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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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了喧嘩熱鬧的銅駝街,京口軍鎮逐漸展現出樸素的麵貌來。白牆黑瓦的低矮民居三三兩兩聚落成裏,不少院落門口張曬著漁網,可見是靠江吃江的捕魚人家。
    愈往江邊行進,視野愈是開闊。
    潮濕的江風裹挾裹挾著腥氣撲麵而來,夏末的暑熱並未因此而減退,反倒更增添了幾分悶蒸之意。
    小乞收人錢財、忠人之事,一路將兩根蘆柴棒似的瘦腿倒騰得飛快,黑黃的小臉上已經浮出了一層薄薄的油汗。
    盧鋒已經跟了這小乞丐一路。
    他奉將軍之命,一早來到銅駝街上給幾家首飾鋪子送贖買的銀錢。待到出得門時,一眼便看到對麵醉香樓門口那一對分外惹眼的謝氏姐弟。
    盧鋒雖識得將軍夫人,但卻並未正式拜見過。又奉命在身,若是夫人問起,也不知如何回答,因就沒有多事上前,隻是隱約聽到夫人要這小乞丐去給某人傳話,似乎是有什麽要緊事。
    眼見著這小乞丐徑直往江邊軍營方向而去,盧鋒心裏頓時好奇,於是便隱匿了行跡,悄悄地跟在後麵。
    果然,這小乞丐步履匆匆,幾乎一路小跑著來到了校場門口,一見到門口把手的兵勇卻止住了步子,逡巡不敢前進。
    盧鋒見狀立即現身,裝作不知情道:“幹什麽呢,為何在軍營門口鬼鬼祟祟?”
    這小乞丐很是機靈,見到這位一身戎裝的軍爺倒也不急於答話,而是不慌不忙地先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之後才甕聲甕氣道:“敢問軍爺是何人,可識得李將軍嗎?”
    盧鋒見這小叫花子年紀雖小說起話來卻很沉穩,因就點點頭道:“嗯,我乃李將軍的侍衛長盧鋒,你找將軍何事?”
    小乞丐料想若是不說實話恐怕是難以進入軍營,因就將醉香樓門口那位美貌女郎囑咐他的話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之後不忘一本正經地朝盧鋒一揖,“還請軍爺代為引見。”
    盧鋒一聽這話頓時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隻怕是夫人設了局,想要教訓趙化吉那廝一頓。
    盧鋒自李勖還是隊主時便跟在他身邊,自然與他心意相通,早就看不慣趙化吉多時。然而,他雖樂見趙化吉倒黴,今日卻不敢貿然教這小叫花子進去。
    若是往常也就罷了,今日營中卻有兩位不速之客,一位是徐州別駕刁揚,另一位則是趙化吉的叔父趙勇。這二人一早來檢閱大軍操練,隻怕此刻還在營中,若是教小叫花子進去傳話,隻怕會傷了趙勇的顏麵,亂了將軍的計劃。
    可若夫人之舉乃是將軍授意,被自己橫加阻攔,那豈不是弄巧成拙?
    盧鋒正躊躇,那小乞丐似是看出了他麵上不願的意思,瞅準了一個空,貓著腰就要往裏頭鑽。盧鋒豈能任由他闖進大營,當即便喝了一聲,兩步追上去,一把薅住了他的脖領。
    這小乞丐不過十三四歲年紀,渾身上下沒有幾兩肉,瘦得隻剩了骨頭棒子,掙紮起來卻拚命得很,盧鋒一時小看了他,竟然差點兒讓他給掙脫了。
    小乞丐被門口的兩個守衛一左一右製住,見掙紮不過,索性扯開嗓子開始喊,“李將軍!你手下的趙——”
    守衛扯下頭巾,堵住了他的嘴。
    小乞丐被堵了嘴依舊嗚嗚地不肯消停,盧鋒叉著腰瞅了他一會兒,末了笑道:“叫嚷什麽?軍營重地,豈容你喧嘩!給我老實在此候著!”
    正轉身欲走,卻聽身後一人笑道:“盧侍衛,不知這小郎如何得罪了你,為何不教他說話?”
    來人相貌清臒,神采飛揚,手持一柄羽扇,正是軍師溫衡。
    “溫先生來得正好!”
    盧鋒正拿不定主意,一見溫衡便如見了救星,幾句話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個清楚。溫衡沉吟一會兒,笑道:“難得這位小哥為人辦事如此盡心竭力,若是今日見不到將軍的麵,恐怕他是難以與人交代了。也罷,就請盧侍衛領他進去,將軍聽後自有決斷。”
    營房之中酒宴正酣。
    上首主位依次坐著趙勇和刁揚,李勖坐在二人對麵,趙勇軍府的主簿、參軍和別駕府的一幹隨從坐在下首,李勖帳下祖坤、褚恭諸校尉陪坐。
    趙勇心情不佳,幾杯酒水下肚已喝得紅頭漲臉,此刻正乜斜著眼打量李勖。
    他今日諸多不順,先是出門時發現不見了巨光寶劍,匆忙之間也不及細細審問下人,為此自是十分不快;隨後至營中觀看操練,眼見著一個個京口兵痞渾都變了麵貌,牙旗漫卷、殺聲震天之中,自是整齊劃一,操練有序,心中著實是震動不小;再往後就是這一席酒水,雖也有菜有肉,可還是太過寒素,席間練一班歌舞也沒有,可見李勖小兒並未將他放在眼中。
    趙勇恨恨咽了一大口酒,他與刁揚今日前來,並不是為了檢閱大軍,而是為了與李勖商議一件要事。
    荊州傳來可靠消息,南郡公何威一連多日水米不進,恐怕駕鶴之日就在眼前。一旦何威過世,他那位野心勃勃的兒子何穆之恐怕就會采取動作。朝廷無可用之兵,唯有倚仗北府,那麽北府軍發兵之日也就不遠了。
    這事原也沒有什麽可以李勖商量的,可是趙勇心裏打的卻還有另外一隻算盤。
    他素來與士族不睦,與小郎君司馬德明更是尿不到一個壺裏。何氏雖也是氏族,但畢竟多了幾分勇武之風,倒是與他頗為投契,此為其一。
    更重要的一點在於,何氏雄踞上遊多年,糧草充足、兵強馬壯,一旦發難,建康位於下遊,自然是十分被動。趙勇若是出兵保建康,免不了與何氏打一場惡戰。
    可若是選擇靜觀其變,或是幹脆倒戈,那便可與荊州軍來個裏應外合,屆時建康便如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一旦何氏篡位,他便有從龍之功,或許還可更進一步,與那王謝二族平起平坐也未可知。
    此乃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之事,刁揚似乎也有此意,二人相互試探,依舊猶豫不決,因就決意借著檢閱之名將消息透露給李勖,看看他的反應再說。
    不想,李勖卻似沒聽懂他的暗示一般,隻道:“荊州雖有上遊之利,卻並非穩操勝券。若從京口出兵,駐師潥洲,與豫州形成掎角之勢,聯手對抗何氏,何氏孤軍深入,必然不能持久。都督勿要憂慮,屆時李勖願為先鋒,為都督解憂。”
    趙勇不知他是真沒聽懂還是裝傻,看著他的目光就深了幾分。
    忽然,聞聽有人在門外高聲唱“報!”
    眾人紛紛向門口看去,李勖聽出是盧鋒的聲音,便教進來。
    小乞丐跟著盧鋒進入闊大的廳堂,見到一屋子的武將大人麵上絲毫不見怯色,隻將屋裏的人打量了一圈,便準確地鎖定了要找之人。
    “草民見過李將軍!”
    小乞丐聲音洪亮,行止頗為知禮。
    李勖知道盧鋒是個有分寸之人,此刻見他忽然引一個小乞丐上堂,便知此中必然有溫平機的授意,因就溫聲教小乞丐上前回話。
    “你尋我可有何事?”
    “回稟將軍,是一位抱著兩個孩子的婦人遣我來的,她要我告知將軍,您帳下校尉趙化吉酒後調戲民女,此刻正大鬧醉香樓,還請將軍速速遣人前去。”
    此話一出,滿堂皆靜,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趙勇。
    趙勇沉默了一瞬,隨後驀地笑開,與李勖道:“阿獠這小子,定是喝醉後撒起了酒瘋!也罷,他如今既在你的麾下,我這叔父也是管不著了,你也莫要為難,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最好給他個教訓,也教他往後長點記性!”
    這話說得倒是漂亮,不過座上人皆心知肚明,都督此話不過是給李勖幾分薄麵而已,真要是按軍法處置了趙化吉,隻怕趙勇會當場翻臉。
    於是,眾人又齊齊看向李勖。
    李勖一笑,隻與趙勇拱手道:“趙校尉今日告了病假,此刻該在家中休養才對,隻怕沒有力氣出去飲酒鬧事,真相如何還未可知,需著人查看方可定論。我這裏人手不足,可否問都督借幾個人隨盧鋒一道前往醉香樓?”
    趙勇笑意不達眼底,“在你營中,一切照你的意思辦就是。”
    盧鋒帶著一幹人等領命而去,不到兩炷香的功夫便將昏死過去的趙化吉拖了回來,趙化吉先是屁股糟了一回難,方才又被拖拽下馬一路從大營門口顛簸到堂上,此刻已經有了一點要轉醒的意思,口中便含含糊糊地說著夢話,聽著像是“阿嫂”,“美人兒”。
    李勖先前聽小乞丐說是一位抱著兩個孩子的小婦遣他來的,當時就覺不對,若真是趙阿萱,她怎會如此坑她的阿兄,此刻聽了趙化吉這兩句囈語,心中頓時有了猜測,臉色便陡地一沉,朝左右喝道:“給他醒醒酒!”
    一個小卒欲出門取水,卻被盧鋒止住,盧鋒隨手抄起地上一壇酒,兜頭便朝著趙化吉潑去。
    趙化吉今日可是滴酒未沾,此刻被潑了一身倒是真的酒氣熏天了。一個激靈過後,他緩緩睜開眼來,隻見麵前哪裏還有美人阿嫂,倒是叔父趙勇、別駕刁揚,還有臉色陰沉的李勖一幹人等,此刻俱都麵色不善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