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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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分鍾之後,熟悉的廣播聲開始回蕩在整個校園。
    一般這種經典曲目一出,就意味著得準備下樓迎接升旗儀式,以及老姚每周升旗的固定戲碼,旗下訓話環節。
    李佳舒轉過身來催嚴序快點,後者手上一局遊戲還沒打完,嘴裏吐槽她催什麽催,但還是利落地放下手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伸了個懶腰,不鹹不淡地將視線投向周承訣:“走嗎?李佳舒跟趕著投胎似的。”
    “你們先走,老姚找我。”周承訣答得很簡短。
    “噢。”嚴序恍然大悟,笑得有些幸災樂禍,“我說你一早上寫什麽呢,又檢討啊?”
    “嗯。”
    “多少字?”
    “八千。”
    “臥槽夠狠的,是犯了天條嗎。”嚴序笑抽了會兒,又補充道,“您待會兒能讀快點嗎?這麽熱的天,哥幾個在底下熬不住啊。”
    “我又不是幹說唱的。”周承訣懶洋洋道,“反正主席台也沒太陽。”
    “……”
    嚴序:“八千字,你該,就該八萬,這波我站老姚。”
    周承訣輕笑了下,不緊不慢地低頭撈起書包,不知在翻找什麽。
    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他從裏頭掏出件黑色外套來,隨意往身上一套,拉鏈直拉到頂。
    南嘉的夏天氣溫很高,因此每個班的空調幾乎都是從早開到晚。
    少年人年輕氣盛,通常喜歡把溫度調到最低,一些怕冷的學生便會再帶件秋冬校服外套來裹一裹。
    這會兒要到操場去,戶外滾燙的烈陽高懸,穿太多怕是要中暑,多數同學離開教室前,都會順手把校服外套脫了塞桌肚裏。
    周承訣這操作把嚴序都看愣了,人家都是在班裏穿,到了外邊脫,他倒好,反著來:“不是,你幹嘛?”
    “冷。”
    “?”嚴序好笑道,“外麵這麽大太陽看不見?”
    周承訣:“那就防曬。”
    “您還挺講究。”嚴序幽幽道,“主席台沒太陽。”
    周承訣麵不改色:“我身體虛弱。”
    “……?”
    這位暑假前才剛一挑十,一個人把隔壁兩個班籃球隊玩到吐的選手,到底是怎麽突然變虛弱的?
    操場上,學生們陸續來到自己班級所在位置,從矮到高排成一列。
    岑西一米六八的個頭,在班裏不算最高,但也排到了靠末尾三分之二的位置。
    前後都有學生,規規矩矩的藍白色中間突然混著個一身黑,周圍很快有無聊學生閑著沒事開始小聲議論。
    “火箭班怎麽有個女的沒穿校服啊,學習好就是可以為所欲為哈。”說話的人語氣帶著點酸。
    “哦,黑衣服那個啊?好什麽啊,聽說成績很差,鄉下來的,好像有什麽加分。”
    “我去,憑什麽啊?我們累死累活也就進個平行班,這樣突然插一個差生,不會砸了南高火箭這麽多年的招牌?平均分得被她拉掉多少……”
    “成績差不說,素質感覺也堪憂,大家都穿校服,就她搞特殊,穿一身黑,跟個精神小妹似的,非常符合那種差生太妹的刻板印象了,這種人能進火箭,我真覺得我們進不了好冤……”
    岑西安安靜靜站在隊列之中,微低著頭,嘴唇緊咬著,例假的悶疼讓她分不出任何心思去管閑言碎語,隻擔心方才紙巾會不會墊得太少。
    主席台上,老姚已經開始新學期的第一回心靈雞湯和常規訓話了,而某些嘰嘰喳喳卻仍舊在小聲繼續著。
    李佳舒個子就比岑西矮了那麽一丟丟,正好排她前麵。
    她狀似不經意往後看了眼岑西,後者臉色不太好看,卻一聲不吭。
    廣播裏傳來教導主任中氣十足的嗓音:“下麵請優秀新生代表上台發言——哎,還沒到你,你這——”
    姚主任話音一頓,忽然想起,今年的優秀新生代表就是周承訣這小子……
    這位哥除了語文拿不出手外,其他全科滿分戰績就沒敗過,這次由他發言,也是全段老師一致的選擇,老姚其實也挺看重他,就是擔心小孩年輕氣盛容易飄,總忍不住管管他,此刻瞥了眼他一身黑的穿著,又習慣性訓話:“你校服呢?”
    “還沒訂呢,老……姚主任。”
    老姚又下意識道:“初中的呢!”
    “都高中了。”少年懶洋洋地笑了下,“主任,先別罵了,我現在暫時還是個,優秀新生代表,等會兒到檢討環節您再……”
    再噴也不遲。
    底下頓時起了陣哄笑,不少女生開始小聲議論:“那黑衣服的是周承訣吧?我等了一個暑假,終於又要等來他的檢討了嗎?”
    “該說不說,周承訣穿這一身黑又帥到我了,羨慕火箭班的女生,能天天看。”
    “那張臉是真的絕,希望老姚每周罰他檢討一次。”
    李佳舒聞聲抬頭瞧了眼周承訣那打扮,腦海中忽然閃過方才岑西那微皺的眉頭,沒忍住,故意放大聲量自言自語起來:“呀,這周承訣穿著一身黑色搞特殊,不也挺符合差生刻板印象嗎?怎麽還選他當優秀新生代表啊!”
    前麵江喬聞言,也幫腔:“也不知道穿個初中校服能不能考得過他,怎麽也得考個全科滿分吧?”
    火箭班幾個女生雖和岑西還不熟,但也都是護短的性格,一人隨一句:“穿黑衣服就叫搞特殊,也沒見某些人不搞特殊考得有多好,沒進火箭是因為不喜歡嗎?”
    “真有意思,第一次見平行班的嘲諷火箭班學生是差生。”
    “周承訣搞特殊怎麽就沒人敢噴了呀,欺軟怕硬嗎?”
    幾個人聲音都不小,隔壁班那兩人被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沒好意思再吭聲。
    岑西緊捏著手心,熬過一陣疼痛,這會兒稍微緩過去了,想到剛剛的事,猶豫著往前挪了一步:“謝謝。”
    她話音微弱,但李佳舒其實聽見了,別扭地垂下頭,佯裝看手機沒吭聲。
    最後是江喬回過頭來,衝她擺擺手:“沒事,要不是周承訣正好沒穿校服,我們都不好懟。”
    李佳舒麵上看著淡定,其實已經在微信裏和嚴序嘚瑟了:【你剛剛聽見沒?哈哈哈誰能想到周承訣今天也穿一身黑,幹得好,跟故意的似的!】
    嚴序看著幾行字,掃了眼台上那位臨下樓前才換了黑衣服的少年,微挑了下眉。
    主席台上,姚主任瞪了周承訣一眼,催促他趕緊的。
    少年漫不經心走到話筒跟前,不著調地連著支架一塊拿起來,支架離地二十來公分,高度才正好。
    姚主任:“……”
    下麵又是一陣笑。
    “大家好,我是高一十八班周承訣,天氣挺熱的,我就簡單說兩句。”他往台下掃了眼,視線停留在某處,看起來難得有些一本正經,“接下來的三年可能會很辛苦,但,事在人為,人定勝天,預祝各位得償所願,加油吧,高中生們。”
    話音落下,他偏頭看了眼老姚。
    後者一愣:“說完了??”
    “昂。”周承訣模樣挺欠兒,“簡單兩句啊,三個成語我昨晚查了倆小時。”
    老姚:“……”
    眾學生:“噗……”
    這種發言確實難為一個語文四十三分的文盲了。
    姚主任都快被他氣到沒脾氣了,隻說:“快快快,檢討,別浪費時間。”
    少年聞言,再次拿起話筒架,沒個正形:“不好意思啊大家,還是我。”
    “剛剛那個沒有字數要求,但是這個有,這回估計要耽誤大家點時間了。”
    一些顏控的女生開始起哄:“沒事!隨便耽誤!”
    “我們耽誤得起!”
    老姚:“……”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周承訣懶洋洋從衣兜裏掏出一遝皺巴巴的作文紙來。
    目測十來張,很難想象什麽罪行需要十來張的檢討。
    主要還是那天揍技校黃毛的事,這事其實很簡短,能水的內容不多。
    他先是複雜闡述了下事情的起因經過,隨後為了湊齊八千字,畫風逐漸開始跑偏。
    “我和那黃毛說,讓他多找幾個人來,他最開始明明答應了,結果我剛一鬆手,他就反悔想搞事,那我隻能不得不進行一些自我防衛,從這件事中我們也可以得到一些啟示,做人要講誠信。”
    老姚:“??”
    於是在哄笑聲中,周承訣一本正經地開始給大家講誠信的重要性,一聽就是套了個小學生命題作文進去拚命水出來的。
    到後來,他甚至又憑空捏造了一個主題:“要是那黃毛當初守誠信,去找了幫手來合力對抗我,就不一定會慘敗,由此也可以看出團結協作的重要性。”
    然後又洋洋灑灑套了個有關團結的作文進去。
    最後,一場酣暢淋漓的檢討,是在老姚奪過話筒,一連幾句“去去去,可以了,你給我下去。”等趕人的話中圓滿結束的。
    解散後,岑西肚子仍舊不太舒服,她沒有馬上回班,再去了趟洗手間。
    等回到教室的時候,發現自己座位邊上挨著的人,似乎從嚴序換成了另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坐在椅子上也沒個正形,整個人懶懶地往後靠,長腿伸著,仰著頭倚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搭在胸前,臉上蓋著本翻開的書,看起來像是在補覺。
    岑西下意識輕手輕腳坐回自己的位置,沒敢出聲打擾到他。
    升旗儀式占據了大課間絕大多數時間,岑西坐下才寫了兩道選擇題,上課鈴聲便響了起來。
    這節是語文課,班主任葉娜娜大概是又被抓去開了個小會,姍姍來遲。
    火箭班學生大多自律,課堂秩序其實挺好管的,哪怕沒有老師在教室盯,大家也基本都埋頭各寫各的題。
    放眼望去,不太老實的也就最後排某位黑衣哥們。
    周承訣被那八千字檢討折騰得挺慘,這會兒補覺還沒醒。
    葉娜娜放下課本,朝班級最後排抬了抬下巴:“那個睡著的,誰啊?”
    班主任明知故問。
    話音剛落,全班的眼神齊刷刷投向最後排。
    毛林浩聞聲掃了眼,開始吹他訣哥:“霸占咱們年段理科光榮榜的那個男人!”
    葉娜娜也很配合:“哦,是那個語文43分的男人嗎?”
    班裏“噗嗤”一陣笑。
    嚴序笑到肚子都疼了:“啊對對對,就剛剛檢討的時候,教育大家做人要講誠信要團結的那個男人。”
    葉娜娜回憶了一下方才姚主任的臉色,也忍不住笑:“行,來,同桌,把這個講誠信的男人叫起來上語文課了。”
    嚴序正笑著,聞言,笑容僵住,當即把自己的課桌椅往旁邊挪了十公分,一本正經道:“老師,我不是他同桌。”
    臉上寫滿了“別來沾邊”四個大字。
    周承訣這會兒還沒醒,而他的起床氣,已經嚴重到人盡皆知。
    班主任多少也知道,於是點了前桌李佳舒:“那你叫。”
    李佳舒也把椅子往前挪了挪:“老師,我也不敢……”
    葉娜娜搖搖頭:“你這個做姑姑的家庭地位啊。”
    最後,葉娜娜將視線投向了全程壓根沒抬頭看熱鬧的岑西身上:“岑西,叫一下你旁邊這位,上課了。”
    岑西做題的時候注意力很集中,邊上不論多熱鬧,她都能兩耳不聞,此刻被老師點了名都沒反應,還是身旁毛林浩戳了戳她,她才一臉懵地停筆看他:“?”
    毛林浩:“快叫訣哥起床。”
    岑西愣了下,明白過來後,總覺得毛林浩這句式聽起來,有點怪怪的,她臉頰微不可察地燒了燒,側過身看向那個從回來後便一直睡到現在的少年。
    那本書還蓋在他臉上,岑西沒有過多猶豫,小心翼翼戳了戳他勁瘦的腰間。
    全班人當即倒吸一口冷氣。
    她疑惑地抬眼看了看周圍,不知道大家盯著她的表情,怎麽比考試還緊張。
    周承訣沒反應,岑西加大力道又戳了兩下。
    下一秒,她纖細的手腕忽地被周承訣一把握住,岑西心中沒來由一驚,當下隻想將他立刻叫醒,她來不及思考,忙用另一隻手,將那蓋在他臉上遮擋光亮的課本直接拿開。
    周承訣顯然是被這動靜吵醒了,眉心蹙起,握著她的手更緊了幾分。
    少年緩緩睜眼,麵上明顯帶著慍色。
    李佳舒瞧見他這表情,忍不住朝嚴序嘀咕:“完了,同情她……”
    後者默默把自己座椅再往外挪了點,盡量遠離。
    岑西使了點勁,將手腕從他的大手中掙脫出來。
    周承訣睨了空蕩蕩的掌心兩秒鍾,偏頭對上她的視線,嗓音帶著些初醒的啞,低低沉沉的:“怎麽了?”
    岑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上課了,老師來了。”
    周承訣此刻還未清醒,但語氣裏沒有半點脾氣:“好,謝了。”
    李佳舒:“??”
    江喬:“??”
    嚴序:“嗬。”
    少年微蹙的眉心不知什麽時候已然舒展,在課椅上坐正了些,自然地捏了捏後頸,清醒片刻後,不緊不慢從抽屜裏掏出杯紅豆奶茶,毫無障礙地隨手往新同桌懷裏一放。
    岑西寫題的筆再次停頓下來,溫溫熱熱的奶茶正好貼在她悶悶疼的小腹處。
    岑西偏頭看向他,後者淡淡道:“說好了要賠你一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