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乘風破浪

字數:5503   加入書籤

A+A-


    “瞧瞧你這張破嘴,這還沒上路呢,淨說些破誡子話,難道我們大船上的護衛隊手裏使的是燒火棍?頭回日本人給的火器呢,有人敢來,讓他們嚐嚐東洋人的味道!”

    “請讓一讓!”沈仲田自感晦氣,偏巧坐他媽菜路上,他掃一眼,“小十五,咱倆換個座,你又不喝酒,是不是?”眼睛眨巴著。

    “你十八還騙十七的,你坐菜路上,活該倒黴!不換!不換!”

    “這小子,活成了精靈,不換散虯!”他拎著板凳到別處去,讓人擺酒擺菜。

    朱克定打了個冷顫,這狗日的沈仲田,倒是提醒曹修德。

    “對!對對!小十五跑一趟,看看王快刀在不在?馬克沁和歪把子還有幾門小鋼炮,全用上!有膽敢犯混,給我往死裏轟,轟成馬蜂窩!”曹修德有些興奮。

    “張針、李亮還不一起?”朱定芳這個女人話是不多,但全在點子上,王快刀跟這張李二位玩槍能玩半夜,這槍就跟他媽女人似的。

    王快刀領著他兩兄弟,叼著煙,搖搖晃晃就進來,“各位,等我們呢,多謝喲,幫主盛情,在下不敢不領!”

    “小十五,過來,我這兒,你們兄弟就座那兒!”

    王快刀往下一擠,腿一別,沈仲田凳子離位。

    “你要幹什麽?”沈仲田雖不是善茬,但刀槍鬥狠,他不是個。

    “沒什麽,兄弟,你委屈點,有點兒擠!”王快刀給站著的張針、李亮使一眼色,“兄弟,幫主叫你坐你們就坐,別客氣!”他一向飛揚跋扈慣了,惡人沒招惡人磨,招著無奈何。

    後半夜,江風乍起,從漕幫碼頭,駛出一艘快船,逐水蕩浪,呼哧呼哧,浪花舔著船底,這就是漕幫碼頭最大且最好的船鯊魚號,這艘船最大載重量3500噸,分列上中下三層,也是周邊所沒有的,湖河幫雖然財大氣粗,人口眾多,從實力上講,他們的船根本無法與鯊魚號相抗衡,黑魆魆的江水被刺撩起巨大的水牆,分兩個方向倒去,一個平躺,另一個直豎豎立起,嗚哇嗚哇的水聲,驚起水鳥嘰嘎亂飛,突突突,一股黑煙,象長蛇在半空中騰飛。

    曹修德眼皮跳得厲害,整個上半夜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總覺得要出什麽事,這會兒站在碼頭上,看見鯊魚號乘風破浪,漸漸遠去,聽不見聲音也看不見影子,他還在那裏站著,朱定芳把一件厚衣服披在他身上,“起風了,風大,會著涼,比不得年輕那會兒,走遠了,你就回去睡個踏實覺吧!”

    “好!好好!聽你的!”曹修德深感自己老了,可接班人一直沒有選定,他搖擺不定,他知道這幫裏看上去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不服他的人越來越多,他想把權力平移到他兒子們那裏,似乎一直都受到內部的挑釁,再說他的兒子們,粗魯有餘,智慧不足,有的好錢,有的貪色,不堪大任,這讓他日焦夜慮,十年樹樹,百年樹人,怎麽生下這麽一個個草莽?鼻子一酸,淚滾下來,江風鹹腥,一個風頭灌進嗓子裏,噎得他喘不過氣來,連續咳嗽多少聲。

    “你怎麽啦?”

    “咳!咳咳!我……我沒事!他們都走了,我也就放心了!”他把曹瑞軍、曹瑞成派到了船上,這是他四個兒子中的老大、老二,臨走的時候,他是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們遇事商量著來,但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就是沒有圈定誰主事,家有千口,主在一人,他想讓他們相互製衡,但這也恰恰容易出事,出了事,他也無法指責誰,批評誰。

    不遠處波浪滔天,那嗚哇嗚哇聲,象怪獸吻舔人,那被風掀起來,又摔下去的浪,刺撥幾瓣,浪花在腳下象兩隻巨手,要抓他們的腳。

    一夜折騰,天色黎明一線佛光在東天亮起時,曹修德在困頓中睡去,夜不成寐是他差不多二十年習慣,許多事都是他夜深人靜時想透的,那些事象刺,更象棗核釘,挑破他的肉,把他的血,滴在船板上,看著它們恍如幽靈,變花開在船板上,豔豔灼灼,血越旺,它開得越是姹紫嫣紅,如果沒什麽特別事,他能睡到中午,象打了興奮劑一樣,他醒來後能躍躍欲試到深夜,這些年他和湖河幫基本上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和斬一風基本上看不到,偶爾有摩擦,也是下麵人聽了他的意見去處理,明麵上見不到他們。

    湖河幫氣勢日盛,且下麵兵強馬壯,次序分明,盤據鄰河渡,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斬一風正值盛年,且與官與匪與各色人等,有交集,有距離,有些事做,有些事拒,日東升,日西落,漕幫正在沒落,且後繼乏人,好象上上下下就是一群糊塗蛋,曹修德好象全盤掌控著漕幫,很多時候又遊離權力之外,在事態發展中,結束或開始某件事,很多人麵子上稱他為幫主,可在具體事情上,我行我素,根本不拿他當回事,在事態中,他沒有力挽狂瀾的先知先見,依靠各方勢力平衡牽製,來完成某個任務。

    湖河幫曆史不長,甚至沒有大書特書曆史進程,但它迅速在局地崛起,力量不容小覷,黑龍會的鈴木毅和德田秋俊多次想僭越權力,要拔掉這根釘子,但淺倉次郎均已全盤否決,小島政休、鈴木毅、美津前三郎,包括鋼部八子,都曾躍躍欲試,要打過大柵欄去,淺倉次郎予以嗬斥,“你想玉石俱焚嘛?你想黑龍會全體覆滅嗎?一個小小的幫會,去和日進鬥金且玩槍象擲色子那麽嫻熟的一群人鬥,結局不言自明,武功是落伍的東西,是這個爭強好勝世界的沒落技法,說它是花拳繡腿,一點都不過分!”

    深諳世事變遷的淺倉,在柳明樓事件處理上,算是小試牛刀,結果中國人一聲不響一還一報,精彩絕倫,白峻青是暗中在和他較勁,但淺倉至今沒有搞明白是什麽高人,用了什麽方法,於無形中斬殺了德田秋俊,德田秋俊是黑龍會中一等一的高手,卻象一片秋葉,無聲無息飄落,想來想去,深感匪夷所思,高孝山曾被稱為警界福爾摩斯,的確辦過幾件讓人刮目相看的事,至今連個毛也沒撈著,他相信:不是高孝山不想,而是這個人曾經被白峻青撇開,斬殺德田秋俊,就沒有讓他界入。

    德田俊聲回國已經有段日子,他的開采裂涼山計劃一定會獲得批準,一旦計劃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他就會隨帝國一流開礦隊返回龍澤縣,隻要騰出一隻手來,就會啟動調查德田秋俊案子細枝末節,一個黑龍會就會讓整個過程水落石出,他淺倉在其中的責任,不容推卸,廣木弘一雖去了東京,整個天女散花計劃,隻不過是淺倉移花接木之作,名字是他的,但裏麵湯湯水水則是現成的,就差一把燒開水的火,所以盡力促成天女散花的實施,才是重中之重。

    麻生一休把運輸器材和工具的事,交給漕幫,他是不滿意的,這一定是豐臣惠子那個他討厭的女人的主意,漕幫救過惠子,也確實幫助日本人運輸過大量物資,以他對漕幫的了解,這是個政出多頭,管理混亂、日薄西山的幫會,不堪大用,隻可惜在龍澤縣期間,未能說服斬一風,為他所用,斬氏的精明在於不貪蠅頭小利,忽遠忽近,遠交近接,但凡能過去,決不強出人頭,和黑龍會的交戰,出乎淺倉意料,正因為諸事堆疊,他才要斬殺柳明樓,高橋智雄和石板龜次郎又推他一把,處於利益上考慮,必須搬開柳這塊伴腳石,果不其然,柳一倒下去,雲龍煤礦就垂手可得,有了雲龍煤礦鋪墊,清剿了那裏中國人,裂涼山開采就成為可能,淺倉在這件事上,功德圓滿,但折了德田秋俊,這隻小小的尾巴,把他拖進萬劫不複,破獲德田秋俊案在高層壓製下被提上議事日程。

    麻生一休雖不耐煩,也是沒有辦法,任上之事,如果能給德田家族一個交待,也可以彌補淺倉之前拖下的虧空。德田俊聲是日本一流地質專家,曾經是奧格的學生,參與過《田中奏折》中有關《滿蒙地質礦產草圖精匯》,又與時任首相近衛文麿相友善,天皇裕仁誌趣相投,《那須植物誌》一書,據說就是受到德田俊聲的影響下才成的書,睿智的人有怪癖,這位德田君也不例外,他喜歡象鑿子一樣,把平整的東西鑿個眼,伸眼以洞悉一切,在德田家族裏,他和德田秋俊關係不算深厚,但德田秋俊的上乘武功,空手道八段,讓他驚歎,出神入化,並讚不絕口。

    德田秋俊的死,他不會一聲不響的,隻是他還沒有騰出手來,淺倉的事,他隻能暫停,歸心似箭,石板龜次郎如願以償進了地質資源研究所,也許這個人會和淺倉達成某種共識。

    黑龍會現在暫由鈴木毅和高橋誌浩負責日常事務,小島政休特別不服氣,論武功,他比德田秋俊稍遜,高橋誌浩根本不堪一擊,鈴木毅更是手下敗將,這明顯是石板在巴結高橋誌雄

    但淺倉以命令的口吻,讓麻生不舒服,從隸屬關係上說,他們不是上下級,所以麻生隻在會上提一句,倒是豐臣惠子急於建功立業,在會上,唾沫腥四濺,扯動冬瓜帶動藤,高孝山在一幫日本人眼中,儼然成了英雄,寸功未立,難得日本人這麽抬愛,受寵若驚,表示一定竭盡全力,讓德田秋俊的案盡快水落石出,讓凶手乘之以法,信誓旦旦,想想王魁元,高孝山氣就不打一處來,一直說要提拔他,可最終還象扔土坷垃一樣扔了他,家小不保,忍辱負重,做了人人得而誅之的汗奸,那就破罐子破摔吧!牙齒對挫,黨國對我不仁,就怪不得我不義,良禽擇木而棲,日本人來了,我就順勢而動!

    日上三竿,太陽要撕破窗簾的束縛,搖醒那個沉睡的人,那簡直是癡心妄想!曹修德就象一盞熬夜的燈,撚子雖長,通到瓶底,如果再不加油,那油盡燈枯為時不遠。那鼾聲就象船工的號子,此起彼伏。

    宣泄的江水被高高托舉,又被重重摔下,粉身碎骨,飛花碎玉,鷹嘴岩上,流動哨有三個人,他們用單筒望遠鏡,俯看遠江,遼闊夐遠的江麵,百舸爭流,漕幫象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些在浪花裏討生活的人,或衣衫襤褸,或打赤膊,古銅色的肌肉,在太陽下,象烤鴨烤鵝,一茬漁民一茬蝦,螻蟻掙命,為名聲所累,為衣食所困。

    破曉時分,朱克定有些鬼鬼祟祟,躡手躡腳,貓著腰,拉開房門,在走過沈仲田門口時,故意在他的房門上拍兩下。

    這家夥也許睡不踏實了,沒有酒的日子,對他是一種折磨,果不其然,敲門聲未落,象火燒一樣,從床上彈跳起來,“誰?誰?叫什麽魂?天這麽黑?到哪兒了?別招惹我,沒睡夠呢,誰招惹我,跟誰急!”話可以說得張牙舞爪,人卻象隻大馬猴,穿著大褲衩,一隻腳伸到地上鞋裏,鞋頭這樣,腳頭卻那樣,勾著鞋跟,鞋象風雨中一隻飄搖的小船,打著擺,找不著北,“哎喲,我日他祖奶奶!玩洋!”另一腳卻大叉子叉在地上,找半天,才找著鞋,“誰他媽缺德帶冒煙,嬲老子!”拉開門,通道裏燈火通明,天就要亮了,卻看不見人,一扇扇門死死關著,他走到盡頭,沒有看見什麽人,卻聽見下麵梯子上有腳步聲,“狗日的,藏著貓膩呢,要避開你家沈二爺,門都沒有!”他聽到的腳步聲正是朱克定在鐵板上跺出來的。

    鯊魚號乘風破浪,象箭一樣刺拔著水花,晨鳥逐浪歡飛。

    曹瑞成瞞著所有人,把三壇子女兒紅送上了貨艙,他在橫江碼頭的漁水村有個相好,叫俏玲瓏,據說其人唯美,美到讓人咂舌,自然閱人無數,對一般人不理不睬,對於出手闊綽的曹二少爺,卻另眼相看,她有一條畫舫,天一擦黑,就會象條泥鰍,從橫江碼頭,遊弋出江,象片葉子,在淺江水麵上飄個飄呀,紅粉紗幔在一盞汽油燈前招搖,琴聲,勾魂的聲音飄過來,象遊蕩的靈魂,在尋找歸宿,琴聲咿呀成曲,一般人聽不懂,也不想聽懂,但那纏綿的勁,撕扯不清的糾結,在心靈激越,一般人隻有耳福,沒有眼福,更談不上一親芳澤,傳說,豔名的傳說,招蜂引蝶,一塊大洋掉在水裏會叮當,扔進畫舫,是落在桶口,下麵有個棉墊子,聽不到任何響聲,桶滿心不滿,常常讓那些飄在江上的人,急得搓破雙腳,象大馬猴騷情時,抓耳撓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