一份的,萬萬不能被別人爭了去。”

    見她垂眸不言,便又殷殷勸導,“夫人啊,你別嫌嬤嬤囉嗦。做了母親的人,不都是為孩子活嗎?你得為大公子守著,得守好了啊!”

    是,她知道。

    她如今便是為謝硯活著,也為謝硯守著。

    可又能守多久呢?

    總得先守到東壁有了名正言順的夫人的時候吧。

    可想到此,未免就有些心灰意冷了,因而輕歎一聲,“有嬤嬤在,嬤嬤多費心吧。”

    趙媼不讚同,好勸歹勸,“嬤嬤能活多久啊,嬤嬤有什麽用啊。你做夫人的時候,嬤嬤是家宰。旁人若做了夫人,第一件事就是把嬤嬤擼下去。”

    “嬤嬤原就是大梁的人,東壁待不下去,要還能留條命,就能回老家。可夫人和大公子怎麽辦啊?夫人能去哪兒呢?”

    是啊,她能去哪兒呢?

    這也正是她這半月來正苦心焦思的事。

    每每想到此處,就透骨酸心,不能自已。

    那歎聲中夾著哽咽,她說,“嬤嬤,我連個娘家都沒有。”

    因而,也就連個去處都沒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