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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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用別人的命來換取自己存活的可能性這一件事,顧懷心裏實在沒有什麽罪惡感。
那些吏員留在那裏,結局無非也就是被圍上來的黑影解決掉,跑進密林,也許還能再掙紮些時間,而讓他們吸引些目光以便自己跑向相反的方向,實在是順帶的事。
衝進密林的間隙,顧懷看清了那些黑影的模樣,結合之前在山寨裏待過一段時間的經驗來看,這些山賊實在是什麽上不了台麵的角色--明明是埋伏的那一方,有些人的臉上還帶著些畏縮表情,老弱病殘的比例很高,武器也參差不齊,大呼小叫之間也沒有什麽紀律,跟他當初帶下山打劫的那一批實在沒辦法比...
這麽看來山賊裏應該有個厲害角色,膽子大到敢帶著這幫烏合之眾對士卒環繞的馬車下車,也能製定戰術讓一批山賊帶著弓進密林壓製以此造成殺傷和分散士卒注意力。
這麽一看那十幾個士卒能存活下來的可能性實在不高。
枝葉撲打著身體,顧懷踏進密林的時候,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果然有兩道黑影追著自己過來了。
“真是倒黴啊。”他喃喃說道,又掃了一眼馬車和篝火附近的士卒,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
而場中的廝殺還在繼續。
箭雨的壓製已經停了,密林裏的山賊已經湧了出來,那些穿著破爛衣服的男人並沒有蒙麵,手裏揮舞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像狼群一樣撲向全副武裝的士卒。
既然沒有掩飾身份,那麽很明顯他們下定了決心,今晚必然有一方會被全數屠殺。
臉色鐵青的李易還在指揮,雖然士卒在箭雨下有所減員,但此刻人心明顯還能維係,有幾個士卒還被同袍的血激發了凶性,豎起長矛列陣迎了上去。
這場山賊和官兵的戰鬥在一開始便進入了最慘烈的階段,卻沒有任何人想要開口說話,也沒有任何人轉身逃跑,山賊們知道自己既然動手了就沒有停下來的理由,而士卒們更不可能和一幫山賊討價還價。
終究是經過正式訓練的士卒,年紀尚輕更是勇敢,雖然有些慌亂,而且人數不多,但結成陣形後還是像溪流中的頑石一樣擋住了人潮,山道旁的空地上頓時響起一陣激烈的刀鋒碰撞聲,悶哼狂吼中雙方不時有人倒下,刀尖割開喉嚨,矛鋒捅進胸膛,鮮血從雙方男人們的身上噴灑而出,染紅濕潤的土地。
而後麵圍上來的人也已經趕到了。
感覺到腹背受敵,十餘名士卒結成的軍陣明顯出現了混亂,負責指揮的李易咬了咬牙,看了一眼分割出來追向密林的身影,做了決定。
不能再等了!這些紅了眼的山賊根本殺不完,他們就是要把自己這幫人耗死在這裏!
“且戰且退,分散突圍!”李易拔出佩刀,狠狠砍進撲上來的男人的脖頸,“有活著的直接去丘城,引兵為同袍報仇!”
……
廝殺聲逐漸小了下去,在密林間穿梭的顧懷避開一根帶刺的荊棘,沉默地前行著。
方向應該沒有錯,不可能再走官道,自然就要想辦法繞回山道口,這個時候回頭殺人都是在浪費時間,因為稍不注意就會被不想走漏任何風聲的山賊圍上。
某種熟悉的生存的壓力又回到了這副身體裏,顧懷舔了舔嘴唇,掌心與黃楊木硬弓之間不知道何時冒出了很多汗水,濕漉漉一片。
一支羽箭釘在了他身旁的樹上,顧懷起身躍起取下還在顫抖的箭,拈弓搭箭轉身鬆弦一氣嗬成,看也不看黑暗處是否有身影倒下,便再次更改了方向。
追過來的山賊越來越多,這不是什麽好兆頭,要麽是後麵的廝殺有了結果,要麽是其餘逃進密林的人都已經送了命--這意味著他不能浪費每一支箭,在逃命的時候,遠程武器能帶來不被包圍的安全感。
在蘇州城的這些日子,尤其是從山上逃出來,在決定要做某些事情以後,他就堅持每天去書院前練上一個時辰的刀,沒有章法,很多時候隻是感受著身體肌肉被刀鋒帶動的感覺,但就像當初那個老獵人說的一樣,為了避免獵物臨死前的一撲,保命的手段總是越多越好的。
而他用得最好的,其實是弓。
大概可以歸結為某種天賦,拈弓搭箭的時候顧懷總感覺這個世界慢了下來,風向引力乃至於羽箭自身帶來的重力影響,都隨著一支一支羽箭射出去養成了一種不用去計算自然就可以得到結果的習慣。
這才是他和莫莫能在山裏活下來的最大依仗--過去這一年不知道有多少動物死在了他鬆弦的一瞬間。
下一秒顧懷的腳步就停了下來,因為今天要殺的並不是動物,動物是不會圍獵的。
“你確實是這邊?”
“老四說的,他瞅見往這邊跑了,外麵放了哨,肯定沒跑出去!”
“你帶兩個人往那邊搜,大當家的說了,這次一個也不許放跑!要是漏了消息,當心官兵來把山寨給平了!”
被安排到的光頭男人有些怨氣,馬車那邊說不定已經在分好東西了,他卻要鑽林子找人...這實在是很不公平的事情。
大當家的說了,他得了消息,最近官兵的糧餉要從倉山過,誰知道那士卒看守的馬車裏是不是白花花的銀子?真等他剁了那些逃跑的吏員再回去,說不定連湯湯水水都沒了。
想到這裏他的怨氣越發大了起來,提刀砍著身前的荊棘野草,像是要一刀砍死那個還沒被找到的人影。
這幫他娘的讀書人跑什麽跑?安安心心等死不行麽?剛才有個吏員被他追上,還沒動刀就嚇得尿了褲子,說自己是蘇州城裏哪家哪戶的子弟--真是搞笑,難道不知道他李老四當年就是被隔壁的富戶擠兌得要上山落草?他平生最恨的就是這幫子有錢人。
所以幹脆利落地像殺雞一樣送他上了西天。
鋒利的刀砍碎野草,李老四百無聊賴地想著今晚該吃點什麽打打牙祭,卻沒發現一道身影麵無表情地蹲在一旁的樹下,輕輕地解著背上的柴刀。
“你好。”顧懷輕聲說。
然後李老四就在疼痛感湧上來之前聽見了自己右脖血彪出來的聲音。
像是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