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陳夕紅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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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太陽血紅,就要掉在地上,頭一天掙命般勞作,真累得夠嗆,黃興忠把草帽扔地上,任由桔子黃的斜陽,在那高高的坡頂烘曬,他清清嗓子:“大家再加把勁,每人割幾個子,就收工啦!”
刀在秸稈上咕哧咕哧割出聲來,許多人都不說話,隻盼著日頭早些掉地上,好早些歇著。一想到:晚上有酒有肉,心中的**就火苗燃燒起來。
人影綽綽,夜的黧黑就象大幕拉上來,每個拿好工具,想到黃花溪清瀝瀝的水,腳步不由加快,黃花溪水質清澈,是唯一的不和黃湯河連接的內溪,在小西門外,主要是雨水,和從溝溝壑壑排下的,就象個盆,那裏是黃花甸人的主要天然浴場,通常洗澡男女有別,一般男人不分點,女人要等大部分男人洗過,天黑以後,她們才去。
史鳳琳喜出望外,和陳夕紅從西涼醫院出來,心情好起來,陳夕紅這高齡產婦不負眾望:她懷孕了!
“咱抓緊回去,告訴媽!”史鳳琳口中的話,並不是陳秀蓮,而是李墨香,他管李墨香叫媽,格外親切,遠比陳夕紅叫得勤。
“看把你樂的,象個孩子手舞足蹈,有那麽高興嗎?”
“有!早年投身革命,一心要建功立業,空令歲月蹉跎,把你給忽略了,我要好好補償你,夕紅,我錯了!”
“你錯什麽了?”
“錯過時光,差點兒錯過了你!”夕陽在風中哆嗦,心搖晃起來,“亡羊補牢未為晚矣!”
衛兵開車過來,史鳳琳等車停穩,拉開車門,扶著陳夕紅:“請!”
“日時悠長,才懷有兩三個月,遠沒到那層次上!”女人因孕育,而母性的光輝如霞明豔。
“大意不得,你是高齡產婦!”
“我沒有那麽脆弱!別忘了,我也是醫生!”
“報告特派員,省黨部那邊有錢副主任給你的電話,讓你抓緊去接!”騎馬送信的衛兵,下馬,給史鳳琳敬了個禮。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添什麽亂?”是呀,這個一生都在為他的黨國疲於奔命的人,第一次對他的上級命令如此懈怠與不屑,這的確是少有的,從黃興忠身上,他體會到:後繼乏人,膝下淒涼,就算他騎馬追趕,也趕不上黃興忠,陳夕紅能夠固守承諾,在這種時刻懷孕,是個莫大的好消息,這證明:他還是男人!
“還是快些吧,別耽誤你的大事!”
“沒事!雞毛蒜皮,不值一提,天都這會兒了,要有大事,早有了!”坐進車裏,他把頭貼在陳夕紅一馬平川的肚子上,“讓我聽聽,是不是有動靜了?”
“早著點呢!”陳夕紅一臉羞澀,推一下史鳳琳,“某個同誌,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注意一下形象!”
“看什麽看?一乳臭未幹的毛孩子,懂什麽呀?奶斑未掉,尿斑未退,連毛都未長,開車!”
司機扭過頭去。
辦公室,史鳳琳坐著,煞有介事拿起電話,“喂,哪位?”
“省黨部王魁元,你好輕閑,找你接個電話,有這麽難嗎?你就這麽渾渾噩噩混日子嗎?”
“王部長,有什麽事,你說!不是錢副主任嘛?怎麽換了您?”
“都一樣!小日子往滋潤裏過,樂不思蜀嗎?你忘了當初我派你去這三縣幹什麽了嗎?那裏除了共黨活動猖獗,日特存不存在?相應的情報係統有沒有建立起來?別忘了戴對你給予厚望,錢主任一直希望你能有所建樹,這些日子以來,你並不能掌控那裏局麵,看來他是看錯了人!”
“王部長,請你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
“我要的是結果!結果!從嚴治黨,從嚴治軍,黨風政風,靠你我來肅正,我不是讓你去那裏享受天倫之樂的,也不是讓你去那裏和政客官僚沆瀣一氣的,你的手段呢?錢主任是不想換人的,可是……”
“王部長,我……”
“好了!你也是我黨元勳,好自為之吧,戴主任一直認為你可以獨當一麵,可是近幾個月來的表現,不盡如人意,日本人咄咄逼人,紅黨假借抗日為名,乘機壯大自己,那些慷慨激昂的娃娃,以投奔延安為光榮,是誰在妖言惑眾?不要看不起那些沒有背景,甚至是躲藏在雞腳旮旯的泥腿子,說不定哪天就與我黨分庭抗禮,我們隻有痛下決心,關一批,殺一批,才能義正視聽!”
“感謝主任教誨!”放下電話,史風琳頹廢坐下去,一身疲軟,說實話,他人雖在西涼城,根基卻如浮萍,這究竟是誰的意思?論級別,王管不到他,分屬兩個係統,王魁元和錢牧寒也尿不到一個壺裏,甚至因為用人關係,彼此有過激烈鬥爭。官場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王魁元圓滑老練,象狐狸一樣機敏,現在史身處神州地界,王是地頭蛇,就算他史某人是強龍,也是沒有用。更何況這口吻就是錢牧寒的,但錢牧寒不會直接對他說,因為對於錢來說:史有救命之恩,甚至是有底牌在史手中攥著,所以錢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更何況,更上麵有戴大主任在,打狗是要看主人的,史和戴的交情可以追溯到遙遠的1916年春,那真是鮮血凝成的。
他之所以沒有扶搖直上,一是手段問題,二是個人修養問題。許多機會,他沒有見縫插針,或著說:他不是一個合格的陰謀家,他不屑於此,或著說他是個純碎的國民黨員,佩服過胡漢民,佩服過汪精衛,口誅筆伐過蔣某人,胡有理想無陰謀,汪是有抱負無手段,一個個中山先生的信徒,栽在陰謀家老蔣的手裏,談及黨史,他搖頭歎息: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
無論是蘇東海,還是廖青雲,很多時候,都不買他的帳,過去與這些人不認識,也沒什麽交集,僅憑一紙公文,他很難發揮作用。往事如煙,煙消雲散,突破口究竟在哪兒?用錢去鋪一條路,可錢從哪兒來,自己可用的積蓄並不多,而且都在陳夕紅那裏,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根基。
他馬上想到陳嘯虎,他們是親戚,可很多時候,他們隻有例行公事的交集,順著陳嘯虎往上推,就是陳漸鋼、陳漸良,他們都死得不清不楚,廖青雲一直是親曆者,或許順著這條線索往下挖,說不定能拔出蘿卜帶出泥,這樣一想,興奮起來。
陳氏兄弟迷一樣死去,塵封在曆史長河裏,許多人已經早忘了這段曆史,包括陳嘯虎,他沒有時間和精力牽拌在陳年舊事上,如果不是為了拿住廖青雲的短處,他是不會在這種事上下功夫的。警局誰在管檔案?實際上,他不需要親自跑一趟警局,一個電話就可以做到,他知道:這種時刻,廖是不會呆在警局的,所以,他一個人信步走到警察局,見門前有兩個站崗的,便走進去。
“特派員好,你找我們局長嗎?早下班了,他回家了!”
“不!我找……你們局誰在管理檔案?”
“史如梅!”兩個人異口同聲。
“她在嗎?”
“早下班了!你找她?”兩個人異口同聲。
“算了,我就隨便問問!”史如梅年近中年,精明幹練,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其丈夫因為第二次在江西圍剿,被打傷了,後來回到神州,養了一年半的傷,調任國府任參議,在南京養了個小蜜,除了按月給她打錢,基本上一年也不回來一次,這種情感的落差,讓她在空空長長的寂寞中,過著孤獨的生活,人前光鮮,人後無奈。
地上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長長的,幾乎象根棍,星星點點,小巷子裏偶爾有人進出,蛙聲在附近池塘中聒噪,不斷“古瓜麵瓜”叫著,真有那麽甜?史鳳琳難得這麽清閑著,他聽見自己急急的腳步聲,自家燈光亮著,他知道:陳夕紅一定焦急在燈下等著他!
“特派員好,太太剛才正找你!”門衛給他敬個禮。
他心不在焉比劃一下,然後,熱切地邊叫邊往裏走,腳步那個急,心情那麽迫切,那昏黃的燈光,是那樣溫馨,暖流,一股從心頭,悄無聲息傾瀉而下的暖流,瀉到心縫中,有女人才會有家,有家才會有溫暖,撕撕扯扯,是羈絆,也是牽掛,他在心裏說:有夕紅真好!時間是良藥,時間可以愈合歲月的撞傷,他曾經不相信:陳夕紅會信守承諾,為他守身如玉,十年了,十年前他有過女人,體驗男歡女愛,可那個霸氣女人,沒有愛過他,甚至是嘲諷過他的愛,他咬咬牙,他不會終止造人計劃,他雖不可能趕上黃興忠,至少夕紅身體允許一天,就一直不放棄繼續造人,他感到這個計劃悠長,但又是迫在眉睫,他幾乎要呐喊出來:他也可以兒孫滿堂,當年在廣州,他追隨孫某某,是何等意氣風發,視這個為無聊之事,現如今為了這無聊之事,滿含淚花。
咖啡廳,對麵坐著,史如梅一臉黑痣,長在肉裏,又透過肉皮,星星一樣散落,小小的圓,實心密布,肉因皮發囊走虛,而有皺褶,皺褶裏是滿滿的歲月刻痕,許多委屈,水波浪一樣流失,對麵這個和她一樣有些蒼老的男人,在煙霧繚繞裏,捧著腮,看著她。
臉紅心跳,女人許是想多想歪了,桃花紅溢出來,象布,豔豔灼灼,煞是養眼。女人驕羞無助是一種刀子挖出人心深坑的美,這種美是一種深度腐蝕,男人明知是個坑,還會奮不顧身往裏跳。
“你好嗎?”無邊無際,這是沒有話題,才這樣沒邊沒沿。
“心如止水,無所謂好壞!”
他知道她所有情況,而她對他卻一無所知,“你一直在西涼城嗎?”
“是,從小就在這裏,我喜歡這裏四季分明,五穀豐稔,節奏不快不慢,冬季也是美,喜歡雪的紛繁撩擾,喜歡冰上如履平地地遊走,忙碌之後,情緒或情調從那裏溢出來,美和韻在搖晃,人就可以飄逸蕩漾!”
“詩人的情懷,和你相比,俗,我俗不可耐!我問一下:你知道陳漸鋼、陳漸良的事嗎?”史鳳琳話峰突然一轉。
“知道!但不多!”史如梅哆嗦一下,“一個死在爭強好勝的路上,一個死在貪婪牢裏,罪名是:不是通匪,就是通……”她本來想是要說通共,可那時間哪有後來天翻地覆慨而慷的紅黨?她還不曾誕生,誰也想不到:這個黨一直窮途潦倒,最後,卻將五星紅旗插遍神州大地,看不透,誰也看不透,所以當1949年來臨時,有人和陳布雷一樣,為之奮鬥一生的黨和國,卻一敗塗地,這種巨大的失落,惱煞多少人?殉黨殉國是最後的歸宿。
的確,史如梅那時候,還是個天真無斜的少女,正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怎麽會去關注一個死在牢裏,不僅沒有深交,更是從未謀麵的人。
“檔案室有這方麵檔案嗎?”他一連喝了好幾口,看上去,有些貪婪。
“我不知道!我不確定有沒有?”史如梅實話實說。
“你幫我找找,如果有,你來找我!我希望我們今天談話,隻有你我知道!這不僅關乎多年前一樁舊案,更關乎黨國命運,具體的我不和你說了,我希望你守口如瓶!”
“我會的!”史如梅這時才完全清醒了,原來,這個男人對她沒有興趣,的確,她沒有光彩奪目的嬌好麵龐,男人永遠是視覺動物,聞著味,吸吸鼻子,就知道哪裏有秀色可餐。一個與所謂黨國連一毛錢關係都沒有的人,怎麽會關乎黨國命運?啞然失笑,忽悠,黨國成了借口,人正老,珠在黃,誰還有興趣和她談情?那是二十多年的舊案,事情發生時,她還是個天真無斜的少女。
檔案浩如煙海,就算按編年的,沒有大半個月時間,也查不出來,就算查出來,也是殘缺不全的,歲月塵封,人為破壞,老鼠咀嚼,臭蟲腐蝕,找出來也麵目全非,耗著吧,反正日時悠長,史如梅很快清醒,一旦清醒,就會有態度。史鳳琳冷笑一聲,笑自己太蠢,怎麽能把自己有作為,寄托在一堆可能有,也可能沒有的故紙裏?廖青雲在西涼城,精耕細作這麽多年,陳氏兄弟的案子是他經手,就算是冤案,也早已經石沉大海,煙波浩淼,要從這些中間理出頭緒,要猴年馬月才能查實有結論?更何況:廖當年是第一經辦人,又是錢緒軍的二公子授意,廖會不塗不抹嗎?真假難辨,他又怎麽能從這些真真假假之中,去偽存真,找到真象,就算找到真象,廖能承認嗎?許多人和事物是非非,他陷入了苦惱之中。
陳嘯虎走進來,“你要不要去黃花甸子?一起?”
“閑的,去那兒幹什麽?你在那裏,有麥子要收?”
“明天是我爸忌日,陪我媽去的,我姐也要去,你不一起?連林琳也去!”
“你妹子怎麽說?”
“她說隨你!”
“西涼城黨政軍就這幾個人,不能一下子走這麽多人,我就不去了,代我向嶽父嶽母說一聲!”
“這事你跟我妹說吧!”陳轉身要走。
“哎!你們縣政府,有沒有對無線電較為熟悉的人?”
“你嫂子就行,她當年在特訓班專攻無線電,你問她好了,你要幹嗎?”
“省黨部王部長昨天給我打電話:日本人虎視眈眈,日特滲透太厲害,他讓我……?”
“捎帶手把紅黨也查一查?”陳嘯虎揶揄道,“這是你們力行社最愛幹的事!沒有他們存在,許多人怎麽發財?”
“沒有交待,畢竟國共合作了嗎?”
“哄鬼!走了!親者痛,仇者快!黨派之爭何時了?”
“那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你怎麽能答應他這事呢?我是教育委員,不是無線電專家,你是沒腦子還是腦子壞怎的?力行社、青年黨都是些什麽人?你跟著添什麽亂?”林琳有些生氣,“難道你忘了我們的使命?”
“我就那麽隨口一說,他就那麽隨耳一聽,你不隸屬於他們係統,他還真能拿你怎麽著?捉了去,關那兒,長賊心,沒賊膽!”陳坐下來,拿起水杯就喝。在上麵他有的是靠山,還怕史鳳琳大義滅親?笑了,笑林琳太過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