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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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帳內的氣氛有點古怪,趙孝騫與眾將聊到此時,基本已經接近這場戰事的關鍵了。
關鍵就是很詭異,很反常。
當初趙孝騫聽說耶律淳下令四萬遼軍傾巢而出,就隻是為了追殺邵靖所部五千廂軍時,趙孝騫的第一反應是耶律淳吃錯了藥。
作為一位身經百戰的老帥,根本不可能下如此反常且低級的命令。
四萬號稱天下無敵的遼軍,追殺五千甲胄兵器不齊,在大宋隻能列為二等的地方廂軍,這五千廂軍到底造了什麽孽,值得被這麽多人追殺?
邵靖有句話沒說錯,他們真的不配。
高粱地裏偷寡婦,沒見過拿大炮轟的。
但趙孝騫還是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好像快摸到檻兒了,卻還是隔著一層薄薄的霧。
“你們奉命埋伏在山林之後,四萬遼軍出營追殺你們之前,發生了什麽事,一字不漏說來。”趙孝騫道。
邵靖和馮晟對視一眼,然後邵靖道:“唯一隻發生了一件事,就是拿下了一夥遼人,大約百人左右,為首的是個傻子……”
話沒說完,趙孝騫腦海裏靈光一閃,猛地一拍大腿:“沒錯!一夥遼人,那傻子我見過……嗯,咱們說話禮貌點兒,別老傻子傻子的。”
邵靖無奈地道:“是,那傻……嗯,那位年輕遼人和一百來人莫名其妙衝著末將埋伏的山林而來,當時的情況,末將若不果斷拿下他們,麾下五千廂軍就會暴露,所以末將便下令圍了上去,活捉了他們。”
趙孝騫沉默片刻,終於想通了,腦海中豁然開朗。
“也就是說,你們活捉了那傻子之後,四萬遼軍才傾巢而出,發瘋似的追殺你們?”趙孝騫緊跟著問道。
邵靖等人眼神古怪地看著他。
趙孝騫麵不改色:“你們不必這樣看著我,我不講禮貌直呼他傻子,是我個人的素質問題,我這人素質本就不高,你們不行,你們的言行關乎我軍的軍容軍貌,記住,你們是文明之師。”
眾將恍然狀,連連點頭受教。
一軍主帥可以沒素質,但其餘的將士必須講禮貌,這裏麵的邏輯,回頭還得仔細解讀一番,不然打死說不通。
邵靖道:“說來確實如此,末將活捉那年輕遼人後不久,遼軍就跟瘋了似的全部出營了,死死地追著咱們廂軍,咬在屁股後麵,一直追到進入張嶸和折可適所部的伏擊圈,兩軍這才交戰。”
趙孝騫全明白了。
原本對耶律淳發起這場決戰感到莫名其妙,看來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原因就在那年輕遼人身上。
這人的身份一定不簡單,令耶律淳不惜發起決戰,哪怕冒著全軍覆沒的風險,也要把那人救回來。
所以才有了後來四萬遼軍毫無章法,不計後果的全軍一窩蜂似的衝鋒。
問題的關鍵,就在那年輕遼人身上。
所以,他到底是個啥人?
趙孝騫抬頭,朝帥帳外揚聲道:“陳守!”
陳守掀簾入帳。
趙孝騫劈頭問道:“那一百名遼人,你把他們關在哪兒了?”
“稟世子,末將將他們關押在大營後方的輜重營裏。”
趙孝騫點頭:“大家都散了,我去看看那傻子……”
…………
短短數日,是耶律延禧這輩子最黑暗的時光。
一切的孽因,皆因自己與耶律淳爭吵後,衝動之下率親衛出營狩獵。
這場狩獵的代價實在太大了,耶律延禧不僅把自己賠了進去,還直接讓四萬遼軍被殲滅,遼國因為他而輸了一場戰爭。
從這件事能總結出什麽經驗教訓?
嗯,閑著沒事不要禍害野生動物,會遭報應的。
自從被俘後,耶律延禧總算恢複了理智,深知自己身份太尊貴,打死也不透露半句。
然而隨著遼軍戰敗,四萬遼軍盡付一旦,消息零零碎碎傳到耶律延禧的耳中,而耶律延禧這幾日也不停地遭受虐待折磨,以及不停地更換關押地點,到了這時,耶律延禧終於絕望了。
隨著耶律延禧和親衛們被看守得越來越嚴密,他就已知道,宋人就算沒發現他的真實身份,但也察覺到他的身份不一般,一定是一個分量極重的籌碼。
這個時候的耶律延禧,其實交不交代真實身份已不重要了。
宋人既然已認定了他的分量極重,就不可能輕易放了他,而且他身份的秘密根本不可能長久地隱瞞下去,別的不說,麾下那一百名親衛遲早會向宋人坦白的。
理順了邏輯後,耶律延禧倒也坦然,既然身份隱瞞不了,索性自己主動交代了,至少能換得比較舒適一點的俘虜待遇。
現在的耶律延禧和一百名親衛,被關押在大營後方的輜重營裏。
這裏是一片臨時搭建的營帳,輜重營裏大多是民夫,以及兩千龍衛營將士,趙孝騫吩咐後,兩千將士便重點看守耶律延禧等人。
俘虜待遇說不上好,每天也管兩頓飯,不過都是宋軍普通將士的夥食,錦衣玉食的耶律延禧實在吃不慣。
每頓倆烤餅,一碗涮鍋水似的菜湯,看吃不吃。
耶律延禧嫌棄不已,然而餓了兩頓後,終於還是沒逃過真香定律,不死就餓死,在這裏沒人慣著他。
半饑半飽地過著每一天,耶律延禧越來越焦慮。
宋遼這一戰,影響太大了,對他個人的影響更大,已然決定了他將來能否繼承遼國的皇位。
遼國皇太孫被俘的消息如果天下皆知,遼國的儲君必然要換人的,否則就算勉強登基,朝堂上也不會有人服他,曾經被俘的經曆甚至會被寫進遼國的史書,生生世世丟人現眼。
現在耶律延禧隻盼他的皇叔耶律淳能把消息掩蓋下去,把所有知情人都滅口,運氣好如果能被宋人釋放,或許他的人生軌跡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否則他若成了被廢的太孫,未來的命運簡直不敢想。
營帳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隨即帳簾被掀開,趙孝騫領著幾名禁軍走了進來。
耶律延禧見到趙孝騫,下意識便立正站好,姿勢乖巧得讓人心疼。
趙孝騫對耶律延禧的乖巧姿態倒是頗為驚奇,如此懂事的年輕人,都不好意思折磨他了。
進帳後,趙孝騫找了個地方坐下,隨即吩咐道:“來人,先把這人吊起來,鞭子蘸了鹽水抽一頓再說。”
耶律延禧大驚失色,急忙道:“慢著!趙郡公為何無故施刑?”
“因為你嘴硬,你不招。”
耶律延禧眼眶頓時泛紅,悲憤地道:“你問我了麽?”
趙孝騫一愣,下意識望向旁邊的陳守。
陳守無語地搖頭,是的,你什麽都沒問。
有點尷尬,但隻要自己保持高冷威嚴的模樣,尷尬的人就一定不是自己。
趙孝騫不怒自威地端正了坐姿,沉聲道:“我問你,你會招麽?”
耶律延禧愴然道:“在下在遼國時,無論任何人問我問題,萬事皆有回應,在下的態度向來是有口皆碑的。”
趙孝騫目露同情之色,看把孩子折磨成啥樣了,為了保命啥鬼話都敢說……
“好吧,先說你的姓名,身份,在遼國的官爵職位。”
耶律延禧黯然一歎,然後整了整淩亂破敗的衣冠,微微仰起頭。
頃刻之間,耶律延禧整個人的氣質陡然一變,悲苦可憐的階下囚突然充滿了高高在上的貴氣,那種睥睨捭闔的目光,猶如掌握眾生生死的神靈。
趙孝騫微微皺眉,這副死樣子,看得他有點不舒服。
旁邊的陳守似乎也感受到世子不爽的心情,立馬揚手一記耳光扇過去。
“我家世子問你話呢!你特麽擺你娘的什麽造型!”
耶律延禧被扇得頸骨差點錯位,頓時清醒過來,身上高貴的氣質陡然消失,急忙乖巧老實地蹲在趙孝騫麵前。
趙孝騫的眉頭頓時舒緩,啊!這就對了,難怪剛才那麽不爽,原來是這傻子站得太高了,趙孝騫不喜歡仰著頭看人。
蹲在趙孝騫麵前的耶律延禧垂頭喪氣地道:“在下,遼國皇帝之嫡孫,皇太孫耶律延禧。”
營帳內一片寂靜,趙孝騫睜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震驚地打量耶律延禧。
“你,你是……”
耶律延禧痛苦地閉上眼,點頭道:“是的,我就是耶律延禧,被遼國皇帝冊封為皇太孫的耶律延禧。”
說完耶律延禧渾身失去了力氣,無力地癱軟坐在地上。
姓名身份一旦交代給宋人,他已徹底沒了退路,人生的汙點洗都洗不掉了。
趙孝騫呆怔不動,腦中飛快運轉。
為何四萬遼軍傾巢而出,以拚命之勢追殺五千廂軍,為何耶律淳毫無章法,發了瘋似的全軍衝鋒與宋軍決戰。
一切的一切,終於有了答案。
“原來如此,難怪……”趙孝騫喃喃點頭。
皇太孫落到宋軍手裏,難怪耶律淳會發瘋,換了任何人當主帥都會發瘋。
一國儲君成了敵人的俘虜,簡直是這個國家的奇恥大辱,這誰受得了?
目光古怪地打量耶律延禧,趙孝騫端詳良久,緩緩道:“聽我部將說,你領著百來人莫名其妙衝向他們埋伏的山林,我想問問你,當時咋想的?”
耶律延禧臉上又露出悲憤之色:“我說我真是去打獵的,你信嗎?”
趙孝騫困惑地道:“隻是為了打獵?”
“純打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