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夜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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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另一根羽箭放到眼前,仔細地測量著羽箭的平直度,顧懷注意到了自己略微有些發顫的左手,輕輕皺了皺眉頭。
    這一年來受傷是常有的事,所以對於自己身體的自愈能力顧懷是有清楚認知的,腳的傷勢還好,不影響走動奔跑,但左手的傷卻是會影響日常生活...還有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某些事情。
    他收回目光,看向窗外的茫茫倉山。
    進入山道已經走了兩天,這樣的景色他很熟悉--曾經他帶著小侍女一起投奔進這片綠色,想要躲開那些可能追上的死亡,就是在這樣的山裏,他開始慢慢了解這個世界,慢慢學會怎麽生存,諷刺的是下山的時候他還和莫莫說過這輩子打死也不回他娘的山裏了,沒想到打臉卻來得這麽快。
    車廂裏其他幾個人都睡著了,夜色還不深,外麵的雨聲淅淅瀝瀝,遠處燃著守夜的篝火,有兩個士卒的影子被投射到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這樣的夜實在安靜,但他一點都睡不著。
    所謂安全感到底是什麽估計很難有人能說清楚,而此刻最能帶給顧懷安全感的東西莫過於背上磨好的柴刀,手裏上了弦的弓,他也想過自己這麽焦慮是不是有點太過頭,但正如他曾經告訴小侍女的那樣,作為經曆過幾百年後那個時代的人,他真的是很辛苦很辛苦,甚至是拚了這條命才能在這個世道繼續活著。
    既然這麽辛苦才能活下來,那他就不能輕易去死,尤其是不能愚蠢地去死。
    撫摸著羽箭,突然想起來些很久以前的事情。
    剛撿到莫莫的時候,他還想過主動靠近人煙,也帶著莫莫在那座小縣城裏生活過一段時間,但隨著小城被起義軍攻陷,他也就隻能帶著莫莫學著其他人那樣逃進山裏--因為這個世道的起義軍是不太會和人講道理的。
    他們不在乎你之前是做什麽的,也不在乎你曾經在哪裏生活過,既然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要提著刀子起來造反,做起事來自然就肆無忌憚,顧懷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有兩個義軍闖進了他和莫莫的茅草屋,然後他拿出了自己攢的一點銀子,那兩個人收下後卻依然死死地盯著莫莫。
    後來的故事老套而又枯燥,無非是殺人逃跑,跑進山裏卻連怎麽生存都不知道,莫莫餓得急了吃了有毒的野果,幾乎就要離他而去,然後眼前就出現了張老臉。
    那個老獵戶是顧懷在這個世道上遇見的為數不多的好人,教會他用弓,教會他打獵,把那座小屋分享給他們--然後在某天死在了山裏,連屍首都隻能找到殘缺的一半。
    像是遇見了熊瞎子,也像是被野狼啃的。
    然後他和莫莫就去了一座村民都姓何的村子...
    思緒突然被打斷,顧懷耳廊微顫,臉頰上的平靜消失不見,變成從未出現過的凝重,他迅速拿起弓箭,極為無禮地一腳踹開擋在門邊的吏員走出馬車。
    營地在山道旁邊,沒有密林遮蔽,視線自然就要開闊一些,篝火旁的士卒被這邊的動靜嚇了一跳,馬車裏也響起一陣罵聲,但顧懷隻是蹙著眉頭看向密林深處,仔細聽著風雨聲裏的某些細節。
    那抹雜音最終顯現了出來,一支羽箭閃電般從密林間襲來,射向最為惹眼的篝火。
    “敵襲!”
    有人叫喊起來,原本平靜的營地瞬間變得混亂,明明風雨聲更為響亮,顧懷卻感覺自己聽見了噗地一聲悶響。
    就像是利刃破紙一樣,那根羽箭狠狠射進篝火旁士卒的胸口,飆出一抹血花,幾乎和那聲敵襲一起出現,能看出來這幫年輕士卒還算是訓練有素,十多位士卒幾乎是一同出了營帳,然後就看見密林深處射出的成片箭矢。
    風雲聲幾乎瞬間就被壓下,在馬車旁的顧懷第一時間臥倒,握緊了手裏的弓。
    “十幾支...人不多!不止這一片...背後!”
    默默聽著羽箭紮進泥土木遁的咄咄聲,計算到一半的顧懷猛地回頭,身後果然出現了一片黑影--在弓箭手吸引注意力的時候,另一邊的人立刻圍了上來!
    一根羽箭狠狠射進顧懷身前不到半丈的泥地,撿起幾粒土石,顧懷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甚至沒有再去看馬車和篝火一眼,隻是看向了另一側的密林。
    午夜時分人最容易鬆懈,紮營之前應該就已經被盯上了,敢對士卒護送的馬車下手,人一定不會少,那邊的刀刃相交聲和慘叫聲已經響了起來,時間不多...
    身後馬車裏的幾個吏員估計已經嚇傻了,甚至還有隱隱的哭聲,車窗邊露出半張蒼白恐懼的臉,又極快地縮了回去,顧懷想了想,拿起弓朝著遠處密集的黑影射上一箭,看都不看倒下的身影,喊起來:
    “擋不住,分開跑!跑進林子裏,他們追不上!”
    人在絕望恐懼的時候會把旁人說的話當成唯一的希望,更何況顧懷看上去是那麽自信鎮定,馬車門輕輕打開,幾個吏員抖抖索索地走下來,看到遠處依然在不停射出箭矢的密林,還有身後靠過來的黑影,幾乎就要暈過去了。
    其中一個更是回頭就要衝進馬車,然而顧懷隻是一把把他扯了下來,然後又一腳踢到他屁股上,吼道;“跑!”
    幾個人顫顫巍巍地跑了起來,密林不遠,箭矢壓製得不夠狠,他們應該能跑進去。
    遠處的黑影,果然也分出了一批,追了上去。
    而顧懷看向那些迎上黑影的士卒,隻是幽幽地歎了口氣。
    他拿起弓,跑向了另一個方向,正如當年一樣,投向了茫茫的黑夜與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