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就當我死了吧

字數:5051   加入書籤

A+A-




    你就當我死了吧。
    我很想和諸伏高明這麽說,如果我不是突然被前車一個甩尾甩出車外三米遠,還狠狠撞上了圍欄的話。
    出警前我倆還在吵架,他說我最近行事越來越不要命,上次出警肋骨斷了三根,腕骨骨折,輕微腦震蕩...都是因為我不要命的和綁匪正麵硬碰硬,最後甚至抱著人家直接從八樓摔了下去...
    如果不是諸伏高明了解我做事態度,提前在樓下部署好了救生氣墊,那我就真和綁匪同歸於盡了。
    爆炸聲從耳邊響起,我徒然咳出一口血,看著已經爆炸的車子,扶著柏油馬路勉強站起身,身邊緊接著趕上的是長野縣的巡警們,他們騎著摩托,見我重傷模樣,焦急地跑了過來。
    “綾辻巡查,你怎麽樣?”
    我一言不發搶過他的摩托,不管是不是還沒戴上頭盔,直接一腳油門向前駛去,畢竟“身為警察帶頭違法”和“又不要命的抓犯人”兩者在諸伏那裏比較起來,肯定是後者比較嚴重。
    開著警車緊急趕來的諸伏高明隻看到了一條長長的煙灰色尾氣,蕩然存在馬路間,他深深歎了口氣,將開車的大和敢住從駕駛座轟了下去。
    “高明,別擅自行動。”大和敢住皺了皺眉,看著友人準備追上去的動作,勸說著,“綾辻她...”
    “她是不要命。”
    諸伏高明還是冷淡神色,但聲音卻略顯焦躁,本來這個任務不會讓還在休病假的綾辻白夜來出,不過這個犯人是綾辻一直跟進的,她不知從哪個巡查那裏聽來了消息,一腳油門開著車不管不顧的救追了上去。
    但一周沒去警署開會的大病號不知道...
    諸伏皺了皺眉,狠狠踩下油門。
    這個犯人,手上有槍。
    #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我胡亂抹了把流過眼前的血跡,這才勉強看清前麵的路,犯人開的是一輛銀白馬自達,在漆黑的夜中格外顯眼...我又提了速,現在不僅是危險駕駛,還是超速行駛。
    身上各處都在隱隱作痛,除了還沒養好的肋骨...而且我覺得現在斷的肯定不止三根,還有被我直接拆下石膏的手腕,和不知從哪裏一直噗噗流血的腦袋。
    諸伏見到我這樣的話會說什麽?先歎氣,再教育,最後問我是不是心情不好,為什麽難過,然後再輕咳一下,問是不是出了什麽感情問題,才如此這樣的莽撞行事。
    大和警官和由衣警官也會在旁邊看著我們兩人沉默的對峙,一個幫諸伏說我,一個幫我勸諸伏,但不管他們三位怎麽費口舌,我都隻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下次抓人依舊不要命。
    諸伏高明雖然沒說,但他眼中總流出擔憂的神色,那雙漂亮的眼,讓我再也不敢直視,因為我不敢說自己為何難過,又是為何突然變換行事風格。
    因為我突然知道了這個世界的秘密。
    這裏不過都是漫畫而已。
    轟然一聲巨響,前方車輛直接撞上山路一角,騰騰白煙如雲霧般飄蕩而其,將車輛包裹其中,讓人看不清犯人是不是還留在裏麵。
    我微微皺眉,從醫院跑出來的時候身上什麽裝備都沒帶,大和警官知道了又該罵我白白送死...但實際上,我的確是如此想的。
    就這麽死了算了,我不過是受操控的漫畫角色而已,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更何況...我又擦了下眼前的血跡,翻出摩托車上的警用棍,邁著大步走向車邊。
    更何況這漫畫連載了快三十年了,真相還沒調查出來,這樣的話什麽時候是個頭啊!我就要這麽無窮無盡的當996社畜,在主角團路過我們縣的時候及時提供主線幫助,然後就是無限的待機了嗎...!?
    算了吧我還是死了算了。
    越想腦袋越疼,我邊咳嗽邊揮舞眼前煙霧,隻想把這個煩人的家夥趕緊抓住,最好是同歸於盡,這樣既幫諸伏他們減輕了工作任務,又能當烈士葬在警署的墓中,他們時不時還能來看看我,天啊,這不比現在的生活美好太多!
    車門已經被撞得變了形,我激情作案,一下將它從車身上拽了下來。
    但犯人已經不在車上,方向盤上隻留下一灘在黑夜中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濃稠液體,犯人似乎也受傷了,不僅是方向盤和前擋風玻璃上被濺上了血跡,就連油門處都沾染紅色痕跡...似乎腿腳也受傷了,他跑不遠。
    身後突然傳來刺眼的燈光,我微微眯起眼,側過頭看到被卸下警鈴的警車規矩的停在了銀色馬自達的車後,駕駛者本分守則的將車子停好,檢查配槍,一切就緒後逆著光走向我身旁。
    一言不發的。
    諸伏生氣也不會有什麽表現,還是平常那幅模樣,溫溫柔柔的,以至於若不是由衣警官提醒,我都意識不到他在生氣。長久以往,我便很少與他道歉,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做了很傷天害理的事情。
    他微微蹙眉,漂亮的眼睛暗沉無比,隻是靜靜走到我身邊,下意識地將我擋在身後,輕聲言:“犯人有槍。”
    “啊,我知道。”
    我腦袋有些發昏,似乎是流了太多的血,諸伏的臉在我看起來怎麽比往日還要白?
    他聽我混蛋回答,張了張嘴,卻隻是又緊緊的握住了配槍,沒有說話,更徹底地將我掩蓋在他的身影下。
    “你的事,我們回去好好談一下。”諸伏見我不服氣的想越過他,幹脆直接拉住我的手腕,動作中帶著罕見的強勢,“不管是從醫院中跑出來,還是別的...”
    我墊起腳,看到麵前男人微微垂眸,但隻一瞬,他便快速回到警戒狀態,似乎剛剛的莫名神情隻是我自己的腦補。
    犯人流了很多血,沿著柏油馬路一直到盡頭的山間,厚重鐵質圍欄下麵的幾棵雜草上綴著猩紅點點,給我們指示著煩人的逃跑路線。
    諸伏比了個手勢,叫我在原地待命,他鬆開了握著我的手腕,一點一點,如一隻貓般向前逼近。
    風都停歇,世界歸為寂靜之中。
    倏爾間!一道扭曲的身影衝出枯木之中,創開刺人的樹枝,踩平礙事的雜草,直挺挺的向諸伏高明的方向撲去,帶著必死的攻擊。
    諸伏高明悄然側過身,犯人隻掠過他的西裝一角,風吹過,露出月亮,我這才看到,原來他一項一塵不染的西裝上被染上了血跡,在袖口處,是剛剛拉住我時被沾到的。
    我的血跡。
    “你已經無路可退了。”諸伏還是平淡聲音,似乎永遠不覺得自己置身危險之中,他淡然望著近乎瘋狂的犯人,一隻手背在身後,“你現在投降,還可以從輕處理。”
    似乎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扭曲的犯罪者仰天長嘯,發出刺耳的譏笑,他身子晃了晃,幾乎要倒在地上,嚴重的失血過多讓他活不過這個晚上,他惡狠狠的瞪向諸伏高明,也如他一般,將手背到了身後...
    隻一瞬間。
    子彈破膛而出的聲音劃破天際,宛如一條銀色的線,將整夜的寂靜全部割裂,大地天空位置倒轉,全世界的星星都開始旋轉,月亮在中央,在北方,在南方,在我的頭頂,又出現在諸伏眼旁。
    怎麽忽然感覺這麽冷?
    如一口長氣沒吸上來,我像隻擱淺的魚,倒在了諸伏的懷中,他嘴唇顫抖,想說些什麽,我沒能去斟酌,單手摸上他的腰間,將那把槍抽出,最後挺著一口氣,猛然側身,一擊擊中犯人的右手腕,緊接著是左腳踝,最後一槍落在地上那把槍上。
    眼前開始冒金星,我大口大口喘著氣,隻覺得練了這麽多年的肌肉都白長了,死前不還是隻能靠在人身上?讓法學係第一抱著我可真是抱歉了...
    這麽想著,我看向諸伏,他眼睛本就好看,如今又倒映著月亮,一汪春水般,滴滴落在我的臉上。
    他在哭嗎?那個諸伏?
    我腦子已經轉不過來,卻不由自主的想起小時候的事來。
    他從沒哭過,從小到大,他都是最穩重的那一個,我和景光鬧別扭他負責調解,我和他生氣,他則會先來哄我...他永遠是沉著模樣,在我心中,如月亮。
    所以我不想讓他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畢竟在漫畫中,他也是清朗模樣,沉著冷靜,給人幫助,為朋友兩肋插刀。
    不像我,隻是小角色,或許因為死的太早,我在漫畫中從未找到過自己的身影。
    或許就是這次死亡吧。
    距離主線開始還太遠,我就這麽消散在他記憶中也是理所當然。
    但他還在做最後補救,想捂住我不斷流血的傷口,但那鮮血如潺潺的小河,說什麽也不停歇。
    他真的在哭,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無助,我想和他說沒關係,我會悄悄消失在這三十年大戲開始前夕,這樣或許對我來說才是解脫。
    可是雙臂都疲軟無力,我沒辦法幫他擦掉眼淚,隻能默默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好像看著世界上最漂亮的那幅畫。
    直到瞳孔不再聚焦,世界歸於寂寥,生命散而無蹤跡。
    我好像真的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