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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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朦的夜色之中,白衣少女清麗而光潔的麵孔已被他的手捂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對琥珀色的眸子,此刻仍睜得圓圓的,正難以置信似地朝著他望過來。
掌心那柔軟而略帶濕潤的觸感經由小臂、大臂抵達全身,李勖怔住,霎那之間,隻覺這陌生的接觸一下子就變得灼熱而滾燙,他立刻將手收了回去,黑暗掩蓋了臉色的漲紅。
韶音也有些發懵。
王微之也曾這樣捂過她的嘴,每每在她得理不饒人又喋喋不休的時刻,他鬥嘴失敗,便會冷不丁地出手,嘴上嫌棄地說著“阿紈,你可真吵”,末了還要惡劣地使勁捏她的臉蛋。
每當這個時候,韶音是一定會惡狠狠地咬他一口的。
他左手拇指上那月牙型的疤痕就是她咬出來的,從那以後他再捏她的臉時就會小心謹慎許多,一麵準確地避開她的牙齒,一麵擠眉弄眼地取笑說,“你屬狗的麽,怎麽動不動就要咬人?”
他大概是真的厭惡她,所以才總是這樣逗弄她,一點都不在乎她是不是生氣。
那麽李勖呢?
這個剛剛認識沒幾日的陌生男子,她名義上的丈夫,方才也用他那雙寬厚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她還沒嚷夠呢,還有一肚子的牢騷沒有發泄出來,就統統被他堵在了喉嚨裏。
可是韶音卻不想咬他,也不想與他繼續吵嚷或是鬥嘴。
他身上那股強烈而陌生的氣息,莫名地令她感到有些畏懼,還有一點羞赧。
“所以”,韶音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更理直氣壯些,“你的意思是要答應我一個條件麽?”
“是。”
他回答得誠懇且言簡意賅,一點也不像王微之那般聒噪,涼涼閑閑又透著慵懶的嗓音裏總憋著一股壞勁兒。
韶音使勁晃了晃腦袋,將那討人厭的王九郎從腦海中驅趕出去,“那……我要你像向我保證,無論我做了什麽,無論你有多生氣,你都不許與我動手,也不許對我大吼大叫。”
她說話時將小巧的下頦擔在了屏風頂上,看起來像一隻正在期待著什麽的小狗,李勖忽然很想揉揉她的腦袋,看看她這腦袋裏想的都是什麽,最後卻隻笑著搖搖頭,“你覺得我會與你動手,與你大吼大叫?”
韶音立刻就想說,前幾日你不就是麽?可是話到嘴邊,忽然又覺得好像不是那麽回事。他當時什麽都沒說,隻是要往屋裏走,是自己緊張得將金蛇信握到了手裏,還說要和他拚了。
想到此處,韶音不禁有些尷尬,小聲為自己辯解道:“你長得就是一副欺男霸女橫行鄉裏的模樣,我看見你就害怕。”
“那可真是對不住了”,李勖的聲音裏透出笑意,“現在呢,現在還怕麽?”
韶音眨了眨眼睛,認真地想了一會兒,“你若是答應我,我就不會再怕了。”
“好,我答應你。”
幾乎是她話音剛落,他便一口應了。
韶音正驚詫於他的爽快,便聽他又輕聲道:“你放心,即便你不說,我也絕不會那樣。”
李勖說完後便發現屏風上的小姑娘沉默了,明月移樹影,她的大眼睛為陰影遮蓋,他便猜不透她在想什麽。
半晌之後,隻聽她用一種近似無賴的口吻問他,“那我換一個條件可以嗎?”
李勖忍不住輕笑,“可以。”
韶音也被他的笑聲感染,唇角不覺莞爾,一時間心情都雀躍了起來,竟然隱隱地有些期待往後的時日了。
“先睡吧”,韶音說著重新躺了回去,“我一時半會還真不知道提什麽條件好,你得容我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再告訴你。”
翌日晨起,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浴桶之事,韶音大方地將新浴桶讓給了李勖,自己用回了原先那隻小巧的檀木桶。早飯時,李勖委婉地提出削減餐食種類的想法,韶音也沒生氣,隻教廚下保留幾樣自己愛吃的,餘下就不必日日都上了。
如此幾日,二人一直相安無事,轉眼到了韶音與趙化吉的約定之日。
趙化吉指望著早點再睹表嫂芳容,以解相思之苦,因此便提前了半個時辰來到醉香樓中,不料韶音卻是比他到的還早,他哼著小調推門而入時,她已經在窗邊榻上與四娘對坐飲茶了。
趙化吉的目光一經接觸到韶音就再也移不開。
這世上有些美人是一眼驚豔卻不耐看,有些則正相反,第一眼見到並不覺得如何,卻是越端詳越覺得有味道。
趙化吉自己的親妹阿萱,以及前日在這酒樓中被他調戲的女侍都屬於後者。
可是眼前這位微笑地望著他的表嫂卻既不屬於前者也不屬於後者,而是兼得二者之長,既有驚鴻一瞥之驚豔,亦得仔細端詳之妙趣,竟是越看越覺得姝色傾城,昳麗無雙。
她今日穿了一身湖藍色的寬大光錦男袍,一頭烏發並沒有梳成高髻,隻是鬆鬆地挽在了腦後,其上並未佩戴任何首飾,麵上也不曾施朱傅粉。
天然光潔的麵孔被潔淨黑韌的秀發襯得如同一塊瑩然生光的美玉,望之有如姑射神人,那一身雪白的肌膚好似平生不會流汗一般,隻看著就教炎熱的暑夏平添了一股清涼之意。
如此骨秀神清之女郎應是不會教人生出任何褻瀆之意才是,可謝女那張光潔小臉上的五官卻生得過分明豔,不說話時便如山巔之雪、中天之月,泠然一段皎色,可若是說起話來……那便是明眸善睞,顧盼生輝,唇角眉梢都帶著一股天然的嫵媚,令人看了心癢得要命,恨不能就地將她剝個幹淨,摟在懷裏仔細把玩一番,之後再將她狠狠壓到身下,看看這般會笑的美人哭泣求饒時該是何等令人**的模樣。
趙化吉咕咚吞了一口口水,此女年紀尚輕,若是假以時日,得人調|教,再添幾分成熟的風韻,不知該是何等的人間尤物。
他心裏這般想著,徑自忽略了一旁的四娘,隻對著韶音長長一揖,笑著道了一句:“多日不見,不知阿嫂可還安好?”
這才三天而已,他卻說多日不見,不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意思麽?
韶音已在心中抽了這廝一百個大耳光,嘴上卻隻忍著厭惡道:“不見巨光,茶飯不思,一點兒也不好!”
趙化吉嘿然一樂,隻道美人兒這副西子捧心一般的蹙眉模樣是在衝自己撒嬌,覺得骨頭都輕了二兩,恨不能將整顆心都捧給她看,更何況是區區一柄劍。
“阿嫂請看,這是什麽?”
趙化吉原本還想再抻她一會兒,可一見了伊人的玉麵便方寸大亂、什麽章法都顧不得了,急吼吼地便將那柄寒光凜凜的寶劍遞了上來。
韶音一見巨光便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拿,趙化吉此刻才恢複了些神智,隻將手向後一撤,就教她撲了一個空。
隨後嬉皮笑臉道:“阿嫂且慢,此劍雖是謝氏舊物,如今卻已是叔父的愛物,想要物歸原主可是並不容易!阿獠也是冒著天大的風險,這才將此物竊了來。回頭若是教叔父知道了,可就沒有阿獠的好日子過了。”
趙化吉說的倒也不是假話。
巨光劍於謝氏而言具有非同一般的含義。趙勇洗劫謝氏莊園別墅,固然將其中值錢的東西掃蕩一空,然最珍愛之物也隻有這柄寶劍。
奪謝氏之劍便是奪謝氏之權、打士族之臉,是以,此劍對趙勇而言也是意義非凡。
既然如此,趙化吉又如何敢與叔父開口討要?直到昨天夜裏,他仍在猶豫要不要真應了謝女的請托將此劍竊出。若是爽約,按照此女的脾性,一定會將他醉酒調戲民女之事告知李勖,對於李勖這位表兄,趙化吉實在是又恨又敬又怕。若是教他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隻怕他真的會不顧親戚之誼,直接打他個五十軍棍。
趙化吉想到此處隻覺臀部一緊,隱隱似有疼痛傳來。而那皮肉之苦還是次要,軍棍真要打下來,傷的主要還是顏麵,他在舊部麵前的威信亦會大損,實在是不值得。不唯如此,若是反悔,他與阿嫂之間私下的勾連也會就此終結,往後……怕是就沒有機會了。是以,趙化吉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對不起叔父一回。
韶音一聽趙化吉這話便也不忙著去拿劍,“這個阿獠不說,我心中也是清楚。隻要你將此件交還於我,我答應你的事定然不會反悔。”說著衝趙化吉粲然一笑。
這一笑當真是光耀萬物,百媚橫生,看得趙化吉骨酥肉軟,隻恨四娘在側,不能好好與美人溫存一番。
心旌搖蕩之際,趙化吉出口的話更帶上了幾分曖昧的試探之意。
“阿嫂說得輕巧,萬一回頭告知了表兄,阿獠豈不是人劍兩失?”
韶音的笑容仍掛在嘴角,眉已微微挑起,“哦?那要如何阿獠才肯信呢?”
趙化吉的目光已經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個遍,隻見她頭上雖未簪帶,雪白的腕子上卻套著一隻玲瓏的玉鐲,當下便睃著那手腕笑道:“若是阿嫂能取下一件隨身小物與我,咱們便是以此為信,我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這話一出,就連四娘也覺得不妥:阿嫂是兄長之妻,如何能將隨身之物贈與趙化吉這位表兄?
韶音也現出了一副為難的模樣,低頭猶豫了好半晌方才勉強道:“既然阿獠非要如此,那我也隻好答應了,隻盼你保守秘密,莫要說與第四人知曉罷了。”
說著便將腕上的玉鐲褪了下來,放在掌心遞過去,眨眼道:“阿獠,一手交鐲,一手交劍吧。”
趙化吉此刻真是心花怒放,連對李勖的畏懼都顧不上了,直將巨光遞了過去,緊接著便從韶音攤開的掌心裏拿過了那隻玲瓏的羊脂玉鐲。
美玉觸手生溫,顯是還帶著玉人的體溫,趙化吉摩挲著這玉鐲,便如久渴之人乍然喝到了一小口水,非但不解渴,反倒更覺渴得要命了。
眼前的美人似乎與他心有靈犀,竟然笑吟吟地端起一盞茶遞上前來,“如此便要多謝阿獠了,今日身子不爽,便以茶代酒,與阿獠同飲一杯,以示絕不背棄諾言之意。”
趙化吉的魂都要被她勾去了,哪裏還有不應的,直飄飄然地接過了美人遞過來的玉盞,與她輕輕一碰,接著便一飲而盡。
酒不醉人人自醉,一杯清茶入口,趙化吉竟有種頭暈目眩、飄飄欲仙之感,再看眼前的美人,那一雙橫波妙目已眯得狹長如狐,紅唇淺勾,當真豔麗不可方物。
“好喝嗎?”
美人的聲音一如九天仙樂,飄忽忽地傳到耳畔,直聽得他如癡如醉,不知身在何方。
“好喝、好喝!”
趙化吉身子一晃,向前趔趄了一步,恍然分不清此刻是現實還是夢境,目眩神迷之中,隻見美人的紅唇忽地向外一咧,露出了一排潔白小巧的貝齒,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裏,趙化吉忽然覺得天旋地轉,大腦昏沉,腿一軟,接著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四娘“呀”了一聲,滿臉都是驚詫,“阿嫂!他、他怎麽了?”
韶音衝她比了一個低聲的手勢,拎著裙角走過去,一麵查看他是否昏死,一麵彎腰去取他手中的玉鐲。
忽然,那直挺挺倒地之人猛地攥住了韶音的腕子!力氣之大,一如癲癇之人發作一般,直攥得韶音嘶了一聲,一下子流出了淚來。
四娘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呆了,待反應過來之後幾乎飛奔過來,照著趙化吉的胳膊就是一腳。
好在趙化吉隻是攥了韶音一下,緊接著就鬆開了手,昏死過去不省人事了
“阿嫂,你的手……”四娘的小臉唰白,韶音白皙的手腕已經被掐出了一圈嚇人的淤青。
韶音忍著疼繞了繞腕子,“沒事,沒傷到骨頭”,接著便朝門口道:“冬郎快進來!”
四娘疑惑地看向門口,便見謝家的小郎君一陣風似地刮了進來。
“阿姐,你沒事吧?”
隻因事先得了阿姐的吩咐,不喚時不許進來,謝候方才生生忍住了衝進來的腳步。此刻一見韶音手腕上的淤青,當即便怒不可遏,照著趙化吉的臉連踹了好幾腳。
待要再踹已被韶音拉住,“好啦,辦正事要緊。”
四娘此刻還蒙在鼓裏,並不知道阿嫂所說的正事指的是什麽,卻見謝候將趙化吉翻了個身,三下五除二就將他衣服解了,褲子一褪,直露出光溜溜一方屁股來!
四娘趕緊捂住臉,透過指縫,又見謝候從懷裏取出一隻布包,抖落開來,上麵是一排銀光閃閃的細針,內裏別著一隻墨囊。
謝候取出一根針,在墨囊中蘸了蘸,懸到趙化吉屁股上方時忽然覺得有些為難。
倒不是他心慈手軟,隻是他平素練習丹青所用的都是上好的絹帛,而趙化吉的兩瓣尊臀則肥圓黑亮,實在令他覺得難以下手。
“趁著他此刻藥性還在,快點動手,事後好好清洗一番就是了!”
聞聽韶音催促,謝候下了好大的決心,方才刺下了第一針。
四娘不敢過去看,隻紅著小臉兒問韶音,“阿嫂,那上麵刺的是什麽字呀?”
韶音已經笑得見牙不見眼,“明天你就知道了!”
待到出得酒樓,韶音招來街上一個小乞兒,給了他一袋錢,“知道校場在何處麽?去告訴李將軍,他手底下的校尉趙化吉酒後調戲民女,現下正大鬧醉香樓,還請他趕緊派人過來!”
那小乞看著與四娘差不多年紀,雖是破衣襤衫,生得卻很是機靈,接過錢後不忙著跑開,而是問道:“若是李將軍問我,是何人教你來的,我該如何答複?”
韶音想了想,笑道:“你就說是一位抱著兩個孩子的小婦派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