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吳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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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情,何必非得找我呢?”
楊府後花園,站在椅旁的顧懷一臉誠懇地說道:
“一年前我就懂了這個道理,這種世道,有些人是講不通道理的,尤其是某些提刀子的。”
楊溥端起香茗抿了一口:“我沒讓你去和他們講道理。”
“那些屯田,進的是兵頭子的腰包,要清理屯田,和從他們手裏搶錢有什麽兩樣?”顧懷腰彎得更諂媚了些:“就別開這種玩笑了...更何況要去的城池就在起義軍麵前,你信不信我不被惱羞成怒的兵頭子帶人堵了,也要落到起義軍的手裏?”
“我信,”楊溥抬起頭,一臉正色,“可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顧懷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事實上楊溥確實表現得好像和這事沒關係,在河邊說完那句話後,甚至都沒有繼續和顧懷對視以求一個答案,他就負手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府邸。
一路跟過來的顧懷想到了很多推脫的理由,但都被那六個字堵了回去。
一年前,何家村。
他重重出了口氣:“那件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楊溥搖了搖頭:“一開始並不確定,我也對這件懸案並不關心,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顧懷似笑非笑:“所以我如果不幫你,你就要告發?”
“幫我?”楊溥嘴角微勾,“你為什麽會覺得這件事是在幫我?我被貶巡視蘇州,地方清理屯田,跟我有什麽關係?隻不過昨日偶然聽見衙門小吏苦惱此事,再想到你精於算學,所以才舉薦了你,你去不去,你自己決定。”
“你做好人,背鍋我去?”顧懷冷笑一聲,“還真是謝謝你。”
楊溥微微擺了擺手,顯然在示意顧懷不用謝他。
花園裏一時沉默下來,風聲拂過草徑,吹起顧懷的頭發,像是他的心境。
“我確實不想去,我隻想好好過日子,”顧懷打破沉默,進行著最後的努力,“官府裏精於算學的人肯定也有很多,該為此事負責的人肯定也有,何必隻盯著我?你雖然沒有直接威脅我不去就將此事告發,但和那又有什麽區別?”
“因為那些讀書人,不會殺人,”楊溥終於認真起來,對上了顧懷的視線,“不能屠盡一個村子,也不能把六個歹人當雞殺。”
顧懷惱火起來,沿著椅子轉了兩圈:“你看!你都知道去了肯定要動刀子是不是?我是殺過人又怎麽樣?殺過人就刀槍不入了?再說我那是自保,自保!官府都沒話說你還站到道德高地上譴責上了?”
楊溥靜靜地看著他徒勞掙紮的模樣:“何家村那些人也是?”
沉默再次降臨,過了許久,顧懷才苦澀開口:“我不想說這件事情。”
“我也不想聽,至於你說的道德高地之類的,大可放心,我沒有那樣的閑心,”楊溥再次拿起古書,翻過一頁,“隻是因為此事缺人,隻是因為你很適合,而且碰巧之前歹人擄你上山那件事,因為你家那個小侍女,所以我幫了你一次,你欠了個人情,僅此而已。”
他擺擺手,示意顧懷可以走了:“既然走動無礙,那就明日動身,一隊蘇州戍衛士卒會和你一起,你要的馬車,明日會去接你。”
好歹也在書院一起相處了段時日,楊溥把話說到了這兒,顧懷就知道自己沒什麽反抗的餘地了,偏偏他還握著顧懷根本不能避開的把柄--除非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穩日子,逃出蘇州城回山裏當野人。
那和出城清理屯田有什麽區別?後者好歹還是公務出差。
嘴角的苦澀越來越濃,楊溥又翻了一頁書顯然是不打算再理他,想到前線起義軍和府兵打得熱火朝天,而他則要跑去那些可能很快就被攻下的城池裏,從地方將領手上搶田,就算不被砍死,說不定也要在野外碰上幾個造反的農民...
大好人生突然灰暗起來,已經跨過月亮門的顧懷頓了頓,回頭對著楊溥比了個中指。
反正這一去是生是死還不知道,能出點氣是一點。
連話語都是那麽儒雅隨和:
“老頭,你tm...”
……
被仆從領到楊府後院的時候,吳哲模糊地聽見了些奇怪的聲音。
一開始還不確定,但轉過一道門廊,那些聲音就漸漸清晰起來,像是些市井常見的汙言穢語...
楊府的下人臉色也肉眼可見地尷尬起來,吳哲還沒來得及細問,一道身影就邊罵邊朝著這邊走來,擦肩而過的時候,兩人對視了一眼,一襲青衫的年輕人像是個讀書人,但衝著遠處花園的罵聲還是沒停。
這人莫名地有點眼熟是怎麽回事?
當然最讓吳哲疑惑的,還是這年輕人的身份。
楊溥隻有一子,當初在京城吳哲也是見過的,眼前之人明顯不是,而且也沒見有人這麽罵過自己親爹;若說是沒有親密關係的人,那就更古怪了--誰會讓陌生人上自己家來罵街?
尤其是當轉過那道月亮門,發現楊溥臉上並沒什麽怒意的時候,吳哲就基本確定,那個讀書人和眼前這位退下來的禮部尚書的關係...顯然不簡單。
但眼下顯然不是思考這個的時機,吳哲遞拜帖的時候,用的是當初在京城國子監聽過楊溥課的名義,眼下自然該執弟子禮,但行到一半,就被楊溥隨意地一指打斷:
“坐。”
吳哲略有些尷尬地坐下,端起下人送上的香茗,對自己這一行的目的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不讓執弟子禮,那就隻能是以官員身份說話了,而他一個戶部官員,哪裏來的話與楊溥好說?
無奈之下也就隻能閑聊一下京城風物,久離京城的楊溥倒是聽得很認真,隨後內容轉移到江南來,談起兩浙叛亂的時候,楊溥的談興便明顯低了許多。
天色漸暗,茶已經換過了兩盞,但楊溥依然還是傳聞中那樣難以接近的模樣,吳哲有些無奈地站起身子告辭,知道這位在京城以孤傲倔強出名的官員今日是不打算給自己一個準信了。
但沒關係,他在江南的日子還有很多,旁擊側敲之下,總有...
吳哲突然想到了什麽:“楊公,剛剛那位公子...”
“這段時間結識的讀書人,頗有才學,”楊溥麵無表情,“隻可惜去做了商賈人家上門的贅婿。”
吳哲怔了怔,若有所思:
“贅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