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阿萊克修斯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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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0年的寒冬並不好過。
一切都肅殺如此,即便是聖誕節,也不能衝刷掉星點哀傷。
在四世紀的時候,教會將天兄的誕辰定為12月25日,這一天是羅馬的冬至日。
也恰好是天使報喜節的九個月後。
嗯,天使報喜節正好是羅馬的春分日,也就是3月25日。
按照往年的日子,君士坦丁堡的基督徒們要遵守聖誕齋期,從11月15日持續到12月24日。
這些日子裏,通常禁止食用肉和乳製品,吃素為主,但魚是例外,魚可以在特定的禮拜幾進食。
當然了,1200年的聖誕齋期,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確實被城內的市民們實踐了。
他們亦如當初摩西、以利亞、天兄一般,在曠野裏難以果腹。
對窮人市民來說,君堡的生活本就苦難折磨,而如今被十字軍圍攻,便更加痛苦了。
吃魚?現在哪還有魚可吃。
便是黑麥都所剩不多,若非有著阿萊克修斯五世主持局麵,大規模的饑荒怕不是早就在君堡裏蔓延開了。
時間回到幾個月前,在8月裏,十字軍包圍了君士坦丁堡,並嚐試性的發起了幾次進攻。
阿萊克修斯三世在親臨戰場後,沒過多久便從君士坦丁堡中倉惶出逃,這使得城中的市民失去了抵抗的信心,便擁立了阿萊克修斯三世的弟弟,前皇帝伊薩克二世,接著又在談判中,接受了阿萊克修斯四世作為共治皇帝。
為了滿足十字軍的胃口,阿萊克修斯四世在城中大肆收刮,便是聖像都融了鑄成金銀錠。
如此一來,阿萊克修斯四世皇位自然不穩,為了斬草除根,他便帶著一支十字軍試圖追擊自己的伯父阿萊克修斯三世。
阿萊克修斯四世前腳剛出門,後腳城內就爆發了對十字軍的抗議。
君士坦丁堡由於長期以來同歐洲,都有密切的經濟聯係,因此也存在大量的歐洲移民,他們因為使用拉丁字母,而被稱為拉丁人。
拉丁人,也就是西方人在城內的聚居區,被君堡市民襲擊。
作為報複,城外的十字軍,殺入城中,劫掠了一間清真寺,並受到君堡市民和穆斯林群體的強烈抵抗。
後續撤退過程中,為了掩護自己,十字軍放火燒城。
這次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燒掉了六分之一的普通平民市區,造成大約三分之一的人無家可歸。
此時的君堡市民數量依舊有著大約四十到五十萬之間,換句話說便是十幾萬市民,淪落街頭。
一方麵在於君堡的抵抗意誌確實下降了,另外一方麵也表現在城內的穩定性下滑。
隨後,在兩個月前,君士坦丁堡市民發動叛亂,在這次叛亂中,帝國元老院、教會與市民群體,推舉出了尼古拉斯·卡納博斯作為帝國皇帝,從而謀求推翻阿萊克修斯四世的統治。
即便尼古拉斯不願意加冕,但阿萊克修斯四世父子,也由此感到恐懼,將自己關在宮殿中後,委托又一名被稱為“陰沉者”的阿萊克修斯·杜卡斯,前往城外尋求十字軍的資源。
“陰沉者”阿萊克修斯,在先前的行動中,因為激烈抵抗拉丁人,已經開始具備一定名望。
當阿萊克修斯四世父子遭遇危機的時刻,他並沒有選擇聽從安排,而是賄賂了瓦蘭吉衛隊,並在瓦蘭吉衛隊的支持下,逮捕了皇帝。
於是,曾經耀武揚威在位十年,推翻了科穆寧王朝的伊薩克·安傑洛斯,在驚恐中心力衰竭而亡。
至於召喚了十字軍來到君士坦丁堡的阿萊克修斯四世·安傑洛斯,則在獄中被絞死。
至於那名被元老院推舉出來的尼古拉斯·卡納博斯,在麵對“陰沉者”阿萊克修斯時,也被從聖索菲亞大教堂中拖了出去予以逮捕,並被處死。
踏著三位皇帝的骨血,“陰沉者”阿萊克修斯成為東羅馬帝國的阿萊克修斯五世,從君士坦丁大牧首手中接過了象征皇權的權杖,宣告自己為羅馬人的正統君主。
一時間,君士坦丁堡仿佛迎來一位雄主。
他骨子裏透著拜占庭式的陰謀,又狼視虎顧傲視四方,甚至於他還有著阿萊克修斯三世的女兒歐多基婭作為情婦。
但真的如此嗎?
12月,君士坦丁堡的氣溫,並未低於0°之下,不必同特拉比鬆那邊一般,飄落雪花。
但那寒風依舊不時穿過布雷赫奈宮的門柱,吹拂在阿萊克修斯的臉上。
他的麵容神情籠罩在揮之不去的陰鬱中,一旁踏著輕微步伐走來的歐多基婭,便是沒見到他眼神,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壓抑。
來到翻看著賬本的阿萊克修斯身旁,歐多基婭向他身上披了一件鬥篷,希望對方不要著涼。
燭火亮著,在這深夜,映照在那一串串的數字上,刺的阿萊克修斯刻骨銘心。
“注意點,別傷了身體,羅馬人還需要你健康的站在那裏,你可是帝國的皇帝呐。”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歐多基婭是真心實意的。
高瘦精悍,黑發微卷,麵容削瘦的阿萊克修斯五世年富力強,在先前的諸多混亂中,他所展露出的種種陰謀手段,都深得前輩們的精髓。
越是到這個危急關頭,也越是需要一個冷酷的人站出來支撐起羅馬的天空。
但阿萊克修斯卻隻是冷哼了一下。
“真的還存在帝國嗎?”
“我便是連這城的主人都談不上。”
“早在阿萊克修斯·科穆寧登基的時候,帝國也就不再是帝國了。”
歐多基婭有些不太理解阿萊克修斯的意思,而阿萊克修斯其實也懶得去過多解釋。
在科穆寧王朝之前,帝國是帝國,皇帝的世係是皇帝的世係。
皇帝作為帝國的一個職務,不論因為怎樣的原因落在任何一個人手中,都有著一個官僚體製,能夠將之正常運轉。
如果說,天朝的王朝變遷,幾乎都伴隨著大規模內戰,那麽拜占庭的王朝變遷,基本都是因為宮廷陰謀。
而宮廷陰謀所導致的王朝變遷,並不足以改變帝國的整體格局。
換句話說,在科穆寧王朝之前,哪怕皇位上坐著是條狗,其實一時半會、短時間內也不會導致帝國的重大變遷衰亡。
但科穆寧王朝不一樣,拯救了帝國的阿萊克修斯,成功的將帝國變成了他所代表的貴族聯盟的私產。
阿萊克修斯·科穆寧,某種意義上真正的建立某個一家一姓的王朝。
帝國裏的絕大多數人,都在這個過程中,或是主動、或是被動的淪為某個家族的奴仆。
在某個時期,甚至於變成了科穆寧=東羅馬。
早期的時候,阿萊克修斯一世還能用行政命令調解帝國問題,但隨著時代的遷移,越發嚴重起來。
曼努埃爾時期,更是如此,可以說是科穆寧家族的私產,支撐起了帝國的運轉。
甚至於啊曼努埃爾離世後,帝國更是迅速的失去了對色薩利,伯羅奔尼撒,小亞細亞,本都等地的實際控製權。
然後,科穆寧王朝被推翻了,安傑洛斯王朝登台,但政治格局並沒有發生本質的變化。
甚至因為安傑洛斯家族所持有的份地遠不如科穆寧家族,他們在君堡之外實際控製的土地僅是塞薩洛尼基到查爾西頓。
帝國財政也徹底完蛋,在這個時期,伊薩克二世甚至於要依賴於雇傭海盜劫掠商船,才能過一過皇帝日子。
不能統治帝國的皇帝,真的是皇帝嗎?
曾經的阿萊克修斯五世,或許還看不真切,但等他爬到這個位置的時候,才徹底明白為何君士坦丁堡這麽長時間,都未有過一支援軍到來。
不再是帝國擁有貴族,而是貴族擁有帝國。
那些擁有帝國的貴族們,也已經拋棄這裏了。
他們又何必犧牲自己的利益,替他人火中取栗呢?
“安傑洛斯、科穆寧、杜卡斯、帕列奧洛高斯、布裏埃訥……”
阿萊克修斯在燭火的映照下,念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姓氏,這些姓氏所代表的卻就是一座座大山,憑空壓在君士坦丁堡上。
不僅是在地方上這些家族有著龐大地產,便是在君士坦丁堡中,這些家族也掌握了平民們難以想象的巨大財富。
先前阿萊克修斯四世搜刮全城的時候,根本不敢將目光看向那些家族,才湊不齊十字軍的酬金。
“歐多基婭。”
“怎麽了?”
“在我向十字軍宣戰前,我要向這座城的主人們宣戰了。”
歐多基婭聽明白了阿萊克修斯的意思,她原有的雍容與驕矜有些維係不住。
作為舊皇族的血統,新暴君的情婦,她要麽見證帝國的新生,要麽與之一同殉葬。
……
君堡的市民們,在聖誕這天,不僅感謝著耶穌的臨世,也同樣祈求耶穌庇護他們的皇帝能百戰百勝。
因為有著阿萊克修斯五世的緣故,在一個月前,他們被組織出一支支民兵衛隊,衝進貴族和官員的豪宅,搶奪出食物與財物。
皇帝站在他們這邊,這是多好的消息啊!
也由此,他們中的不少人,在過去的這些日子裏,至少不必餓死,還能時常分到不少賞錢。
但事情真的就那麽好嗎?
當然不是。
在君堡普通市民們眼中,阿萊克修斯五世,千好萬好,唯獨一樣不好。
他老打敗仗!
阿萊克修斯五世親自帶隊伏擊十字軍的後衛部隊,結果都能被擊敗,還被奪取了軍旗以及聖母像。
帝國的聖像崇拜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大勢所趨,難以逆轉了。
丟失聖像和軍旗,差不多就等於說天朝皇帝的玉璽被胡人搶走了。
即便阿萊克修斯五世僥幸活下來,可他最忠誠的士兵也損失許多。
之後進行的幾次襲擊,也都收效甚微。
麵對十字軍戰無不勝的兵鋒,阿萊克修斯五世束手無策。
似乎當初羅馬人征服世界的武德,已經徹底與1200年的君士坦丁堡無緣。
“要我說,咱們還是降了吧,這打來打去哪是個頭啊!”
在這個冬日裏,幾名無家可歸流浪在街頭的無套褲漢,蹲坐在街角一邊啃著阿萊克修斯五世開倉發出來的麵包,一邊扯著各種話題。
在他們中間,是一處被點燃的火堆,替他們供暖。
“就是、就是!打又打不贏,和又不願意和,我家那修屋子的材料都弄不來。”
“不管怎麽說,這日子終究是要過的,真不能打到天荒地老也沒盡頭啊!”
羅曼努斯聽著身旁人的話,暗自吐了口唾沫。
羅馬、終究是沒了往日那不可一世的傲慢,如今隻剩下一具殘軀苟延殘喘。
除去聽見這些人的喘氣聲外,羅曼努斯已經覺他們同死人無異,沒了魂靈與生氣。
打不過,那就不打了嗎?
因為再沒有什麽可失去的,所以便不在乎繼續失去嗎?
仇恨是那樣可以隨意擱置的東西嗎?
一想到自己死在拉丁人大火中的妻子與孩子,羅曼努斯的胸口就燃著烈火,迫切的想要噴發出來。
哪怕已經過去幾個月了,他依舊沒有熄滅心中的火焰。
盯著那堆火,羅曼努斯忍不住站起身,朝著一旁那些吃著皇糧,說著投降話的家夥,就是一拳掄過去。
他其實也不曾吃飽,因此這拳揮舞的不甚用力,勉強將人打個踉蹌罷了。
也就在這些無套褲漢們對羅曼努斯的行動,表露出震驚與不理解的時候。
不遠處佩特裏亞門的方向,傳來了廝殺聲。
而且聽其聲音,似乎是從遠處漸漸靠近,這是佩特裏亞門被攻破了!
羅曼努斯能聽明白,一旁的其他人自然也能聽明白。
在意識到危機到來的時刻,一想到往日裏的種種失敗,這些人放下了手中的麵包,下意識的像背著佩特裏亞門的方向逃跑了起來。
唯有羅曼努斯還站在這裏,他麵容猙獰了一會,從一旁的火堆裏抽出一根燃著火的柴。
在人群的潮水裏逆流而上,他見到了阿萊克修斯五世,在不遠處動員著市民,希望能有人站出來抵抗。
但那都徒勞無功。
隻有羅曼努斯舉著火衝了上去,然後被一位不知名的諾曼騎士發現,緊接著便是隨手一劍,他未曾反應過來,便被切開了頸部動脈。
血濺了老高,熄滅了他手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