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阿爾斯蘭的各種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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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蓋裏斯來說,單純的取得軍事勝利,已經不再是迫切需求了。
以當下耶路撒冷王國的整合情況,取勝並不困難。
即便沒有蓋裏斯的出現,內部矛盾嚴重的埃及王國敗亡,也隻是時間問題。
十字軍埃及並沒有建立一個明確的中央集權政府,各地領主分而治之,領下民族矛盾問題,比之原先的耶路撒冷王國還要嚴重。
並非什麽比薩拉丁更棘手的敵人。
蓋裏斯的重點,放在了自己的教團事業上,以及想要依托教團建立一個和諧互助的地區國際秩序。
近東地區、包括中東地區,複雜的民族情況,獨特的地理條件,都使得此地政權往往支零破碎。
在這片土地上,以國家為本位進行領土擴張,大多都很快進入一個邊際效益快速衰減的狀態。
一旦處理內部問題所消耗的精力,高於領土擴張所能得到的收益,那麽對於一個國家而言,其實也就是虛胖。
受限於內部矛盾,複雜的自然環境。
在中東地區,不能夠有效調動國土內人力資源的國家,不論人口多麽龐大、資源多麽豐厚,在處理外部問題的時候,都難以高效。
這個問題薩拉丁其實就遇到了,他一個統治人口千萬的大國,將十字軍國家三麵包圍,可真正能快速調動的主力部隊,卻極少超過三萬人。
要知道,楚漢爭霸時期,雙方總人口應該是不超過兩千萬,但相繼投入戰場的總兵力,怎麽說都是幾十萬這個量級。
兩者相比較,這已經足見中東地區的特殊情況了。
如此動員能力,在麵對遊牧民族西遷的時候,難以做出有效抵禦,其實就很正常。
更別說如果曆史線沒有出現大幅度變動的話,說不準如今蒙古高原上,正在誕生一個前所未有的怪物。
蓋裏斯已經開始試圖通過阿拉伯人的貿易網,了解遠東地區的信息,但想要得到確切信息的回饋,可能還要一兩年,或者更長。
如果以可能出現的蒙古西征為假想敵,那麽蓋裏斯就需要找到一個真正能夠快速調動中東地區資源的方式。
耶路撒冷王國隻是其中計劃的一步,王國所要做的便是以耶路撒冷為中心對埃及發動解放戰爭,這是耶路撒冷王國高層所達成的共識。
埃及地區人口集中,信仰清晰,相對來說較為單一,距離耶路撒冷王國本土並不遙遠,具備協調起來的可能性。
而安納托利亞地區,確切說是安條克以北,作為一個泥潭,則盡量遠離,以扶持出新的友好國家作為緩衝國為目標。
如果該計劃完成,那麽差不多相當於後世15世紀馬穆魯克的版圖。
想要完成該計劃,在王國層次,需要將國力投入進同十字軍埃及的競爭、邊境摩擦、信仰傳播……
安納托利亞地區,則需要蓋裏斯親自來一趟了。
第四次十字軍,恰好為蓋裏斯提供了一個機會。
一個舉起羅馬旗幟,以羅馬為中心,重新構建認同體,建立新國家的機會。
東帝國還存在的時候,這麽做自然是事倍功半,可一旦東帝國滅亡的話,這就方便許多了。
畢竟,蓋裏斯怎麽說,也是塞浦路斯的Duce,作為前羅馬行省,參與進安納托利亞即將舉行的羅馬大逃殺,似乎也挺正常的。
不過,在具體抽調人力北上之前,蓋裏斯一如既往的選擇優先獨行。
在真正建立一個社會前,蓋裏斯需要了解這片殘破的土地,以自己的腳步丈量道路。
才能走近群眾,在與群眾共處中,了解他們所需要的,給他們以方向,讓他們改變自己原先無法改變的困境。
並由此釘下一顆釘子,為後續人手的支援,做好前期準備工作。
……
血色夕陽潑濺在嶙峋山脊,風蝕岩柱如斷矛刺向鐵灰雲層。
安納托利亞的大地與天空,亦如此地的政局,總是帶著鐵腥味。
駝隊踏過幹涸河床,不時還夾雜幾聲馬鳴。
優素福的商隊規模壯大了,阿爾斯蘭在麵對蓋裏斯的拳威下,選擇了打不過就加入。
雖然他還沒有承認蓋裏斯的宗教先知身份。
但他承認強者,蓋裏斯就是毋庸置疑的強者。
在這個時代,這個民族主義尚且未誕生、未成為共識的時代,為異族的強者服務,其實理所應當。
甚至於當初羅姆蘇丹國建立的時候,麵對這個在羅馬人土地建立的蘇丹國家,阿萊克修斯都去主動支持,從而將其作為與塞爾柱帝國之間的緩衝國,好反對塞爾柱的西進。
羅馬尚且能和羅姆合作,那麽一夥突厥人替蓋裏斯服務又怎麽樣呢?
剛好,初來乍到的蓋裏斯需要向導,他在詢問過阿爾斯蘭幾個問題後,也就將對方留在了身旁。
其中一個問題便是:“你認為劫掠是一種高尚的戰士行為嗎?”
麵對這個問題,阿爾斯蘭這個年輕人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猶豫了很久。
顯然,麵對蓋裏斯的問題,阿爾斯蘭是有想法的,可那種想法他自己又不太能說服自己。
在這個時代,許多民族,都天然將劫掠視為一種重要的生存手段。
早期突厥社會中的戰士就以劫掠為榮,認為這是一種證明勇武、積累財富、贏得榮耀的方式。
想要成為成功的戰士不僅要在戰場上英勇無畏,還要能帶回戰利品,他們對於成功人士的定義便是如此。
到最後,阿爾斯蘭才給出自己的答案:
“如果我是蘇丹的話,我必然會抨擊對領土內的劫掠,可我還不是蘇丹,我的族人中,也並沒有蘇丹。無論如何,我們總歸是要活下去的。”
蓋裏斯有些意外阿爾斯蘭會給出這個答案,或許這就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的緣故,畢竟年輕人的總歸是能更放肆的去思考世界。
劫掠會導致農村人口減少,影響農業稅收和糧食供應。
劫掠商隊過多,會降低商人進入該地區的意願,影響經濟發展。
這些問題,其實是明擺著的。
但很多人都會刻意忽視,甚至加以否認,要去粉飾吹噓劫掠的榮耀。
因為對於遊牧生活方式而言,不去進行劫掠,就難以獲得物資、牲畜與奴隸。
確實,相較於種地來說,牧民的財產增值是相當快的,甚至於可以說能做到每年成倍的增長。
但隻要一次災害,那麽牧民的畜牧群就會消失,一切從頭再來。
麵對疾病與災害,遊牧民要比定居的農夫更加脆弱。
在這種情況下,劫掠被太多的遊牧民視為理所應當,甚至應當是一種該被推崇的行為了。
阿爾斯蘭能夠不去貿然肯定,就已經比他的族人要更加有誌向。
在他的理解裏,劫掠是艱難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什麽值得吹噓的事。
其他的幾個問題,都無足輕重,但也足以讓蓋裏斯能夠接納了。
就比如:“那如果讓你種地就能活下去,你會去種嗎?”
阿爾斯蘭的回答是:“種不了一點。”
“為什麽?”
“種地太累,而且到那個時候,就輪到我被人劫掠了。”
……
幹旱、饑渴,烈日將峽穀岩壁曬得發白。
作為本地人,阿爾斯蘭走在隊伍的前麵,給蓋裏斯帶路。
他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正是阿爾斯蘭部族所在的地方,那是阿爾斯蘭他們的來處
對於優素福而言,這其實沒什麽,如果說能恰好借著阿爾斯蘭的關係,去做一筆生意,那也挺不錯。
駝鈴不時驚起禿鷲與渡鴉,蓋裏斯這麽一行人走在鹽堿地上,路途上所見,大多都格外荒蕪。
在這路上,蓋裏斯也與阿爾斯蘭他們簡單閑聊了幾句。
就比如說,詢問對方先前的時候是要去哪裏。
畢竟,他們這支突厥人隊伍,並非是刻意為了劫掠,之所以出現在優素福商隊麵前的,更多是因為巧合。
“是蘇萊曼陛下,他征召了我們部族,說是要與亞美尼亞人,或者說格魯吉亞人作戰……”
此蘇萊曼自然非後世的奧斯曼蘇萊曼,而是基利傑·阿爾斯蘭之子,又一位統一了羅姆蘇丹國的強權蘇丹。
但他所統治的時期,恰巧與格魯吉亞王國的黃金時代重疊,在塔瑪拉女王的統治下,格魯吉亞一次又一次取得對周邊穆斯林小國的勝利,並且扶持亞美尼亞人奪取地盤。
“蘇萊曼陛下想要遏止貪婪的格魯吉亞人,所以他在動員整個國家。”
聽到這裏的時候,優素福的麵色相當不適,他下意識的看向了蓋裏斯。
要知道這個消息他先前的時候可不知道,自己這怎麽就一頭撞進泥潭裏了?
這兵荒馬亂的時節,商人行商是最容易被亂兵襲擊的。
“陛下還說了,如果塔瑪拉女王願意皈依伊斯蘭教,他可以娶對方為妻,否則讓她成為自己的小妾。”
說到這裏的時候,阿爾斯蘭反正是發出了一點男人都能理解的細微笑聲。
聽得出來,要不了多久,又一次大戰,將會在安納托利亞這片土地上爆發。
而那一次戰爭,將會決定誰是這片土地真正的霸主。
究竟是羅姆又或者格魯吉亞。
……
當阿爾斯蘭帶著商隊回到他部族附近的時候,已經是雙方相遇後的第三天了。
蓋裏斯站立在山脊上,身後是潮濕的晨霧,隨著阿爾斯蘭手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草原與山丘交界的地方。
一些零散破碎的聚落散布在那裏。
有些是簡陋的羊毛氈帳篷,有些是土坯和木材搭建而成的臨時房屋。
總的來說數量也並不是很多,或許也就百戶不到。
安納托利亞一詞源自古希臘語,意指東方或日出之地,而小亞細亞則可以簡單理解成小亞洲。
兩者在地理層麵上是相當重疊的。
蓋裏斯如今所處的東安納托利亞地區,便是對應著後世土耳其的東部邊疆。
由於大陸板塊的運動,這片地區的地形格外多樣,兼具山脈、高原、河穀等地貌,森林與草原相間。
在曆史上,既可以作為農耕區,也可以依靠放牧為生。
因此,大量的伊斯蘭化突厥部族西遷後,在相當長時間裏,依舊保留著遊牧傳統。
當然,也可以說隨著羅姆蘇丹國的建立,許多部族開始逐步轉向定居。
阿爾斯蘭所在的部族,便處在這麽一個過渡。
“我們已經不再長距離的遷徙了,而是按夏冬季節還有各戶劃出了草場,驅趕著牧群圍繞著這裏轉場。”
“春秋的時候,這裏人會很多,一個是方便售賣牲口,一個是好能來播種與收割。”
“這附近不少地方,都已經被我們部族開辟出農田了。”阿爾斯蘭的語氣有些複雜,談不上喜悅或者不滿。
聽到這裏的時候,蓋裏斯有些意外。
“你們人如果都在放牧的話,這裏的田地怎麽照看?”
阿爾斯蘭的回應則是:“有些人受不了放牧的苦,情願吃種地的苦,也就一直在這裏打理田地,除去春秋之外,其實要不了多少人手。”
“你們這些地裏種出來的糧食,是全部算部族的?”
“嗯。”
在這樣的閑聊中,商隊開始靠近定居點,也從那些阿爾斯蘭口中的田地旁經過。
然後蓋裏斯意識到,阿爾斯蘭口中的田地,其實放在天朝與生地沒啥區別。
雖然談不上刀耕火種吧,但也就真的是隨便灑些種子,等到秋天能種出來多少,都是老天爺送的禮。
如此簡陋、原始的農耕模式,大多數時間,自然不需要多少人力。
而這樣的生產模式,也勢必做不到土地私有化。
相較於巴勒斯坦地區較為發達的農業,阿爾斯蘭他們部族所處的階段實在是過於原始了。
但不論怎麽原始,隨著土地能夠穩定產出糧食後,他們部族也會愈發轉型。
在此過程中,部族逐漸變得更加依賴農業生產,開始定期耕種、儲存食物,並建立更穩定的社會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