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夜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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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過四旬的田老漢豎著耳朵細聽完林鬱盛這番話,粗獷的臉上浮現一道道笑紋。
    這一瞬他好像立在自家麥田埂邊的老農,目光所及都是沉甸甸的、金燦燦的麥穗。風一吹,麥浪唰唰唰,在跟他招手。
    盤坐在地上的腳動了動,那對因為長時間趕路,磨得快散架的草鞋隨著他的動作,腳指頭處草編的破洞更大,已經可以看清三根黑黢黢的腳指頭。
    腳指頭的汙垢也是愉快的。
    “手裏有糧心才算真正的安定呐~”田老漢望向族長那邊,喃喃低語。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漸漸停下話頭,一致盯著同一個地方。
    林老爺子將眼袋鍋子往身後的石塊磕了磕,銅製的煙袋嘴發出低沉的響聲,裏麵的煙垢殘渣簌簌往下掉。起身前,老爺子將其嫻熟地往腰帶上掛好。
    “小三、小五你們幾個把糧食扛來這邊,咱們各家都出一人到我這邊過稱。”過稱在這裏是指用特定一升的量筒將糧食舀給每戶領糧的。
    雖說隻是個簡單的動作,但能將量筒的米麵一點不漏轉到另一個袋口,是很少人手能這麽穩的。
    話音剛落,林鬱生、林鬱文兄弟倆往身後一揮手,利落地去搬糧食。公家的糧袋子都放一起,幾個身強體健的年輕人沒一會就全搬過來。
    附近的其他族人見狀,事關口糧,都坐不住了。或是直接來問家裏男人的,或是偷摸靠近看的,連埋頭挖野菜的老人們都紛紛回來。
    曹寡婦家就她一人代表,兒子高熱,剛剛有些好轉,托族裏人幫忙看一會,她過來領糧食和路引。
    “周妹子,你曉得這是怎麽了?咋把糧食都拿出來?”老婦急急問道。
    手臂挎著藤編籃子,另一隻手握有一把占滿泥土的木鏟子。
    她站得稍外邊,身材矮小,看不怎麽清楚。
    雖說族長找家裏男人商量事情,但涉及糧食,誰都無法不掛心。
    周寡婦懷裏抱著一會裝糧食的米袋,見說話的是村裏平日關係不錯的黃大娘,便耐心將事情給她說清楚。
    黃大娘高興地一跺腳,轉頭就朝自家兒子那邊趕去,連著旁邊一塊聽的人都散開,大家急著去瞧瞧分到的糧食。
    過稱的時候,老爺子、八叔公和領糧的站旁邊一塊看,三叔公和林鬱盛在另一邊發路引,五叔公留在草房子那邊煎藥。
    不到半個時辰(1小時)所有人都拿到屬於自家的糧食,熱熱鬧鬧地回自家草席板車那邊。
    林澤提上剛領到的糧食,跟原先剩下的放一起,差不多五袋,五百斤左右,其中一半是精米白麵,一半是糙米雜麵。
    再無多餘糧食,一根鹹菜、一塊雞蛋殼都沒有。
    從家裏逃難出來後,林澤經常感覺吃飽沒多久又餓,可能是油水、鹽的極度缺乏導致的。
    自從有空間給他扶貧,能吃上油水和鹽,其他人的肚子一天下來,沒多少時間是不難受的。
    老太太和沐姐兒也在一旁幫忙規整,見林澤幹得有模有樣,不像往日在家隻埋頭念書的時候,心頭泛起複雜的思緒,“澤哥兒,明日你進城,瞧瞧能不能買點肉。”
    林澤剛想點頭,猶豫道,“阿奶,會不會很貴?”
    他推測現在局勢混亂,糧價肯定飆升,而房子、鋪麵、田地等,則是富紳豪強們趁機低價買上手的好時候。
    老太太在兩孩兒身上看一眼,“再貴咱家也能割幾兩回來吃,肚子一天到晚沒點油水,這樣奔波辛苦,身體能熬到幾時?”
    說完,老太太好似被自己的話點醒,從懷裏又拿出一角銀子小心塞給林澤。
    “多買點肥的,熬成油渣能留幾頓吃。”
    林沐眼睛一亮,咽口水的動作非常響,“阿奶,明天能吃豬油渣嗎?”
    老太太摸摸她的腦袋,慈愛地點頭表示肯定。
    林澤聽到油渣兩字,忍不住吞了吞洶湧冒出來的口水。商店裏的香辣東西不少,但怕味道大,容易被人發現,他根本不敢隨便動。
    “細棉布和針線記得,我跟你爹也提一嘴。”林老太太往乖巧的孫女身上看去,叮囑林澤道。
    林澤往他爹那邊看去,好像在安排人守夜的事。
    遙遠的星河穹頂垂落至無垠的曠野,圓月漸漸爬上頭頂樹梢,周圍不知名蟲子的鳴叫聲此起彼伏,林澤裹著髒外衣,枕著包袱,蜷曲著身體沉沉睡去。
    而大多數人跟林澤一樣,連塊薄被都沒有,可見出逃時有多急。
    被子對莊戶人家來說是很重要的財產之一,甚至都不是棉被。
    在這年頭,舊棉被都是很貴重的東西,一般人根本用不起。
    大都是碎布、雞鴨等牲畜的毛,甚至是蘆葦、幹草填充做成的被子,保暖性就不用說了,有些年冬日特別冷,不知多少人沒熬過去。
    好在這時節夜間還不大冷,挨著火堆,板車等家夥什放幫忙擋擋山風。
    歲數小的娃牙子和歲數大的老人全都擠到兩間破草房裏,管不了病不病的。
    林鬱明蹲在山丘上,視線一直在下方官道附近巡視。
    看一圈又靠在石塊上閉目養神,一炷香(約5分鍾)的時間左右,重新睜開眼,看一圈,從懷裏掏出幹糧,一點一點掰著吃。
    這套流程不停重複,直到寅時三刻(早上5點左右)才算結束這一次守夜任務。
    蹲累又坐下,還能躺著,伸伸腿,總之要有些自娛自樂的精神在。
    子時已過,人困馬乏。
    林鬱明將手掌撐在粗糙堅硬的石頭上,手臂發力,使得掌心重重壓在上麵。
    直到足夠的痛感將他昏昏欲睡的腦子刺激得清醒起來,最後灌下一大口涼水。
    一個時辰又過去了,圓月從中空往另一邊挪動,“現下是醜時”,林鬱明大致估算,伸了伸懶腰,“再熬一個時辰便好。”
    突然,官道上三匹狂奔的馬將寂靜重重地打破。
    林鬱明渾身緊繃,眼珠子死死盯著路麵。
    馬很快從遠到近,每匹馬背上都坐著兩三個人,他們不時狠狠拍向馬背。
    林鬱明一把抓起水囊,手腳並用飛快往山下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