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來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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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人看不起武人,不是從大宋開始的。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所以文人天生就有一種優越感,覺得自己是動腦子的人,天生就該比那些隻懂得使用蠻力的武夫高等。
    這也是趙匡胤立國後,定下文貴武賤的國策,當時的朝臣們沒人反對的原因。
    吸取唐朝教訓是其一,重要的是,輔佐趙匡胤治國的都是文臣,誰會反對這項抬高自己的國策呢?
    政事堂內眾人的心思,其實趙孝騫很清楚,也不便說得太明白。
    他們所擔心的,是提高軍隊地位後,朝堂上會出現武夫與文臣爭權的局麵,而武夫手裏握著刀柄,逼急了動刀殺文臣,如殺一狗爾。
    趙孝騫的話也說得很委婉,他告訴諸公,天下兵權集於皇帝手中,真正的刀柄是握在皇帝手裏的。
    大宋從立國開始,就對軍隊特別忌憚,於是大宋的軍製是“兵將分離”,隻有奉詔外出作戰時,武將才有統兵權。
    除此之外,若是擅自調動一兵一卒,對武將來說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所以武將縱是入朝參政,也隻是皇帝的臣子,他們殺不了文臣,除非皇帝想要你們死。
    而皇帝想要殺人,是不需要親自動刀的。
    比起動腦子,武將更不是你們這群老陰貨的對手,爭權奪利這個領域你們早已遙遙領先了,所以你們怕啥?
    這個邏輯若還不能明白,你們這麽多年的官兒白當了。
    話說得委婉,章惇等人也聽懂了,老臉微微一熱。
    但章惇還是搖頭道:“世子所言,老夫認為還是不妥,武人粗鄙,慣以蠻力解決問題,提高他們的地位無疑是鼓勵他們用蠻力解決問題,對朝堂對天下皆非好事。”
    “如今推行新法,諸事艱難,我等實無必要給官家增添麻煩。”
    趙孝騫歎了口氣,這群老頑固是真講不了道理啊。
    理由再是冠冕堂皇,其實就是一句話,他們不願意讓武夫與自己平起平坐。
    趙孝騫無奈地望向趙煦。
    我是沒辦法了,你行你來。
    你若也不行,這事兒就算作罷,從此我再也不提,甘心在家當一條鹹魚。
    見場麵已然膠著,氣氛也頗為凝滯,趙煦終於開口了。
    “兵役法之事,尚需再議,朕……其實頗為讚同子安之論,國富需兵也強,莫忘了遼國對我大宋多年來虎視眈眈,而西夏,這些年在邊境頻頻挑起戰事,大宋若無精銳之兵,如何應對外敵環伺的局麵?”
    趙煦望向眾人,笑吟吟的表情漸漸變得冷肅:“子安說,安享太平不過苟安一時,一統華夏當為我輩夙願,這話在理。爾等皆重臣砥柱,難道果真甘願一生隻是固守這點疆域,而毫無進取拓疆之心?”
    這話有點重了,眾人分明察覺到趙煦已有不悅之意,章惇等人急忙躬身:“臣等不敢。”
    趙煦冷哼道:“兵若不強,談何進取拓疆?子安所提兵役法,正是強兵之道,爾等卻一味拿祖製反對,你們的心思,莫非以為朕不知?”
    章惇等人垂頭,皆冷汗潸潸。
    然後趙煦起身,冷冷道:“諸位回去好生思量,下次再議兵役法,朕希望有個好結果。”
    說完趙煦拂袖便走,臨走前朝趙孝騫擠了擠眼睛。
    趙孝騫默默地朝他伸出一根大拇指。
    還得是你,我的哥!
    如果當場殘害幾個忠良立威,那就更爽了。
    趙孝騫像個奸臣一樣暗暗思忖著。
    有時候心中生出戾氣時,趙孝騫總會不自覺地覺得,唐廢太子李承乾有句話其實仔細想想還是有點道理的。
    “當肆吾欲,殺五百人,豈不定?”
    趙煦啊,你要跟寵幸妃子時一樣硬啊,不然兵役法別想麵世了。
    …………
    兵役之議隻是一件小事,朝堂上真正掀起風浪的,還是紹述與廢青苗法之爭。
    這是新舊兩大陣營的正麵對峙,朝堂上激烈爭辯的程度日益劇增,漸漸白熱化。
    現在每天的朝會,朝臣們都跟打了雞血似的,像即將上擂台的拳擊手,就想一拳把對方KO。
    朝會之後呢,朝臣們也沒心思辦差了,回家到處找書籍,引經據典尋找支持自己觀點的論據。
    但凡有聖賢說了一句什麽話,恰好符合自己的觀點,立馬被奉為圭臬,小心記載下來,明日拿到朝會上再戰。
    趙孝騫對此倒是欣然樂見,至少大家都在認認真真地講道理,這就是好事,比當初新舊之爭時的烏煙瘴氣要好很多。
    不過還是那句話,趙孝騫不想摻和,他隻想爭取讓新法的內容裏多一項兵役法,這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使命。
    政事堂不討論兵役法的時候,趙孝騫仍是賦閑在家躺平。
    家裏有水靈靈的薑妙仙,想擺成啥姿勢都羞答答地配合,豈不比麵對朝堂那群老貨強多了?
    這天,王府來了客人。
    下人稟報後,趙孝騫當即驚喜地起身迎出大門外。
    客人姓種,名建中,也就是名垂青史的小種相公,種師道。
    對種建中的主動拜訪,老實說,趙孝騫頗為驚訝。
    種建中是龍衛營的都指揮使,是帶兵的武將,登門拜訪趙孝騫委實有些犯忌諱。
    出門便見種建中低調地站在耳房外,今日他隻穿了一身黑色的便服,頭戴一頂遮住半邊麵頰的氈帽,搞得像個鬼鬼祟祟的刺客。
    見趙孝騫出門迎接,種建中見麵便躬身行禮:“種某拜見郡侯。”
    趙孝騫雙手托住他的胳膊,笑道:“種將軍莫折煞我了,快快免禮。”
    “來,進門,咱們先喝一頓酒。”趙孝騫熱情地邀請。
    種建中遲疑了一下,低聲道:“郡侯見諒,末將的身份不宜入王府,若郡侯願移駕,末將尋一偏僻之地,與郡侯對飲如何?”
    趙孝騫一愣,然後臉上露出了迷之微笑:“原來種將軍也好這一口兒……”
    “你好壞,我好喜歡!”
    種建中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趙孝騫的笑容漸漸僵硬,自己一臉的笑,而對方卻麵無表情地盯著,搞得自己好像個傻子……
    上了馬車,種建中指路,車夫穿街過巷,卻越走越偏僻。
    直到馬車行至一條暗巷外才停下,種建中領著趙孝騫穿過巷子,進了一家低矮簡陋,甚至略顯破敗的民居瓦房才停下。
    趙孝騫愕然環視四周的環境,心中暗暗存疑。
    莫非裏麵別有洞天,外麵看起來破敗,其實金玉其內,它本是個金碧輝煌的銷金窟,裏麵各種衣著暴露的長腿美女,各種鶯鶯燕燕環肥燕瘦,各種驕奢淫逸酒池肉林,就等他這位濁世翩翩佳公子來消費……
    然而,當種建中摘下氈帽,悠然地坐在院子裏時,趙孝騫失望了。
    所以,沒有反轉?
    這特麽就是個簡陋的院子?
    不死心的趙孝騫推開種建中身後破敗的房門,然後……徹底絕望了。
    是的,果真沒有反轉。
    “咱們就在這裏喝酒?”趙孝騫忍不住問道:“美麗的姑娘莫非還在路上?”
    種建中莫名其妙地道:“什麽美麗的姑娘?”
    趙孝騫頓時滿麵蕭瑟:“喝素的啊?”
    種建中立馬道:“有葷的!馬上就來,有魚有肉,郡侯當麵,末將怎會小氣。”
    趙孝騫:“…………”
    楚王世子,堂堂郡侯,早已養成了富貴氣,喝素酒是萬萬不可以的,喝素的咳嗽!
    “突然發現我今日酒量不佳,咱們下次再飲,告辭!”趙孝騫拔腿就走,沒錯,嘴臉就是這麽現實。
    種建中急忙攔下他:“郡侯何故如此?此地偏僻,不引人耳目,末將故而在此邀郡侯對飲,郡侯,來都來了……”
    趙孝騫站住了,仰天長歎一口氣。
    “來都來了”真是一個讓任何華夏人都無法拒絕的理由。
    一屁股在院子的小矮椅上坐下,趙孝騫幽怨地道:“喝酒前先說正事,今日種將軍吃錯了什麽……嗯,種將軍今日何故不顧忌諱,主動登門,還鬼鬼祟祟找了這麽個鬼……嗯,清雅幽靜之地。”
    “你有啥事先說,待會兒喝多了,我可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誰知種建中突然麵朝趙孝騫,撲通一聲雙膝跪下。
    趙孝騫嚇了一跳,當即原地彈了起來,臉色很難看。
    能讓這位名將下跪,必然是大事,莫非欲借我頭顱一用?
    種建中卻跪在地上,垂頭哽咽道:“末將聽說了,郡侯在朝堂上據理力爭,欲立兵役法,抬高我等武夫的地位,末將……代天下千千萬萬的軍漢們,拜謝郡侯仗義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