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戰後複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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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趙顥活了半輩子,是懂陰陽的。
給政事堂和樞密院的宰相使相們送禮,真心也好,假意也好,終歸是禮數,別人隻會欣然接受,雙方各說幾句漂亮話。
但趙顥給趙佶送禮,漂亮話盡管原封不動,卻十足的殺人誅心,嘲諷拉足了。
給趙佶送禮啥意思呢?
就是嘲諷。
你看,我兒子在真定府打了這麽大的勝仗,大宋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大勝,殲滅了遼軍近五萬人,一戰而改變了宋遼百年的攻守格局。
再看看你這個隻知道練書法畫畫玩石頭的廢物,慚不慚愧?
以後記得也要把這廢物的狀態保持下去喲,愛你麽麽噠。
不僅如此,趙顥給趙佶送禮還有一層意思。
本王時刻盯著你呢,在我眼皮子底下你最好不要搞什麽小動作。
至於趙佶在收到趙顥的禮物後會是什麽反應,趙顥表示無所謂。
目前暫時除不掉趙佶,惡心一下他還是能辦到的。
黃昏時分,宮裏一乘豪奢的馬車靜靜地停在楚王府門外,鄭春和一身朝服,笑容和煦,態度恭敬地走進了楚王府,畢恭畢敬地請楚王趙顥登上了馬車,進宮赴宴。
趙顥也穿著正式的朝服,頭戴雙長翅官帽,一臉肅穆地走進了延福宮大慶殿,進宮後遇到無數熟悉或陌生的官員,趙顥皆含笑與官員們行禮招呼,態度不卑不亢,謙恭有禮。
麵對朝臣們的羨慕和恭賀,趙顥也隻是淡然一笑,謙遜地表示我兒的小小戰功,皆是在官家的授意下做成的,我兒不過是個執行者,不敢貪天之功雲雲。
今晚宮宴,是趙顥此生為數不多的高光時刻,而且還是沾了兒子的光。
越是如此重要的時刻,趙顥演得越累,作為汴京有口皆碑的老紈絝,今晚的趙顥卻表現得無比謙遜恭良,尤其不敢露出一絲居功自傲的表情,否則便是樂極生悲的下場。
日落西山,延福宮大慶殿高高掛起了宮燈,七彩琉璃燈下,趙顥與章惇互相謙讓一番,然後並肩走進了殿內。
真定府大捷,遙遠的汴京,一場專為趙孝騫和龍衛營慶功的盛宴已開始。
…………
真定府,龍衛營大營駐地。
大勝之後,善後事宜整整處理了兩日,收容遼軍俘虜,統計繳獲的戰利品,安葬戰死的宋軍將士等。
趙孝騫腳不沾地忙了兩天,人都快累癱了。
宋遼邊境上,趙孝騫親自選了一塊地,作為戰死將士的陵園,並且從真定城召來上百名石匠,在陵園外為戰死者立了一塊無比碩大的石碑。
石碑上詳細鐫刻了此戰的起因,經過和結果,而石碑的北麵,則密密麻麻寫滿了戰死的宋軍將士的名字,以為後人憑吊紀念。
石碑立下的那一天,趙孝騫親自帶領軍中所有將領和普通將士,在陵園石碑前列隊,一群僧道在石碑前起壇作法,超度英靈,一聲聲咒經梵唱中,趙孝騫帶頭雙膝跪拜,敬上焚香。
龍衛營和廂軍將士們無不動容震撼,紛紛跟著下跪。
簡單的儀式,卻無意中令將士們感到了被尊敬,有那麽一瞬,將士們甚至有些羨慕那些戰死的袍澤,苦哈哈的行伍粗鄙漢子,能得到當朝郡公和全軍大小將領的跪拜,死也值了。
跪拜祭奠後,趙孝騫沒說什麽廢話,隻下令全軍回營,整頓軍備。
將士們壓抑著激動的情緒,默默地回了大營,但今日趙郡公祭奠戰死英靈的一幕,卻深深地刻在所有人的腦海裏。
有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將士們心中蔓延,他們突然覺得,當兵打仗的目的不一定非要為了錢財,或許也可以追求一下別的東西。
將士們大多是文盲,不懂“舍生取義”的含義,但他們的心中卻不知不覺悄然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懵懵懂懂的萌芽。
或許連趙孝騫自己都沒料到,不過是一次很尋常的祭奠英靈的儀式,卻再一次令三軍將士歸心。
龍衛營的大營是新建的,殲滅遼軍後,以趙孝騫的性格,當然不會那麽忠厚老實地退回國境以內,老子打贏了,占下的土地就是老子的,憑啥退回去?
大營所駐之地,距離原來的國境線足足往東北方向推進了五十裏。
選在此地紮營,趙孝騫當然是有目的的。
這裏不僅是開闊的平原,適宜軍事上的攻守,也適宜火器發揮最大的作用,並且這裏更接近遼國的飛狐兵馬司。
一旦遼國下次又有兵馬異動,趙孝騫的第一目標就是飛狐兵馬司。
兩國間所謂的“攻守易形”,不是口頭上隨便一個說法,而是真正要表現在軍隊攻防的局勢改變上的。
在趙孝騫的授意下,龍衛營的大營紮在遼國境內,並且兵鋒直指飛狐兵馬司,做出隨時攻擊的態勢,這才是真正的“攻守易形”。
古往今來,其實最害人的是被曲解的所謂儒法。
儒法裏所謂的“以和為貴”是有前提的,前提是恩怨已泯,仇恨已消,也就是你招惹了我,我報了仇,咱們誰都沒占便宜,然後可以坐下來聊聊“和平”的事兒。
如果你招惹了我,我還忍氣吞聲不敢報複,還陪著笑臉跟你講“和平”,那不叫“以和為貴”,那叫懦弱,慫蛋,縮頭王八。
趙孝騫不講這些,國與國之間,他信奉的是叢林法則。
我比你強大,我就活該占你的便宜。
我比你弱小,那我就先忍著,悶不出聲地自我修煉,自我提高,一直練到我比你強大的那一天,再掄圓了巴掌扇你的臉,最後拉下褲子,站在你祖宗的墳頭撒一泡。
弱肉強食的道理,一直到千年以後,仍是世界的主流旋律。
這次宋軍打敗了遼軍,那麽趙孝騫決定在遼國的國土上紮營,天經地義的事。
以後亦當如是,每勝一仗,便拱一卒。
龍衛營帥帳。
趙孝騫擂鼓聚將,三通鼓畢,所有的將領都到齊了,其中還包括了廂軍的兩位指揮使邵靖和馮晟。
這次帥帳聚將很重要,是戰後的總結複盤。
此戰龍衛營和廂軍總計戰死一萬人,或許相對遼軍的傷亡來說算不得什麽,但趙孝騫還是覺得數字誇張了,不能接受。
手裏有那麽先進的火器,為何還會付出如此慘重的傷亡,作為一軍主帥,這是必須要總結且改進的。
帥帳內,張嶸和折可適首先詳細述說了此戰的始末經過,細節都說得很清楚,將士們為何傷亡如此巨大,也總結了原因。
原因就是火器固然強大,但敵我數量如果相差懸殊,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比如這次遼軍進攻,耶律淳首先動用了一萬騎兵衝鋒,被張嶸和折可適所部三下五除二解決了,但眼光毒辣的耶律淳也看出了宋軍火器的缺點,於是第二次便下令全軍進攻。
三萬遼軍同時衝鋒,隻有一萬人的龍衛營就有些難以支應了,敵軍衝到射程範圍內時,打不完,根本打不完,眼睜睜看著活下來的敵軍撕破了己方的防線。
燧發槍裝藥填彈的過程耗時太久,太繁雜,哪怕列隊射擊被臨時改成了四段式,仍然擋不住三倍於己的敵軍。
趙孝騫神情凝重地記了下來,這確實是燧發槍的缺點。
可惜的是,眼下卻很難解決,畢竟是在工業基本等於原始狀態的古代,趙孝騫就算懂拉栓步槍的原理,也沒辦法造出機床量產,而手工打造的話,不僅粗糙,而且隱患很大,傷敵不成反傷己。
原因總結出來了,解決卻不容易。
燧發槍屬於火器的原始形態,進一步升級的話,無論是錐形退殼子彈,還是撞針擊發底火的方式,都需要比較成熟的工業機床才能成功,靠鐵匠手工打造的話,很難。
至於製造機床……
不好意思,趙孝騫前世不是理工類人才,進了社會上班後,學校裏學的知識基本都忘幹淨了,太複雜的東西他根本造不了。
燧發槍既然無法升級,隻能另外製造一種適合近戰的火器。
趙孝騫把這件事記在心裏,然後望向邵靖和馮晟。
“二位咋想的?要你們誘敵,你們把整支遼軍都引過來了,是不是覺得自己超額完成了任務,我會給你倆一人一朵大紅花掛胸前?”
邵靖苦著臉道:“郡公,容末將解釋……”
趙孝騫微笑:“看見帥帳外立著的那根三丈高的旗杆沒?”
邵靖和馮晟莫名點頭:“看見了。”
“你倆今日解釋不清楚,待會兒你們就會掛在那根旗杆上,光著屁股迎風招展,全軍將士連你們是內痔還是外痔都看得明明白白,纖毫畢現。”
邵靖二人頭皮一麻,渾身冰涼。
“郡公容稟,末將奉命領五千廂軍,埋伏在遼軍大營西麵十裏的一片山林裏,後來不知為何,莫名其妙就引得遼軍傾巢而出,但末將發誓,真不是我們主動招惹的!”
“耶律淳吃錯了藥,為了你們五千人馬便傾巢而出?”趙孝騫不滿地問道。
邵靖歎道:“末將也認為耶律淳吃錯了藥,誰都不知道他是咋想的,我們隻是五千廂軍,甲胄不齊,兵器不一,結果四萬遼軍一齊出營追殺咱們,末將都有些受寵若驚了,我們……不配啊!”
趙孝騫的臉有點黑了:“你們這妄自菲薄的謙虛精神,是不是用錯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