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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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早上,江南的巷弄裏總是起著大霧,李府門前的馬車裏,顧懷沉默地坐著,一時有些搞不明白為什麽會變成眼下這樣的情況。
    倒是對麵的李明珠看起來自然許多...如果忽略掉她袖子緊握著的小拳頭的話。
    “相公是不是不喜歡這樣的應酬?”
    “倒也不是不喜歡...”顧懷頓了頓,“隻是生意上的事情,我確實不太懂。”
    “相公不懂也沒關係,”李明珠挽了挽耳邊的長發,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鋪子的運轉,都有老掌櫃看顧著,平日裏妾身也就是去鋪子裏盤盤賬,相公這幾日不便去書院教習,倒也可以去看看的,那些掌櫃都常說起自家孩子在書院的事。”
    這倒不是找借口,她最近去鋪子,也常常能聽到某些話:
    “姑爺不愧是讀書人,懂得多,教得也好,小姐有福氣!俺家那孩子,最近像變了個人,也不調皮搗蛋了,啥都懂哩,一問才知道是姑爺教的!”
    類似的話多了,也就能看出來是在真心實意地稱讚,她雖然不知道那些孩子氣質的變化多是因為被那些超前的知識感染,但久而久之也就漸漸明白一點,有人詬病顧懷的教學方式是真的,但他在書院的教習做得也是不錯的...自己當初以為的他隻會用些小手段取學生歡心,卻是想錯了。
    於是昨夜敲開了小樓的門,她也就提起了這件事情,正好書院要停課一段時間,她白天去鋪子的時候,顧懷也就可以一起露麵,做次順道的家訪,也是夫妻二人第一次正式共同出現在人前。
    這個想法雖然是臨時起意,但也算合情合理,顧懷出事的時候,李明珠才試著第一次正視這段關係和顧懷這個人,再加上在小樓外聽到的那些話語,原本的抗拒變成了某種坦然和愧疚夾雜在一起的情緒,她也就想著讓顧懷一起了解下李家的生意。
    李家布匹生意做得很大,除了采買蠶絲雇傭繡娘,加工後送去鋪子售賣或是北上朝貢外,下麵還有許多附庸的商戶,乃至於還有生意場上各種各樣或親密或生疏的關係。
    平日裏她總是獨自去處理這些,但女子身份終究還有點麻煩,這一次險些生離死別,她也就想開了一些事情,有顧懷這個名義上的相公陪在身邊,偶爾去別人家拜訪或是出去談生意都會好一些,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讓一些人不再那般看他,可以讓一些人在算計他的時候,多些顧忌。
    大概是看到顧懷有些為難,她還提到可以順便做些事情,比如修繕一下書院,給學舍加些暖盆之類的,花不了多少錢,但至少可以讓今年的冬日裏書院裏的孩子好過一些。
    聽她說得小心翼翼,雖然沒有完全察覺她的心思,顧懷也就隻能答應下來,正想問她吃不吃飯,她便笑著告辭,然後第二天就有家仆過來催出門了。
    確實是可以順便家訪...可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著些奇奇怪怪的味道。
    顧懷突然想到了什麽:“今天早上送過來的菜...”
    李明珠移開俏臉,顯得有些赫然:“之前...虧待相公了,之前妾身明明有交代過,可有些下人擅自克扣了相公的用度,昨夜妾身問清楚後,罰過了相關的人,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
    “這樣啊...”顧懷點點頭。
    李明珠看著他的側臉,輕輕歎了口氣。
    其實哪兒有這麽簡單?
    知道顧懷被擄一事裏有二房三房兩個族弟的影子,她昨夜去堵了二房三房的門,有些事雖然不能聲張,但李明玖李明懷心裏是清楚的,兩兄弟沒敢出門,她也就冷冷地撂下幾句警告的話,算是替自己名義上的相公討回了些許公道。
    然後她便去查了賬,才知道自家相公這段時間過的是什麽日子--送過去的菜都是廚房挑剩下的,月錢發不到手裏,受盡所有人的冷眼和鄙夷。
    一瞬間她還有點鼻酸,這一切他都不會遭遇,如果不是自己的話...
    開除和兩兄弟勾結的管事,重新提醒所有下人顧懷是自己相公的身份,接手生意以來第一次不惜撕破臉也要警告二房三房--於是第二天小侍女打開門的時候便發現一臉訕笑的家仆正捧著一大籃子補品,腰彎得那叫一個諂媚。
    想著些有的沒的,馬車在青石板街上走得平穩而緩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讓顧懷熟悉生意的原因,李明珠便說說笑笑地把生意上的一些事情說得很仔細,她本就是溫婉性子,嗓音也柔柔弱弱,一時間倒是讓顧懷有些犯困--這樣的表現自然也讓李明珠有些擔心起來。
    自家相公畢竟是個讀書人,對這些怕是提不起興趣,或者裝作感興趣的樣子鬧出些笑話來,但隨著馬車停下,走過幾家鋪子後,她就發現自家相公至少在當個擺設方麵是很稱職的。
    每次進了鋪子,介紹完了身份,鋪子裏的掌櫃和夥計總要上來問好的,顧懷的外表本就清秀俊朗,雖然身上有傷,手腳都包紮起來顯得有些狼狽,但一襲青衫往那兒一坐還是有些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味道。
    他也不會對生意指手畫腳,說是順道看看就好像真的隻是看看而已,每次李明珠忙生意,他總是端著杯茶坐在一旁沉默聽著,等到李明珠雷厲風行的一番動作後,聊起學舍裏的那些孩子,他才會和學生家長閑聊幾句。
    聊得不深,也沒有平日讀書人那種動不動扯一頓之乎者也的習慣,總的下來聊得還是很愉快,當然偶爾也有宋掌櫃那樣讀過書識過字的家長表示焦慮,在偶然看到孩子的作業或者聽到某些言論時覺得不妥當,他也會認真溫和地回應:
    “其實學問沒有好壞之分,讀書識字的目的中就是要學會自己思考,作為先生,我不能武斷地告訴他們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也就隻能讓他們慢慢去探究,見得多了,才能知道什麽更適合自己。”
    然後便會聊到前兩天鬧得沸沸揚揚的被擄走一事,畢竟不便多問,也就關心一下傷勢,最後也會以放心把孩子交給顧懷這位先生之類的話作為收尾。
    畢竟李明珠這次帶著顧懷一起來查看生意,態度就已經很是明確了,在鋪子裏當值的都死極有眼力的人物,自然不會在這上麵出什麽紕漏。
    等到用了幾天時間,把蘇州城內的鋪子走上一遍,和大部分李家生意的高層以及學生家長打了個照麵,大概是因為最近補品吃得實在太多,顧懷腳上的傷勢也就好了起來,不用人攙扶也能勉強走動,書院的課程也就恢複了。
    不過一同出門的事情,倒是一直持續了下來,每日散學,或是午後得閑,馬車都會在書院門口靜靜等著,顧懷也就隻能認命一樣地跟著李明珠去某些有必要拜訪的場合,隻是他對這些生意之類的事情實在提不起興趣,往往是旁人激烈討論,他便靜靜喝茶等待,若是有打招呼找話題的,也就交談一番,表現出一副有禮數的入贅讀書人的模樣。
    大概也是因為這種作態,一些開始時遇見的刁難冷遇,後麵也就漸漸消失了,久而久之,李家的贅婿,就這樣進入了人們的視野裏。
    而書院那邊,學生們自然是很想念這位會講故事的先生,倒是一段時間不見的楊溥,依舊是那副冷厲嚴肅的模樣,而吊著一隻手的顧懷踏進書院,想到自家小侍女的某些話語,還是之前那件事留下的一些痕跡,便陽光燦爛地笑了起來:
    “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