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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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場之人隻要不是傻的,都能品出王四娘子尖銳的態度。
    但大都是看熱鬧的想法。
    誰也不想平白得罪了王瀅,畢竟這可是王氏的掌上明珠,素來眼裏揉不得沙子,睚眥必報。
    班漪方才已經幫過一回,何況她已算是半個長輩,總不好摻和進這些小女郎們的事情中,欲言又止。
    蕭窈迎著王瀅倨傲的視線,扯了扯唇角。
    她心中想的是“誰愛來誰來”,但念及臨行前重光帝的叮囑,還是緩緩道:“我才疏學淺,琴棋書畫都談不上精通,還是等何日學出些模樣,再來叨擾娘子吧。”
    王瀅冷哼了聲,示威似的,目光從在場這些女郎們臉上掃過,最後仰頭看向老夫人:“祖母聽見了,公主自己不願來的,將來可別怪我。”
    “你啊……”王老夫人抬手在她眉心點了下,似是責備,可最終也沒就此多說什麽,隻道,“好了,你們年紀輕輕的,也都別拘束在我這裏了。今日日光晴好,到園子裏逛逛,有什麽想玩的、想要的,隻管吩咐仆役就是。”
    言畢,又向班漪道:“你若無事,留下陪我說說話。”
    班漪縱使是有事,如今也隻能點頭。
    蕭窈對上她隱隱擔憂的目光,笑了笑,示意她盡管放心,而後同眾人一道出了門。
    能在老夫人院中陪著說話的女郎,皆是士族出身,且非那等家道中落之流。
    她們彼此大都相熟,這些年時常往來,關係極其穩定。
    王瀅自小就是這其中“眾星捧月”的對象。
    她方才已經表露對蕭窈的不喜,哪怕老夫人發話,也不肯讓人參與雅集。其他人“聞弦音而知雅意”,自然也不會接納蕭窈。
    一路走來,其他人簇擁著說說笑笑,蕭窈則成了那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無人理會,格格不入。
    這其中有那日在學宮外見過的謝、陸兩位女郎。
    謝娘子似是對她的處境心有不忍,回頭多看了兩眼,隨即被陸娘子挽著小臂拉走了。
    青禾亦步亦趨跟在蕭窈身後,眼圈都快紅了:“她們怎麽能這樣?您可是公主……”
    “公主又如何?”蕭窈撫過絲絹紮成的花枝,輕聲道,“誰坐在皇宮那個位置上,都由她們父祖說了算,我這個半路公主,算得了什麽呢?”
    蕭窈對此認知明確。
    隻是一時並沒想明白,自己初來乍到,王瀅對她的敵意究竟因何而起?
    一行人走走停停,行過木拱廊橋,到了設宴的湖心島上。
    也不知王家建這引仙園時耗費多少,竟生生引淮水支流,在其中挖出偌大一個湖泊。又這湖心的島上,築假山,建亭台軒榭,意在仿傳說中的蓬萊仙境。
    此處已聚了各家前來祝壽的兒郎,博弈投壺。
    王家勢大,建鄴有頭有臉的士族大都能扯上姻親關係,適逢老夫人六十大壽,廣發請帖,各家自是無不應的道理。
    來之前班漪還曾打趣過,叫她趁此機會好好看看各家兒郎。
    可如今放眼看去,蕭窈並沒記著任何一張臉,隻覺著仿佛都差不多,一樣的寬袍廣袖、衣袂飄飄。
    也不知是哪位,或是哪幾位,身上的熏香用得太過濃烈。
    清風拂過,令人頭暈目眩。
    青禾不著痕跡地扯了扯蕭窈的衣袖。
    被眾星捧月哄了一路依舊興致缺缺的王四娘子,此時倒似是轉了性,語笑嫣然,同身側那位白衣郎君說話。
    她相貌生得妍麗,不凶巴巴地鬧脾氣時,是個很好看的女郎。
    蕭窈心思歪了一瞬,隨後也認出來,令她喜笑顏開的那人正是謝昭。
    兩人不知聊了些什麽,謝昭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王瀅笑盈盈地回身招呼其他女郎,看架勢,是要兩兩結隊,投壺□□。
    王瀅對謝昭抱有好感。這件事連蕭窈都能看出來,旁人就更是心照不宣,要麽尋自家兄弟,又或是相熟的郎君結隊,誰都不會去觸她的黴頭。
    青禾勾著蕭窈的衣袖,輕輕搖晃:“公主不去嗎?”
    若是不去,難免會顯得不合群;可若是去……
    蕭窈正猶豫著,卻隻見身著錦衣的少年到了她麵前,期期艾艾問:“韶冒昧打擾,不知公主可願與我結隊投壺?”
    他這回做足了準備,沒初見時那般狼狽,但耳垂還是隱隱泛紅,聲音也緊張得厲害。
    蕭窈得以坐實了先前的猜測。
    那日她在幽篁居外撞見的,正是崔家五郎,崔韶。
    周遭眾人齊齊看過來,不知多少視線落在兩人身上。崔韶性情本就內向,如今更是肉眼可見地局促起來,清澈的眼眸中寫滿了不知所措。
    他這模樣看起來有些可憐,倒像是受刑似的。蕭窈看不下去,點了點頭:“好啊。”
    崔韶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眉眼間也隨之添了喜色。
    所謂結隊投壺,不過是形式上翻出花樣,本質並沒什麽變化,對蕭窈而言更是易如反掌。
    因旁的世家閨秀學琴練字的功夫,她都用在了玩上。
    尤其早些年,幾位表兄還在建鄴時,時常教她投壺、射箭。
    蕭窈如今擲百次,能中百次,依耳、貫耳等花樣不在話下,也能擲竹箭使之躍還,如此往複幾十回不斷。
    第一回,眾人還當她是運氣好。
    及至第二回,蕭窈閑庭信步似的隨手擲出,竹箭依舊能穿過屏障,箭箭不落空,這才意識到她當真是個中高手。
    司射的仆役又算了一輪分。
    “謝郎與四娘子位居榜首,崔郎與公主次之……”
    有與崔韶關係親近的小郎君笑他:“阿韶,最後一輪,你可不能再拖累殿下了。”
    崔韶臉又紅了。
    這回不是害羞,而是窘迫。
    受長兄的影響,他素日看書最多,哪怕去參加雅集文會,也不大喜歡投壺、彈棋這樣的玩樂。
    方才主動邀請蕭窈,是見她獨自站在那裏,沒多想就去了,並沒料到她投壺的技藝竟這般純熟。
    倒顯得他分外無用。
    與最初的設想背道而馳。
    “便是輸了也沒什麽妨礙,不過一局投壺罷了,有什麽要緊的?”蕭窈又投了一輪全中,回過頭看他,輕聲笑道,“不必放在心上,隨意就好。”
    眼前的女郎眉目如畫,聲音悅耳,笑起來的模樣猶如春日枝頭的桃花。
    崔韶隻覺自己的呼吸仿佛都停了一瞬。
    他抬手按了按劇烈跳動的心口,雖難以平靜,但先前那些難以宣之於口的猶疑、窘迫卻被悉數拋之腦後。
    最後一輪,竟十支箭投中八支,其中還有兩支“依耳”。
    王四娘子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謝昭撫平衣袖,不疾不徐道:“可惜。”
    然他那張仿佛永遠帶著笑意、八風不動的臉,實在讓人看不出任何惋惜的意味。
    按理說,司射此時應該奉上彩頭,恭賀一番。但他覷著自家四娘子的臉色,實在沒敢大張旗鼓祝賀。
    好在有侍女來傳了話,筵席將開,郎君與女眷們也該各自入席。
    王瀅拂袖離去,走在最前,女郎們依舊簇擁著她往水榭去。
    司射這才呈上彩頭,是把錯金書刀。
    蕭窈看著,隻覺樣式古樸,看起來仿佛有些年頭。
    崔韶卻是眼前一亮:“這是前朝宮中舊物?”
    “正是。”司射為難道,“因不曾料到四娘子有意結隊投壺,故而未備下合適的彩頭,隻餘這麽一把金錯刀……”
    蕭窈聽出司射的意思,不甚在意道:“給他就是。”
    崔韶連忙推辭:“今日投壺能拔得頭籌,全仰賴公主,這彩頭自然該歸公主才是。”
    “這東西真給了我,也是放在那裏積灰的命。”蕭窈沒給崔韶再客套的機會,直接將連錯刀帶錦盒塞到了他懷中,“你既喜歡,就自己留著吧。”
    又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倒是崔韶抱著錦盒站在原處,定定地看著她的身影遠去。
    崔循忙完手中的事務,姍姍來遲時,見著的便是自家五郎這麽一副傻樣。
    “為何還不入席?”
    崔韶如夢初醒地回過神,對上自家長兄審視的目光,一時間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司射認得崔氏這位長公子,被他掃了眼,立時將方才的事一五一十講了。
    崔循想說什麽,又暫且按下,示意他隨自己往宴廳去。
    崔韶亦步亦趨跟上,試探著問道:“長兄,我想著,改日還是該還公主一份禮才是。”
    崔循原不想在此處多說什麽。
    但眼見崔韶不僅動心,甚至快要莫名其妙陷進去,不可自拔,他還是皺了眉,言簡意賅道:“你與公主,還是少來往為好。”
    崔韶下意識道:“為何?”
    “不必明知故問。”崔循瞥了他一眼。
    崔韶少時,他那位放浪不羈的父親已經削了頭發,杳無音跡。長兄如父,在他這裏並不隻是一句托辭,而是的確如此。
    他向來敬重這位長兄,平素的日常舉止也都有意無意地效仿,對崔循算得上是言聽計從。
    而今心中雖難以認同,但婚姻大事本就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還沒膽量為此頂撞長兄,終於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