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禮物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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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舟舟靜靜地佇立在略顯空曠卻又被盎然春色所填滿的庭院之中,目光直直地望向那扇方才閉上的房門,心頭原本如潮水般湧動的激動情緒,此刻正一點一點地冷卻下來。
    “小舟。”
    沒一會,蘭溪從屋內返回,手中緊緊握著什麽,隱隱約約透露出紅色,卻看不出具體是什麽物什。
    她緩步走到舟舟麵前,臉色略帶猶豫,就在舟舟以為她要將那抹紅色的物件交給她的時候,她卻額外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精致的藥盒,然後仔細將盒中的膏體均勻塗抹在舟舟的掌心上
    ——準確來說,是塗在那些因為舟舟日複一日刻苦練習而留下的一道道還未來得及愈合的傷疤上。
    蘭溪歎了口氣,抬頭點了點舟舟的額心:“你呀,和你阿爹一樣,一練起劍來就不知道天地為何物,也是個小癡子!”
    冰涼柔軟的觸感,還帶著那股舟舟自還是個嬰孩的時候就一直縈繞在她鼻尖的淡淡藥香,讓她不由愣了愣。
    舟舟看著低下頭來,看著專心又為她另一隻手塗抹藥膏的蘭溪,冷不丁問道:“阿娘不是一直不同意我和阿爹一樣成為一名劍修嗎?”
    不止是蘭溪,甚至包括從小一直很疼愛舟舟的阿老。
    畢竟,在那時,醫修與一名在戰場上直接與敵人浴血廝殺的劍修相比,實在要安全太多。就連舟舟自己,不也總是為出門遠行抗擊魔族的阿爹提心吊膽嗎?
    說到辛檀,舟舟她阿爹,舟舟就忍不住直搖頭,心中滿是無奈。
    想當年,為了引誘舟舟這個雖然心智已經有二十多歲,但肉身年齡隻有五六歲的小娃娃跟他習劍,大餅一張跟著一張,各種大道理天花亂墜,像極了各種高考前的激勵講座,把舟舟說得那叫一個熱血沸騰,對劍修充滿前所未有的向往和期待,更是揚言:“老子就是要做天下第一劍修!”
    而喊完這句話的後果就是——她,還有她老爹不得不各自吃他們阿娘\\娘子的一個大板栗。
    然後的然後——她阿爹這個老婆奴就因為他親愛老婆的一番敲打,再也不敢明目張膽教授舟舟成為一個劍修的,隻是偶爾在暗地裏稍微提點一下。
    可這對於舟舟這個已經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貪心鬼完全不夠哇!
    欺詐,這是赤裸裸的欺詐事件!
    於是,越想越氣的舟舟一把扔下所有醫術課業,毅然決然跑到昭明天宗,成為了鴻銘的最小的弟子。
    即便她已經拜了師,後來舟舟每次回浮源,她阿娘每次話裏話外也從來不曾放棄“勸女學醫”計劃,雖然每次舟舟的腦海裏都忍不住冒出來一句話:“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蘭溪聞言,手中動作隻是稍微一頓,十分自然地反問:“我不允,你就學醫?”
    說到這,蘭溪抬頭抿唇,帶著打趣的意味:“或者,你現在放棄棄劍從醫,也不是不行。”
    舟舟的表情微微一滯,眼前這熟悉的帶著三分打趣意味的笑容之下,分明就還藏著七分難以忽視的認真,以往的經驗告訴她,隻要她稍稍有所猶豫,下一刻一定會被無情地摁到書桌前讀醫書。
    不脫一層皮,別想從書房裏出來!
    想到這裏,舟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心顫,連忙將目光移開。
    可誰知,這不經意間的轉動視線,卻恰好定格在蘭溪頭上那枚玉質牡丹發梳上。
    這牡丹乃是由一片片晶瑩剔透的玉片雕琢而成,層層疊疊的花瓣相互交錯,每一片花瓣各具特色,仔細看,葉片、花瓣上隱隱還有欲滴未滴的露珠。雖說工藝算不上登峰造極,但勝在心思奇巧,隻一眼,便能讓人感受到製作者傾注其中的心思。
    舟舟的目光定在隱藏在花瓣後麵的一片小小葉片上許久,隨後才疑惑地指著問道:“阿娘,這片葉子似乎有些奇怪。”
    蘭溪摸了摸,指尖在觸及牡丹葉片時一頓,隨後她瞥了舟舟一眼,頗有些無奈道:“這不是你當年和小酥吵架爭論弄壞的?”
    舟舟眨了眨眼,恍然中又帶了些許的不好意思:“是哦。”
    “你呀……”
    “扣扣——”
    蘭溪話音未落,便有人敲響院門。
    來人並未出聲,但蘭溪好像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一般,笑盈盈地走向院門,將人迎了進來,舟舟這才將走進來的三人看得分明。
    其中一人自不必多說,便是前不久說是要將空間留給舟舟母女二人的桑淮。
    可真正吸引舟舟目光的,卻是站在最前方的那女子。雖然這女子臉上從左額角一直延伸到右頰處橫亙著一道長長的傷疤,乍一看上去頗為猙獰,卻絲毫不能妨礙這女子由內而外散發出的,能讓人從人群中一眼就被深深吸引的魅力。
    無關相貌,全然不過是因為這女子舉手投足間的舒展大方,還有那昂揚向上的精神麵貌,耀眼得直讓人的眼睛挪不開眼。
    舟舟一時沒忍住,“周玉”上身:“這位姐姐好生漂亮——”
    話還沒說完呢,一個毛栗子就打在了頭上。
    舟舟:┬┬﹏┬┬
    她淚眼汪汪地回頭,便正好看見蘭溪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淡定糾正:“這是你南姨。”
    南姨?
    南?陣法師?
    舟舟一聽到這個姓氏,腦子裏就立馬冒出來一個自己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可能性。
    她歪了歪腦袋,越過門口擋著的南姨還有桑淮,將目光定在隱在最後,正在笑著的請瘦身影上。雖然
    笑笑笑,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誰還沒被家長打過,多正常一事啊!
    不過目前也不是爭辯這種事情的時候,舟舟在那少年還有南姨臉上隻稍稍看了幾眼,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雖然最後那人看上去比剛剛認識的時候要清瘦一些,更年輕一些,約莫隻有十六七歲,甚至連氣質都還要憂鬱幾分,但那眉眼、相貌,絕對就是桑亭之無疑。
    是了,乍一看過去,桑亭之與繁淵長相十分相似,若是不熟悉二人的人遇見了,必然會將二人混淆無疑,但其實這二人最大的區別就在這眉眼之處。繁淵的眼睛相比之下要更細長銳利一些,桑亭之的眼睛則因為圓潤而更顯得清潤溫和。
    而桑亭之的眉眼與眼前這明豔女子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舟舟的心思百轉千回,麵上卻不顯露,十分乖巧向著對麵那明媚女子躬了躬身:“南姨好!”
    “還有我呢?”桑淮冒了出來,滿臉期待。
    未等舟舟回答,南姨便很是嫌棄地將桑淮撥開,絲毫不管桑淮在旁委屈幽怨的小眼神,反倒拿出一個精致的盒子打開遞到舟舟麵前:“莫管他,這是給你的禮物,看看可還喜歡?”
    隻一眼,舟舟本想客氣著拒絕的話卻如何都沒辦法說出口來。
    雖然吧,說起來,她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了,什麽寶貝沒見過?
    昭明天宗傳承萬年,珍寶閣裏隨便拿出去一件寶貝都能叫外麵的無數修士為之瘋狂,可畢竟所有權不是自己的,就算口水流了一地,那也隻能飽飽眼福。
    再加上各個煉器師的審美各有不同,且受限於材料,法器的樣式往往就在暴發戶式審美和功能性作用這兩個極端之間反複橫跳,還當真沒有幾個法器能如眼前這隻玉鐲一般一下子就能擊中舟舟的少女心。
    “這是給我的?”舟舟問道。
    “自然。”
    陽光下,晶瑩剔透的綺羅晶玉鐲就像草莓一樣鮮嫩欲滴、可口動人,一看就……就相當值錢啊!
    一看見舟舟這不值錢的模樣,蘭溪就忍不住扶額,實在沒想清楚這孩子咋出去一段時間就成這樣了?
    好在這種丟人現眼的時間不是太長,這邊南姨見舟舟已經妥帖將禮物收好,連忙進入了下一個流程:“亭之,不是有東西要送給舟舟妹妹嗎?”
    舟舟眨了眨眼,看看南姨,又看看蘭溪,最後很是羞澀地將目光定在南姨身後一直沒有出聲的桑亭之身上,“亭之哥哥真是太客氣了,其實用不著講那些虛禮的。”
    話是這麽說,眼神裏的期待卻像是隨時都要迸發出來一般,亮得驚人!
    桑亭之見到之後微微垂眸,卻恰好將眼中的笑意也一並遮掩下來,隨後很是規矩地向舟舟躬身抱手:“阿沅妹妹,好久不見。”
    隻是還未等他站穩身體,腦袋上便結結實實挨了一掌。
    不同於舟舟之前的吃的板栗,這一巴掌,是真真結實極了!聽得舟舟忍不住一個激靈,心中默默感激起了母上大人的不殺之恩。
    而挨了一巴掌的桑亭之想來一本正經的臉上也難得看出了些委屈:“阿娘——”
    這和舟舟往日認識的那個時刻保持穩重、波瀾不驚的桑亭之相比,竟多了許多符合同齡人的鮮活氣息和真實感。
    “小時候不是還喚舟舟妹妹嗎?如今這般板正作甚?一點都不可愛了~”
    舟舟身有同感地附和點頭。
    桑亭之辯解:“我是想著阿沅……”
    在南姨攝人的眼神下,桑亭之隻得連忙將那兩字吞了回去:“妹妹長大了,再喚乳名是不是不合禮儀?”
    “名字而已,我們浮源可不講究這些。”無論是大名,抑或是十歲之前的小名,都隻是個稱呼罷了,更何況自舟舟離家出走以後,喚舟舟小名的到底還是占了大多數的。
    她這麽說,桑亭之的又拗不過他阿娘,隻能順著他阿娘的話說:“舟舟妹妹,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舟舟:“???”
    又是書?總不能當著她親阿娘的麵送給她劍法書吧?
    會被打出去的吧?
    舟舟心裏“咯噔”一下,瞬間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她目光直直地盯著眼前的這本書,雙手微微顫抖著將那本書拿起來,在如得了帕金森一般的翻書過程中,眼神也隨之一步步黯淡下來,整個人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夢想和動力,宛如一條毫無生氣的鹹魚。
    這書確實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寶——用了類似於投影的方式將一張張複雜的陣法圖刻印在書中,每翻開一頁,都會有一張全新的陣法圖從書頁中浮起,將其自身的構圖以及相應衍生圖的布陣方法和解陣技巧逐一清晰地展現在舟舟的眼前。
    其中所包含的細節之繁多、變化之多樣,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若是有其他的陣法師在場,看到這樣一件寶物,隻怕會高興地像個兩百斤的胖子!
    隻是,在舟舟看來,這無異於像是給剛剛高考完的高中學子送了一本五三,一本十年真題,外加一些深化練習冊一般魔鬼!
    尤其是翻到最後一頁,那複雜地眼睛都看不過來的複雜大陣時,舟舟猛然抬頭,震驚了不下一百次的瞳孔都快碎了,試圖從桑亭之的臉上找到一點點戲謔的意味。
    奈何,年紀輕輕的桑亭之滿臉的認真。
    認真地不能再認真了。
    舟舟:“這是送給我……看的?”
    桑亭之點頭:“之前不是說過覺得陣法圖很有意思嗎?我便特地做了這冊子送給妹妹。”
    舟舟扯了扯嘴角,她說過陣法圖有意思?這貨不會仗著她不會當場發作坑她呢嗎?
    陣法圖有意思?這輩子都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舟舟勉強笑了一下:“是嗎?亭之哥哥人還怪好的嘞。”
    桑亭之:“妹妹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