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君臣相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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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延福宮。
趙顥穿著親王黃袍,從慶壽殿出來,表情灰頭土臉,夾雜著幾分尷尬。
沒錯,趙顥又進慶壽殿給向太後送禮了。
不出意外的,被向太後拒見了,趙顥隻好將禮物交給宮女,神情訕訕地告辭。
自趙孝騫赴任真定府後,趙顥隔三岔五便進宮見向太後,厚著臉皮變著花樣給向太後送禮。
最初幾次,向太後還很客氣地接待,叔嫂二人寒暄閑聊,氣氛十分融洽,向太後寡居深宮多年,不覺找回了久違的天家親情。
可是後來,趙顥就有點不對勁了。
送禮這種事,偶爾為之尚可,外人看來隻會誇趙顥會做人,重情義,誰說天家無親情,楚王殿下不就把天家親情維護得很好麽。
然而如果一個小叔子,隔三岔五拎著禮物往寡居的嫂子屋裏跑,這個舉動就很不對勁了。
宮裏向來是流言蜚語的重災區,宮裏那些地位卑賤的宦官宮女們,一個個看似溫良恭敬,實則都是流言的傳播者。
久而久之,趙顥經常求見向太後的事傳了出去,閑話越傳越難聽。
趙顥臉皮厚,從未在意過流言,但向太後不一樣,寡居多年的嫂子是要臉的,事關天家聲譽,太後猶重名聲,清心寡欲獨居後宮多年,臨到老了卻跟小叔子不清不白傳出閑話來,向太後自然不樂意。
於是後來趙顥幾次三番進宮求見向太後,都被向太後以身體不適拒絕接見,除了逢年過節,皇宮裏宗親團聚的場合,向太後已基本不再單獨召見趙顥了。
這就令趙顥很失落。
本打算當一條尊貴的皇家舔狗,結果人家還不讓舔。
走出慶壽殿,迎著宮人們古怪的眼神,趙顥失魂落魄地朝宮門外走去。
嫂嫂寡居這些年了,讓本王舔一舔會死嗎?
當然,古代人還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他們不知道後人寫的名著裏,叔嫂真的很容易搞出事的。
比如武鬆和金蓮,比如鐵扇公主和猴兒……
說實話,趙顥舔了這麽久,原本初衷是跟趙佶爭寵,不管趙佶要幹什麽,總之跟他對著幹就對了。
然而舔到後來,趙顥都有點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思了。
見了向太後幾次,盡管每次太後都是垂簾召見,但隔著珠簾,眼尖的趙顥也正眼打量過向太後。
向太後今年才四十許,本王見之也是風韻猶存呀……
今日毫不意外被打發,趙顥氣餒過後,暗暗下了決心。
以後還是要繼續舔,送禮不能停,反正不能落趙佶之下,他幹什麽本王也要幹什麽。
趙顥的性格有個不錯的優點,那就是絕不言敗,絕不內耗,生性樂觀且猥瑣,臉皮也奇厚。
這樣的人,無論處於任何環境裏,都很容易成功。
出了宮門,趙顥正要上馬車回王府,突見不遠處走來一道身影,定睛一看,竟是宰相章惇。
章惇此時也見到了趙顥,神情不由遲疑了一下,然後立馬露出笑臉,上前與趙顥主動行禮。
沒辦法,趙顥最近官兒比較大,比宰相還大。
“平章軍國重事”,雖不掌實權,但品階比宰相還高一級,宰相見了他也要主動行禮的。
嗯,年輕的官家幹出來的破事兒。
行禮過後,章惇笑吟吟地朝宮門一瞥,道:“楚王殿下剛從宮裏出來?”
趙顥咧了咧嘴:“是啊。”
“官家召見?”
趙顥頓時有點尷尬:“呃,非也,飯後無聊,散步消食……”
章惇眼神古怪地看著他,神特麽散步消食。
你消食進皇宮溜達?
想到最近聽到的某些流言,章惇不動聲色地道:“殿下體腴,多走動走動對身子也是極好的。”
接著章惇又道:“正好官家召見,殿下若有暇,不如一同入福寧殿?”
趙顥一愣:“這個,不合適吧?”
章惇笑道:“無妨,官家對殿下也是器重得很,今日召見本為邊疆之事,說來也算與殿下有幾分幹係,官家不會見怪的。”
“邊疆之事?”趙顥眨了眨眼。
既然與他有幾分幹係,多半便跟兒子趙孝騫有關了,莫非宋遼又開戰了?
趙顥本打算拒絕,然而轉念一想,他已是平章軍國重事,官家封他的官兒不是為了擺設,是有用意的,對軍國大事,該主動的時候不妨主動一點,莫讓官家失望才好。
於是趙顥欣然道:“既然章相公相邀,本王恭敬不如從命,章相公先請。”
章惇急忙道:“尊卑有序,殿下先請。”
二人推讓半晌,終於還是並肩入宮。
福寧殿內,趙煦今日的心情既怒又喜。
怒的是,後宮有了身孕的劉賢妃又作妖了,昨日向太後賜了孟皇後一支做工精巧的金步搖,劉賢妃聽說了氣得不行,又不敢跟向太後撒潑,一腔怒火發泄到趙煦身上。
剛才趙煦安撫了半天,又賜了她一堆首飾,這才將劉賢妃穩住。
血海深仇又添一筆,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特麽的等你卸貨的”。
說來劉賢妃已懷孕七個月,再過倆月就要臨盆了,對她肚子裏的孩子,不僅是趙煦,滿朝文武都滿懷期待。
如果是個男娃,那就祖宗保佑,大宋江山後繼有人,他便是毫無爭議的大宋儲君。
如果是個女娃,劉賢妃恐怕會被趙煦吊起來抽,一報這懷胎十月的作妖之仇。
這對天家夫妻都賭上了未來。
至於喜事,確實有一件,趙煦想想就眉飛色舞。
趙孝騫千裏送信,遼國入使真定府,請求宋遼重新勘定兩國邊界。
表麵上看似是兩國勘定邊界的小事,實際上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遼帝委婉地向大宋求和了。
強盛百年的遼國,自澶淵之後,在宋人眼裏已是無敵的存在,沒想到風水輪流轉,今日竟輪到遼國主動向大宋求和了。
對大宋君臣來說,這絕對是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不年不節的,趙煦都恨不得組織文武百官去太廟祭天了,沒別的,就想跟列祖列宗炫耀一下,老登們都睜眼看看,看朕多牛逼,你們做不到的事,朕二十幾歲的年紀就輕鬆做到了。
百年以後,朕的牌位放在太廟的C位,列祖列宗誰讚成,誰反對?
今日趙煦召章惇覲見,要商議的也是遼國請求勘定國界的事。
沒多久,章惇與趙顥進了福寧殿。
趙煦見趙顥也來了,不由一愣,接著便笑道:“楚王叔來得正好,此事正當與王叔一同商議。”
趙顥神情惶恐地道:“臣未奉詔擅瞻天顏,官家恕罪。”
趙煦不在意地擺擺手,笑道:“無妨,說來今日要議之事,也是托了子安的福,哈哈,子安在真定府如此爭氣,楚王叔沾一沾兒子的光有何不可。”
令宮人賜座後,趙煦將遼國勘定邊界的事說了一遍。
說完後章惇捋須沉吟不語,趙顥眨巴著小綠豆眼,一副不打算參與話題的樣子。
良久,章惇緩緩道:“不知官家意下如何?”
趙煦嗯了一聲,道:“朕認為,應該拒絕遼國所請,畢竟這是遼帝變相的求和,我大宋若答應了,兩國便隻能休戰止戈。”
“但是兩國若休戰,對前線的子安來說,可就束縛住手腳了,麾下龍衛營將士正是士氣如虹,無敵不克之時,此時休戰,無疑是折了我軍將士的銳氣,貽誤了大好軍機……”
章惇臉色不變,依舊沉吟不語。
趙煦見他久不表態,於是飛快地掃過他的臉頰,似乎想從章惇的表情上看出他的心思。
許久之後,趙煦忍不住道:“不知子厚先生可有高見?”
章惇歎了口氣,道:“官家恕罪,臣的想法與官家相左。”
趙煦眸中閃過一道光芒,卻滿臉堆笑道:“願聞子厚先生高論。”
章惇緩緩道:“河間郡王率麾下龍衛營將士,對遼屢戰屢勝,自然是好事,托眾將士之功,我大宋平白得了四百餘裏疆土,亦是可喜可賀,舉國臣民當慶……”
趙煦苦笑道:“子厚先生就直接說‘但是’吧。”
“但是,河間郡王麾下將士終究隻有三萬餘,縱有犀利的火器,也不一定是無敵,若真激怒了遼帝,耶律洪基不計後果調動舉國兵馬來攻,臣以為,河間郡王麾下的三萬餘將士不一定擋得住。”
“如果擋不住,那麽遼軍擊敗龍衛營後,必然不肯收兵,而是趁機大舉南下,占領河北東西兩路。”
“遼國君臣深深忌憚我大宋的火器,若得一勝,絕不會收手,隻會選擇一鼓作氣與我大宋全麵開戰,而我大宋除了龍衛營,說實話,並無勢均力敵之軍,後果實在難料……”
趙煦聞言臉色一僵。
章惇之言,其實並非沒有道理,隻是趙煦與章惇二人的立場不同,思路也就不同。
趙煦的立場是掌握戰場主動,以收複燕雲十六州為目標。
而章惇作為宰相,他的立場是穩住國內的局麵,不求開疆拓土,隻求江山穩固。
一個是進攻思路,一個是防守思路,兩種思路其實都沒毛病,隻看哪種思路符合大宋如今的現狀。
君臣二人各自闡述之後,殿內陷入了沉默。
唯有趙顥左右看了看,然後咂了咂嘴。
軍國大事太無聊了,要不……這會兒開個小差,想想接下來如何接著舔太後?
於是趙顥肥胖的身軀輕微一晃,然後兩眼呆滯,仿佛元神出竅的猴子,神魂不知飄向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