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恩仇笑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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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間仇恨之源,無非因利,因權,因色。
    章惇與趙孝騫的仇恨算什麽?
    利和色不存在,唯一一個“權”字,趙孝騫的簽書樞密院事是趙煦封的,確實打亂了章惇的計劃,這個位置他惦記很久,一直想安插新黨的人上去。
    可章惇很清楚,這件事不能怪趙孝騫,是趙煦堅持要封的,而且趙煦的心思不難猜,新黨如今大肆打壓舊黨,趙煦是默許的,可他也不會容許新黨野蠻無序地擴張。
    將樞密院的位置給趙孝騫,就是趙煦出於這種考慮。
    所以,嚴格說來,章惇其實根本沒有與趙孝騫結仇的理由。
    至於周秩對趙孝騫搞的那點小陰謀,說實話,章惇事前完全不知情,如果他能提前知道,是絕不會允許周秩這麽幹的。
    對趙孝騫的封賞,裏麵的水那麽深,是一個小小禦史能摻和的?
    出了周秩這件事後,章惇與趙孝騫的關係越來越僵,本來雙方隻是一點小摩擦的,如今眼看真的要結仇了,章惇今日才不得不登門。
    七彎八拐說了那麽多,章惇的本意其實就是服軟,以一種委婉的方式服軟。
    畢竟是當朝宰相,跟一個十九歲的少年服軟臉上不好看,於是章惇又是扯朝局,又是扯平衡,意思就是告訴他,老夫幹的那些事都是身不由己。
    趙孝騫已經確定坐樞密院的位置了,無法避免的是,將來的朝堂上,或許會多出一股勢力,以趙孝騫為首,站在新黨和舊黨兩大陣營之外的第三股勢力。
    為什麽是第三股勢力?
    因為章惇看出來了,趙孝騫父子倆其實根本對新政舊政都沒有興趣,父子倆是遊離在朝堂陣營之外的中立者。
    這也是今日章惇聊天時,為何突然問趙孝騫如何看待新政。
    若換了別的第三股勢力,必然會被新舊兩黨無情絞殺,朝堂夠亂了,怎麽會容許第三股勢力的存在?
    但對趙孝騫,章惇不敢。
    因為他的聖眷有點離譜,章惇更不確定官家讓趙孝騫坐樞密院的位置,形成第三股勢力,是否是官家本人的意思。
    朝局若要平衡,不一定隻能存在新舊兩黨,若是多出一股勢力,對皇帝來說絕對不是壞事。
    章惇作為宰相,任何事情都想得比較深遠,看路邊的一條狗都覺得它對自己有陰謀。
    所以,這才是章惇今日願意放下宰相的架子,以委婉的方式向趙孝騫服軟的原因。
    不管未來如何,對這位少年,章惇目前是真覺得不宜結仇。
    若是得罪狠了,趙孝騫將來羽翼豐滿後,索性與舊黨聯起手來,章惇將會處處受製,轟轟烈烈的推行新法,或許又將被廢。
    別懷疑,大宋經常幹這事兒,一會兒新法,一會兒舊法,當年王安石都說,大宋變法跟特麽鬧著玩兒似的,先添把柴,又淋一盆水。
    對於趙孝騫這位羽翼越來越豐滿的少年權臣,章惇如今是真不願得罪了。
    “老夫垂垂矣,世子年輕,前程遠大,官家也正值春秋,未來大宋的興亡,便寄托在你們身上了……”章惇望向天際,眼中露出一抹疲憊。
    “章相公欲致仕?”趙孝騫好奇問道。
    章惇一愣:“老夫去年才任相,世子何言致仕?”
    “不致仕你又是垂垂老矣,又是寄托在你們身上,搞得跟臨終遺……嗯,出師表似的。”
    章惇:“…………”
    好氣啊,但他不是老夫親生的。
    趙孝騫望向章惇,笑道:“章相公說那麽多,意思小子明白了。”
    “小子是個懶人,通常不怎麽喜歡摻和事兒,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跟我沒關係的事,我都不喜歡摻和,隻要別主動招惹我,我這個人還是很好說話的。”
    “至於朝堂上新黨也好,舊黨也好,我也不喜歡站隊,臣子就是臣子,站在朝堂上有事說事,不是非要站到某個陣營裏,我才能報效天子和社稷。”
    “章相公不妨把我當成一個旁觀者,官家交給我的差事,我盡量辦妥當,其他的事我不參與,你們鬥來鬥去,隻要血別濺我身上就好。”
    “當然,我辦差事的時候,也希望別人不要給我暗戳戳的拖後腿,背後捅刀子。”
    趙孝騫玩笑般的語氣,不知不覺淩厲起來:“昨日拿問周秩,一是他要對付我,二是他曾在我出征時參劾我,給我背後捅刀,對這種人,我自然不會客氣,先發製人弄死他再說。”
    “章相公,我應該說得很清楚了吧?”趙孝騫又朝他露出燦爛的獨屬於陽光少年的微笑。
    章惇神情凝重,剛才趙孝騫的這番話,也算是一種攤牌。
    他正在仔細咂摸趙孝騫話裏每個字的意思。
    話說得很直白,沒官場上那種彎彎繞繞的含蓄內斂,章惇很容易便懂了。
    簡單的說,趙孝騫就是個食君之祿,為君辦事的純粹的臣子。
    這個臣子不想站隊,不想拉幫結派,官家交代差事就去辦事,辦好了回家過自己的日子,朝堂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爭鬥,他一點也不想參與。
    同時,也希望別人別拉他下水,別在背後搞他,否則他一定會反擊,而且手段狠辣,看看周秩的下場就知道,這家夥多半是沒幾天活頭了。
    明白了趙孝騫的意思後,章惇釋然一笑。
    未來如何,誰也無法預測,至少目前來說,趙孝騫此人應該不是威脅,而是中立者。
    一個純粹的不摻和事兒的中立者,這個中立者偏偏有本事,有聖眷,有背景,甚至隱隱還有聲望,前程不可限量。
    誰會傻到得罪這樣的中立者?
    如果不能一棍子打死他,那麽,最好交好他。
    想到這裏,章惇心情輕鬆了很多。
    今日收獲甚大,至少他以後少了一個仇人,一個非常強大的仇人。
    “老夫明白世子的意思了。”章惇含笑道。
    趙孝騫眨眼:“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
    趙孝騫笑得特別燦爛:“醜話說在前麵,以後不論新黨還是舊黨,誰主動招惹我,誰背後給我捅刀,章相公可莫怪我下手太狠。”
    章惇微笑道:“老夫會交代下去,讓新黨盡量不要招惹你。”
    “‘盡量’?”
    “是的,盡量,老夫畢竟隻是宰相,不可能人人都對老夫唯命是從,世子能理解嗎?”
    “能,話既然說開了,咱們以往那點小誤會就都忘記吧,章相公以為如何?”
    章惇笑了:“老夫正有此意,若蒙不棄,老夫亦願與世子做一對忘年交。”
    趙孝騫非常懂事地上前雙手握住他的手,上下搖動:“好同誌!”
    章惇被這古怪的禮儀弄得有點懵,立馬奮力掙脫開。
    剛結交的忘年交,又不能讓他太尷尬,於是章惇指著花園裏的花兒。
    “楚王府門第尊貴,養的花兒卻蔫頭耷腦的,沒一點精氣神,世子,以老夫之見,不如全拔了吧。”章惇試圖找一個沒有代溝的忘年交話題。
    趙孝騫笑容一僵,我特麽跟你培養交情,你特麽卻要拔我家的花?
    我家的花兒喝你家大糞了?
    “章相公,你我既然已是忘年交,有句話我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你說。”
    “當初我父王一時衝動,在貴府門前撒了一泡尿……”
    章惇大度地擺手,爽朗一笑:“些許誤會,老夫早已原諒令尊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泡尿撒得很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