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人魚的執著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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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力閉了閉眼,將心中湧動的喧囂與鼓噪全部壓下。
    再睜眼,肩膀微微放下。卻又見出乎意料的人物從犬飼身後走來,身上同樣持一把獵槍,隻不過立在前麵的是獵槍的尾端。
    來者對蘇格蘭比了個“噓”的手勢,下一秒...
    “砰!”
    林中飛鳥都被驚起,慌忙的飛向雲層漸散的夜空。
    有村婆婆用槍托將犬飼打昏了過去,大個子的男人就這麽頹然倒在了地上。
    “本來是個好孩子的。”有村婆婆默默念著,“...算我拜托你,可不可以留這孩子一條命?之後我會叫他去自首的。”
    寂靜流淌片刻,我才意識到,有村婆婆在和我講話。
    “至於人名單,你們如果想帶走,就帶走吧。”她聲音緩緩,比白天聽上去要衰老不少,“有不少人是為了名單而來的,都想知道誰可以與自己為伍,想知道平日裏衣冠楚楚的同僚們是不是也在做長生不死的美夢...”
    “但你們的目的,應該不是如此吧?”有村婆婆抬眼,看向我們,“...但無論如何,偵探也好,還是別的身份也罷...”她瞥了眼我們手中的眾多管製器械,“名單在你們手中,會發揮出它的價值的。”
    “犬飼先生...不會再執著於複仇了嗎?”我看向倒在地上的男人,在消除憤怒對大腦的控製後,忽然想起上島後,遇到的許多困難,而困難之中,有他相助的身影,“...這一切過錯...”
    “所以說啊...”有村婆婆接過話茬,看向飛鳥掠過的天空,“長生不死什麽的,何嚐不是一種詛咒呢?”
    我心髒忽緊一下。
    “於活著的人而言,他們渴望這個,並因此大打出手,撕破臉也要爭奪...但如果真的有人得到了這般能力,於他而言,這真的就是幸福的開端嗎?”
    “他會看著親人朋友,所有於自己而言重要的人漸漸離開,最後世界上隻剩下他一人。”
    “生命從來都是抓不住的水流,就算緊緊抓住,也會從指縫流出...不該強求的事情,就順其自然吧。”
    最後世界上,隻剩下他一人。
    ...
    坦白來說,我並沒有百分百的信心,救下景光,救下所有人。
    知曉一切就能順利扭轉未來嗎?開始我就對此持懷疑態度,而現在,就連我已知曉的未來都出現改變,更讓我對此失去信心。
    長生不死,死而複生...如果我真成為如此這般的存在,而我又沒有能力救下我所珍視的人們,那失去的痛苦會宛如循環一般,一遍一遍紮在我的身上,重複的提醒我,他們已經不在。
    風又起。
    卻被誰擋住,一點沒吹過我身上。
    蘇格蘭站到了我的身邊,接過那把過於沉重的狙擊槍,背在他的肩膀。
    “喂...你都受傷了,我背著就好。”
    蘇格蘭沒答應我,接過槍,拉住了我空出來的手指,緊緊攥在他的掌心,似乎我也會如流水,驟然蒸發在空氣中。
    “但那些人,如果知道自己對一個人如此重要,就算要抵抗的是時間,也會努力留在她的身邊的吧。”他微微垂眸,沒有看向我,隻是回答有村婆婆,“因為知道失去的心情,所以不想讓她也經曆如此折磨。”
    有村婆婆視線緩緩移動,看向我們牽在一起的手,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
    “所以,長壽婆的傳說,究竟是不是真的?”雪莉將槍遞給了我,抱著胳膊看向有村婆婆。
    “你心中已經有答案了吧,小姑娘。”婆婆看向她,又看向我和蘇格蘭,“家裏大人不在身邊的時候,你不一直在獨自調查這個事情?”
    她被戳中心思般頓了下,裝作不經意的看了我一眼。
    “是假的。”雪莉輕聲回答,不是疑問句,帶有八成的肯定。
    有村婆婆輕笑,看向海岸線,隨她的視線望去,才注意到清晨的朝陽正緩緩升起,將混沌破碎的雲層徹底打散,光芒將天際和海綿徹底染成金黃色。
    鳴鳥啼飛,夜的星子最後綴在天邊。
    “如果要是真的,她怎麽可能放任與她那麽要好的一家人如此家破人亡。”有村婆婆歎息,背起槍,拉著犬飼的衣領,向林中歸去,“拿到名單後,你們也該回家了。”
    #
    我要去拿名單原件,麻煩雪莉先帶蘇格蘭回去。
    她打量著我們兩個還沒鬆開的手,皺了下眉,卻還是答應了我。
    “作為回報。”雪莉開口,又接過蘇格蘭的槍,“...不許因為單獨行動的事情說我。”
    我和蘇格蘭對視一眼,忽然失笑,我沒忍住的揉了下她茶色的頭發,果不其然得到人的一記眼刀。
    “多虧有你在,雪莉。”我眯起眼看向她,女孩的臉色不再如前幾日蒼白,而是在初見的太陽光芒下,泛起正常的血色,“也幸好有你在。”
    雪莉眸子微頓,靜言片刻,接受了我的誇讚。
    “回去先包紮傷口...別的事情,等我回去再說。”我和蘇格蘭囑咐,轉身準備下去山腳下,才走出半步,卻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我想了想。”蘇格蘭叫我轉過身,看著他的眼,那雙我熟悉的眼中倒映著碧波般的暖光,“我還是想做,對你而言重要的人。”
    我沒聽明白,先張著嘴指了指自己。
    又邁半步走到他身邊,抬手摸了摸他的腦門。
    “沒發燒啊...怎麽還說上胡話了。”我抱著胳膊,看向因我動作鬆了眉心的幼馴染,沒辦法的歎口氣。
    哎,自己的幼馴染,就算燒壞了腦袋也沒辦法,畢竟...
    “你對我本來就很重要啊。”
    我說著理所當然的話,踩著碎光,揮揮手和兩人告別。
    朝陽漸起,卻沒看到身後人驀然柔軟下來的表情。
    #
    我將人名單交給君惠小姐,在她喜極而泣的聲音中拿起才充好電的手機,果不其然在上麵看到來自銀發男士的眾多未接來電。
    -回電話。
    我揉了揉眉心,給琴酒回去電話。
    不過這點,這家夥應該還沒醒呢吧?
    我看著才升起的太陽,天際間橘紅和藍粉色混為一談,海浪聲伴隨著海鳥的鳴叫,我甚至沒想好該如何給琴酒解釋這幾日莫名的失聯。
    “說話。”
    冷淡的聲音將我的意識喚回,我愕然看向通話界麵,才發現電話已經接通半分鍾的時間。
    “啊,哦,早上好。”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連上什麽異次元琴酒的電話,這人在接通的瞬間竟然不是先將我大罵一通,再質疑我是不是帶走了兩個核心人物。
    琴酒那邊靜默片刻,真稀奇,這次連他咬牙的聲音都沒聽到。
    “拿到名單了。”
    “嗯,剛拿到...但原件不好帶出,我已經全部拍照留存了。”我回答著,心中依舊警戒,誰知道這家夥會不會下一秒開始恢複平日無情狀態,“這邊網不好,晚點發給你。”
    “嗯。”琴酒回答依舊淡淡,“明天準時回來,不許遲到。”
    我等著他接下來的盤問,但那邊卻半晌無言,又過幾秒,隻剩下通話中斷的聲音傳來。
    #
    確認過蘇格蘭傷口狀態後,精神和身體都瞬間放鬆下來,奔波幾日加上近乎沒睡過的疲憊如翻滾駭浪向我襲來,回到房間後甚至分不清是昏迷還是入睡,再醒來時,天又進入夜晚。
    “愛爾蘭,你醒了嗎?”
    蘇格蘭的身影倒映在障子門上,我看到他手中拿個蠟燭燈,明滅的燭光跳躍在和紙上。
    “醒了。”雪莉不在,我直接拉開了障子門,看到不知穿著誰的和服的蘇格蘭,疑惑的歪了歪腦袋。
    “之前那件衣服...全是血,一條先生就借給了我這件。”他被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腦袋,“很奇怪嗎?”
    我搖搖頭,“才不奇怪。隻是很久沒看到你穿合服了。”
    蘇格蘭笑了下,“小時候第一次和你一起去參加拜年祭,你還說我穿的像隻貓妖。”
    “我說的是,你看起來像會給迷路小孩指路的好心可愛貓妖。”我挑下眉,月色下,他忽然向我伸出手來。
    “嗯?”
    “那你今天,要不要迷路一下?”他眼睛笑得像是彎彎的月亮,在星河中流淌,“看看好心的貓妖會帶你去哪裏。”
    我歎笑著將手放在他的掌心。
    院中燈火通明,今夜祭典終於召開。
    “有村婆婆下午帶著犬飼先生去自首了,一條先生也跟著去了。”蘇格蘭給我簡單說著下午被我錯過的情況,“無論是島民還是遊客都不敢相信始作俑者是犬飼先生。”
    “是啊,畢竟能安全抵達島上的人,都是被他救上來的。”
    除開他對蘇格蘭動手這點,我再無法判斷他是個好人還是壞人。盡管父母被外來者害死,他卻依舊在暴雨夜,不顧危險,將近乎一船的遊客救上岸。
    “雖然他和一條先生都嘴上說著討厭外來者,但他們的複仇沒有牽連別人。”蘇格蘭拉著我的手慢慢走,我們走出院子,將喧鬧拋在身後,走向山間,能聽到海浪退潮的聲音。
    “是啊,如果我是他,就算連著有一船人一起殺死也不是不可以。”我癟癟嘴,看向蘇格蘭有些無奈的眼睛,更加理所當然,“他們害死的可是對我那麽重要的人!”
    夜風靜靜,山間的路燈還沒恢複,隻有幾盞勉強工作著。蘇格蘭手中的小燈成了指引我們的最佳幫手。
    “對了,雪莉呢?”
    “她還是在意長壽婆的事情,留在院子裏參加祭典了。”
    我點點頭,沒再說話,隻和他並肩一起走著,直到走到靠近頂端的山崖,蘇格蘭才緩緩停下腳步,叫我隨他視線一起向外麵看去...
    靜謐深邃的夜空中蕩漾著閃爍的星子,流淌的銀河格外美麗,猶如撒向人間的星河綢緞,將碧綠的山林打亮,世界像是詩句,如果這一幕被畫進漫畫裏,又會是怎樣的一副畫麵呢?
    我看著夜色微微出神,直到身邊人吹滅了蠟燭燈。
    “愛爾蘭,抬頭。”
    搖曳的萬花筒般的焰火在夜空中綻放,璀璨的流光在天幕下劃過,宛如顆顆劃破天際的流星,將美夢與願望寄托,又在下一場煙花盛開前帶著希冀躍向遠方。
    我看著接連綻開的煙花,一時有些恍惚,明明身邊站著的是同一人,那現在究竟是什麽時間?是什麽地點?是在長野,還是東京,或是別的哪裏?這裏真是的被人畫出的世界嗎?還是說,我獨自所看到的一切,才是一場夢境...
    一場要掙脫,要醒來,要不去相信的夢境。
    “這個。”蘇格蘭的手握拳,舉起在我麵前,鬆開手,一個漂亮的黑鬆石掛墜出現在了我的麵前,“送給你的。”
    見我眨眨眼,看看掛墜又看看他,蘇格蘭歎笑,叫我低一下頭。
    感覺到他手指輕撫過我後頸,收起碎發。
    再抬頭,項鏈已經落在鎖骨前。
    “是新年禮物來著。”他見我拿著掛墜看了又看,有些無奈的揉下腦袋,“聖誕節就買好的,但一直沒機會給你...我沒有和你一起出任務的機會。”
    “本來想一起吃飯的那天晚上送給你,結果又被琴酒派了新任務。”蘇格蘭說著,自嘲般笑了下,“雖然現在早就說不上是新年了,但我還是想把禮物送給你...”
    他的眼睛迎著煙火的光,倒映著蔚藍大海,全世界奇思與情緒都在其中流淌,將天光包裹,將我全部承載,輕柔的,點點的,駛向世界的盡頭與遠方。
    “新年快樂。”
    “以及,再見到你真好...”
    無人知曉處,他眸子亮亮。
    “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