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推薦上大學的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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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二年的第一場雪,沸沸揚揚地下了兩天三夜了。整個天地之間全部成了一個銀白的世界,大地上的那些垃圾和汙垢,還有人們不願意暴露出來的,各個角落裏的丟棄物。也都讓這場大雪,給覆蓋的嚴嚴實實了。整個村莊也都成了一個,潔白幹淨童話一般的世界。人們最想最高興看到的,還是這場大雪,把整個麥地也給蓋上上一層厚厚的“棉被”。這場大雪,對於家寨大隊來說,真是應了那句“瑞雪兆豐年”的吉祥話。他們村前那一眼望不到邊的麥地,有了這一場瑞雪以後,就等於保住了來年小麥的產量。有這一場像棉被一樣的大雪覆蓋在麥苗上麵,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裏,麥苗就不會被凍死了。春節過後,天氣變暖。大雪在慢慢地融化的同時,也在慢慢地滋潤麥田,澆灌著麥苗。
    於慶高中畢業以後,回到家裏已經一年多了。他每天都是從天明到天黑,跟著社員們到生產隊裏幹活掙工分。在他的心目中,家裏供著他上了這麽多年的學。每天都是省吃儉用地過日子,把姐和娘連累的飯都舍不得吃飽。現在畢業了,回來了,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多為家裏多掙點工分。讓娘過上好日子,也讓弟弟於亮,安心地在學校裏讀書。今年,於亮去縣城裏上高一了,也正是用錢的時候。現在,姐姐已經出嫁了,我們也不能再連累他們了。再說了,我已經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我應該承擔起這個一家之主的擔子來。
    於月秋已經在兩年之前,和李偉結婚了。李玉山,為了不想連累他們兩個人,他們兩口子和二兒子二蛋已經搬出去自己住了。原來,在解放以前,他們家在自家的打麥場裏,蓋了兩間看場的場院屋。後來,解放以後,大隊裏嫌他們家的打麥場不方便,就把打麥場耕成了地種上了莊稼。當時,大隊長於金貴看著這兩間屋蓋得很好,就把這兩間屋給留了下來。沒有想到多年以後,這裏又成了李玉山的家。
    現在,時令已經進入臘月了。每年的這個時候,他們三水縣都要舉行一次,針對農村工作的擴大會議。這個會議主要就是部署和動員各公社的社員們,在冬閑的這幾個月裏搞冬季大會戰。每年的冬季大會戰,不是建水庫就是挖渠道。修建揚水站,開墾荒山造田種地的這些事。慢慢的時間長了,這個會議就成了每年必須開的例會了。不過這個會議,也不是每個大隊裏大隊長都能參加的。能去參加這個會議的,一個公社也就是去五六個大隊的大隊長。這幾個大隊,大多都是大村莊,或者是每年上交公糧最多的大隊。
    於月秋,從前天就已經接到通知了,臘月初六到公社裏集合,前去縣裏參加農村工作會議。初六這天,他在家裏和李偉吃過早飯。李偉去了學校,她也早早地來到了公社裏。公社裏今天安排了兩輛吉普車,有公社書記趙麗帶隊,一起去了三水縣城。
    臘月初七的這天,是正式開會的日子。於月秋在參加這個會議的時候,又見到了她的老領導程飛。他現在已經離開了青山公社,提升為三水縣縣長了。
    今天,頭午的會剛開完,就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了。於月秋來到縣委食堂餐廳裏,餐廳裏的大圓桌上已經擺上了飯菜。她正想找一個餐桌準備吃飯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對她打招呼“月秋同誌,你也來參加會議了?”
    於月秋聽見聲音回頭一看,隻見程飛腋下夾著一疊文件,已經來到了她的麵前。於月秋見了程飛,馬上熱情的和他握著手說“是程縣長啊,都怪我眼拙沒有看見老領導。還請縣長不要怪罪我。”
    程縣長也笑著說“說的哪裏話,你是我的老部下了,咱們沒有那麽多的講究。你去吃飯吧,我正好找你有件事,你吃完飯,到我的宿舍裏去來一趟。”
    程縣長說完,和幾個縣委裏的領導,一起進了食堂小餐廳裏吃飯去了。
    於月秋站在原地沒有動,心想不知道,他找我又有什麽事?這時候,她突然又想起了弟弟於慶的事來。於慶在她的心裏,現在是她最發愁的事了。以前,她總是幻想著,兩個弟弟在學校裏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都能考上大學。考上了大學,不但是他們有了一個好的前途,還能過上好日子。對他們的家庭來說,也是光宗耀祖有麵子有光的事情。誰知道,他們兩個都是時運不濟,偏偏遇上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大運動。遇上了一個學問越多越反動的年代。於慶在學校裏的時候,在教室裏學習的時間,還不如去參加勞動的時間長。現在,不管怎麽說於慶也算是高中畢業了,也是一個正兒八經高中生。就這樣天天讓他跟著社員們下地幹活,小小的年紀到什麽時候才算是個頭唉?
    現在,上大學也不用考試了,都實行了工農兵子弟上大學的推薦入學製度。可是,真正的農民子弟,能得到推薦上大學的,卻是寥寥無幾。
    於月秋今年虛歲二十七歲了,她結婚以後可能是過上了,她自己認為是幸福甜蜜的生活了。加上她這幾年當了大隊長以後,也不用下地幹活了。所以,她的皮膚被保養得是又白又嫩。加上這幾年的生活條件比以前好了,她穿的衣服也很時興。不知道的,還就真的認為她是一個脫產的國家幹部。
    於月秋吃過午飯,心裏想著心事來到了程縣長的宿舍門口。她有禮貌地敲了敲程縣長的門,程縣長馬上就把門取開了,他熱情的把於月秋讓進屋裏。這一回,程縣長沒有馬上習慣性地倒茶端水。而是馬上緊緊地抱住了於月秋,嘴裏說著“幾年不見你了,你可把我給想死了。”
    於月秋隻是輕輕地掙脫了一下,紅著臉說“你現在不能這樣了,我可是已經結了婚的人,我不能做對不起李偉的事情。”
    程縣長親了一下於月秋發燙的臉,說“李偉,他知足吧。我要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那個老師,他李偉還撈著當了嗎?”
    這時候,於月秋兩手緊抱了一下程縣長,問他“今年工農兵推薦上大學的事,名額多麽?”
    程縣長鬆開於月秋,說“這件事,我提前就替你想著了。你們青山公社,今年一共就兩個名額。你弟弟於慶的這個名額,到時候,我會帶著帽下到你們公社的,誰也更改不了,你放心就行了。我今天讓你來我的宿舍,就是要給你說這個事。現在,你說怎麽感謝我吧?”
    於月秋聽到這裏,心裏一下子高興起來。她這一年來最讓她犯愁的事情,沒有想到,就這麽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她想到這裏,羞澀地說“怎麽報答你都行,隻要你高興,我都能滿足你。”
    於月秋說完,程縣長早已迫不及待地把她抱到了他的床上,解開了她的衣扣和腰帶。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村前麵的白砂河裏,這個季節,雖然是河裏的水不多了,但是,水都已經結成了一層厚厚的冰。蓮藕汪裏自從結了厚厚的冰層以後,那夏秋的時候,還是粗壯的蓮藕秸,碧綠的像傘一樣的荷葉。現在都已經幹枯成了一片桔黃,在冰麵上被寒風吹得瑟瑟顫抖著。她們往日的風情萬種和婀娜多姿,在這裏再也看不見了。
    於慶領著放了寒假弟弟於亮,老早地就出了門。於慶肩上扛著一根長長的木杆子,於亮手裏拿著兩根麻繩。他們兩個人,高高興興地出了村莊來到了野外,兄弟倆此時的心情,好像是一下子又回到了他們的童年時代。在他們十歲左右的時候,每年到了寒冬臘月天裏,都會到結了冰的蓮藕汪裏來溜冰嬉戲。他們手裏都拿著一個爹爹給做的拉子(陀螺),和一把簡易的鞭子。在這裏和其他小朋友一起比賽放拉子,看看誰的拉子旋轉的時間最長。那簡易的鞭子,巧妙地抽在拉子的身上,拉子就會輕輕地跳一下,然後再落在冰麵上,就會又飛快地旋轉起來。那抽鞭子的聲音和拉子落在冰麵上的聲音,讓他們高興讓他們興奮。
    一會的工夫,於慶和於亮兩個人,就來到了蓮藕汪邊上。於慶用手裏的木杆子使勁地搗了搗冰麵,於亮找了一塊有十斤左右重的石頭,舉過頭頂使勁地砸到冰麵上。蓮藕汪裏馬上發出了幾聲“嘣嘣”的聲音,石頭也隨著於亮扔石頭的方向,在冰麵上滑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於亮看著遠去的石頭,高興地說“冰麵很厚,在上麵就是有十個八個的人也能撐住了。”
    於慶聽了於亮的話,他便兩手緊握木杆子,小心地下到蓮藕汪的冰麵上。這時候,他兩隻腳輪換著在冰麵上跺了幾下。在他確定冰麵很厚,確實是安全以後。他便彎下腰,把手裏的木杆子貼在冰麵上,使勁地掃了半圈。那些本來就已經幹透的蓮藕秸,就齊著冰麵全倒下了。於慶掃了幾圈以後,又用木杆子把被他掃掉的蓮藕秸扒拉在一起,然後又接著往前繼續掃去。於亮看著哥哥掃到了一大片蓮藕秸,就在後麵把這些蓮藕秸抱在一起。
    “你們兩個小子,比我來得還早。”於慶、於亮聽見有人說話。回頭一看,原來是陳熱鬧來了。隻見他右手拿著一根木杆子,肩上還扛著一把钁頭。在他的那件破棉襖外麵,齊腰捆著一根麻繩。
    於慶看見陳熱鬧來了,又看見他拿的這些東西,就知道他也是來拾蓮藕秸,拿回家燒火做飯的。不過他還扛著一把钁頭,於慶心想看來他是還想薅草逮兔子,捎帶著捉魚。他看到這裏,對陳熱鬧說“熱鬧叔來了,我們也是剛來到。”
    他們說話的工夫,陳熱鬧已經下到了蓮藕汪裏的冰麵上&nbp;。他放下手裏的木杆子,在被於慶掃幹淨蓮藕秸的冰麵上,兩手握著钁頭,細心地尋找著冰麵下麵的魚。於亮看了,好奇地跟了過來。問陳熱鬧“叔啊,你在冰上麵也能抓到魚?”
    陳熱鬧得意地看了一眼於亮,說“這些逮魚的門道,你們洋學生怎麽會知道。你等著吧,看叔今天給你露一手。”
    於慶聽見陳熱鬧說得這麽神乎其神,也溜著冰過來看熱鬧。這時候,陳熱鬧看見他們兄弟兩個都過來了。小聲對他們說“你們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仔細看看,冰下麵是不是有魚。”
    他們兩個以前在冰麵上玩的時候,從來也沒有注意過冰下麵會有魚。現在聽陳熱鬧這麽一說,他們還真的睜大眼睛,仔細地瞅著冰下麵。這一集中精力地往冰下麵一看,他們還真的影影綽綽的看見,在冰下麵有小魚在遊動。於亮驚喜地說“有魚,下麵還真有魚。”
    陳熱鬧看了他們一眼,說“小魚咱們不要,要是看著有大鯽魚,咱們再把魚捉上來。”
    他說完,就像是自己的眼睛已經放到了冰層下麵一樣,又慢慢地往前找去。過了時間不長,隻見陳熱鬧高興地壓低聲音說“好小子,你終於露麵了。”
    他說話的工夫,早已舉起了手裏的钁頭,狠狠地往冰麵上砸去。緊接著,就聽見冰麵上發出來幾聲裂冰的聲音。於慶和於亮聽見這個聲音,馬上站在原地沒有過去。他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裂冰的地方不能再過去人了。人過去多了,冰麵有可能會破碎。
    他們看見陳熱鬧,趕忙又把钁頭轉了一下,便快速地開始刨冰麵。他幾钁頭下去,隻見一股水就從冰下麵竄了上來。這時候,他又麻利地把破棉襖袖子往上一擼,把手伸到冰下麵去了。可能是,他看到了魚,一時興奮把冰窟窿刨得有點小了。費了半天的勁,才把一條有半斤重的草魚抓上來。陳熱鬧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手裏舉著魚,對於慶、於亮喊道“怎麽樣,我抓到魚了吧?”
    這種捉魚的辦法,也隻有在特定的地方和特殊的條件下使用。他們於家寨大隊裏的蓮藕汪,都是一個一個的隔開的。一個蓮藕汪也就隻有五十——八十平方不等。為的是到了每年的臘月裏扒蓮藕的時候,好排水及時和方便。所以,這麽小的蓮藕汪裏要是結冰時間長了,冰層下麵一定會缺氧。魚吸不到氧氣,就會因為缺氧而沒有精神,甚至是死掉。陳熱鬧也就是瞅準了這個機會,才能把冰下麵的魚輕易地捉到。當他看見冰下麵有魚的時候,用钁頭腦子使勁地猛砸冰麵。下麵的魚本來就缺氧已經是暈頭轉向的了,又貼著冰麵被突然震了一下,魚馬上就會暈了過去。
    於慶、於亮看見陳熱鬧真的逮著魚了,高興得也不去掃蓮藕秸了,他們跟在陳熱鬧的旁邊看他逮魚。陳熱鬧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說“你們兩個洋學生,是不是想要魚?”
    於慶聽見陳熱鬧又叫他們洋學生,心裏覺得有點被嘲笑的感覺。他在生產隊裏和社員們一起幹活的時候,就有人拿他是學生的事和他開玩笑。李玉福還編排了一段順口溜
    高中生,高中生
    回村幹啥啥不中
    讓他掏大糞,他嫌不衛生
    讓他當會計,算盤珠子拔不清
    有心去上吊
    想想自己還怪年輕
    其實這個順口溜是糟蹋高中生沒有考上大學,回家務農什麽都不會幹的事。也不是現在李玉福才編排的,於慶其實早就聽說過。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順口溜卻又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來了。不管怎麽說,他聽了這個順口溜,心裏還真不是滋味。娘和姐省吃儉用的供著自己上了這麽多年的學,他們想著就是讓我學到本事能考上大學,將來我好有一個好的前途,過上好日子。可是,我卻生不逢時,遇到了不準通過考試,進入大學校門的年代。像我們世世代代都是農民的家庭,哪裏有可靠的關係能得到推薦上大學呢?每年,於慶也聽說過是農民的誰誰,被推薦去上大學了。可是,他們這些人的家裏,不是縣委裏有親戚,就是公社裏有親戚。
    於亮聽了陳熱鬧的話,眼饞地說“我們也想逮魚,可是,我們不會逮啊。”
    陳熱鬧砸吧砸吧眼,說“這個好辦,今天咱們三個人合夥。你們打蓮藕秸,我逮魚。最後,咱們把你們打得蓮藕秸和我逮的魚平分,你們覺得怎麽樣?”
    於亮聽陳熱鬧這麽說,心想也行,這樣都是兩廂情願,兩不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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