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藝術就是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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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城的城門開了。
    五百名騎卒,從之前那夜發起衝鋒時的南門蜂擁而出,對比起上次被連坑帶騙上了戰場,這次的他們臉色沉著了許多,那個之前一直畏懼的叛軍大營,如今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已經被衝破過一次的營盤”而已。
    打過勝仗的老兵和沒打過勝仗的新兵蛋子是兩個概念。
    然而這一次帶兵的事李易,和喜歡大呼小叫的大胡子縣令不同,他披著鎖子輕甲,手拿著長矛,隻是默不作聲地居於全軍之前,微伏身體,眼裏隻有對麵的叛軍大營。
    感受著被破開的風拂過臉頰,感受著身下馬匹的肌肉脈動,感受著身後逐漸提速,在緊緊跟隨著他的五百個同袍,感受著城牆上投下來的那一道他一直摸不準包含著什麽意味的目光...這一刻的李易,終於找到了他從軍以來一直想要尋找的那一種歸屬感。
    軍人,就應該這樣馳騁在戰場上!
    終究是白天發起的衝鋒,而且沒有上一次那樣的爆炸作為掩護,對麵的叛軍大營在城門開啟的第一時間就有了反應,原本就布置在外的警戒隊伍迅速安放好拒馬立盾,密密麻麻的營房中走出的士卒在經過短暫的集結後拿起自己的武器,在那一片防禦設施後靜靜地等待著。
    有些人麵露恐懼,畢竟他們之前隻是老實本分的農民,而且實在被那一夜嚇破了膽;也有人心中充滿了仇恨和殺意,想必是有親朋死在了那一天夜裏官兵卑鄙的偷襲裏。
    但無論他們什麽樣,都沒有改變那對比起偌大營盤顯得渺小的五百人的衝鋒,麵對叛軍的嚴陣以待,五百名騎卒身下的馬匹並沒有絲毫減速,也沒有些微的轉向,反而是在李易一聲令下,全員提速,直衝大營!
    這一幕引得營盤某處望樓上的天師失笑出聲,他看向身後的書記官:“這些人莫非瘋了不成?”
    “頗有求死之意。”書記官皺了皺眉,感覺到一絲不對,但還是躬身答道。
    “其實有的時候,我也明白義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天師搖搖頭,看向那五百騎之首的俊朗校尉,“你看,朝廷都爛成這樣了,小小的丘城還有這麽多人甘願為朝廷赴死,整個天下,又有多少這樣的人攔在咱們的路上?所以每一次咱們開朝會,我都要勸他們小心些,不要看不起朝廷,萬一有一天這個龐然大物醒過來,咱們連動動身子都夠嗆。”
    “但軍中和教中都沒多少人願意聽天師您說這些。”
    “是啊,大好前途擺在眼前,腐朽朝廷苟延殘喘,偌大天下唾手可得,誰願意聽我在一旁絮絮叨叨呢?他們總覺得隻要多占點地盤,多拉些人一起造反,這事就成了。”
    頓了頓,他作出了評價:“愚蠢至極。”
    就這麽沉默了很久,久到在望樓上已經能遠遠看見那些衝鋒的官兵的麵孔,天師才繼續道:“不管怎樣,等到把蘇州打下來,我總要向佛主進言,繼續這樣下去,別說天下了,我們隻能是困在江南兩浙的一幫造反賊人,不改掉那些習氣,不學著朝廷改製,就算現在能打勝仗,也不過是幾年光景,就算拖死朝廷,還有可能給別人做了嫁衣...他們那幫人,都是不讀史書的,我不說,他們就永遠想不到。”
    書記官有些動容:“天師深謀遠慮。”
    之前還是兩浙民間白蓮教的時候,他便在教中主管儀式記錄,成軍以後,更是地位超然,各處事情都能管,記錄下來直報佛主,所以他真沒必要刻意去拍這位天師馬屁,實在是覺得這位天師乃是白蓮教和義軍中難得的人物。
    要得天下,這種一謀定大局的人,遠比會打仗的人來得重要。
    但現在很顯然不是該細想這些的時候,他也隻是在紙上寥寥記了幾筆,便抬頭繼續看向戰場,等待著這些為朝廷盡忠,發起這種蚍蜉撼樹般不自量力尋死衝鋒的士卒生命消散的那一刻。
    然而很快他就恍惚了,因為預想中五百騎卒一頭撞到拒馬立盾上血花四濺,剩下的被長矛挑起的畫麵並沒有出現,在離大營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那些騎卒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舉起手中的武器,通過各種各樣的嘶吼來增加勇氣,而是在當先一人舉起手的瞬間,做出了一致的動作。
    他們摸向了馬匹兩側掛著的鞍包。
    騎兵衝鋒,除了必要的負甲,馬匹的負載往往是越輕越好,從起兵以來,義軍中也在訓練騎兵,書記官也見過幾次騎兵衝鋒,但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衝鋒時還往馬身上掛鞍包的舉動--好好的騎兵變成運輸大隊,官兵的指揮腦袋是被門夾了麽?
    然後他的疑惑越發重了,因為那些騎卒手上都出現了某個黑不溜秋圓滾滾的東西,並不圓潤也沒什麽美感,托舉的樣子能說明這玩意兒還有一定的重量,另一手亮出了火折子,湊近點燃了一根引出線的長線,然後擺出扔出手的姿勢,看起來就像是這些騎卒要用這東西砸人...
    下一秒一股極度不詳的預感升騰而起,讓他口幹舌燥,幾乎立刻就看向身邊的天師。
    還沒等他說出來,一聲淩厲的喝令就傳遍了戰場:
    “放!”
    五百個鐵球,被五百名騎卒,憋紅了臉用盡全身力氣扔了出來,並不整齊劃一,在空中劃過醒目的軌跡,落在了兩軍即將發生接觸的戰場上。
    “轟轟轟轟轟!”
    連綿的爆炸如同白日悶雷一般接連響起,處在爆炸中心的士卒幾乎是一瞬間就失去了蹤影,被淹沒在激起的土塵邊上,無形的氣浪像每年潮汛時節的海邊浪花一樣,衝刷著附近的軍械和士卒,連靠近一點的都要被炸斷手腳,不難想象那些被炸個正著的士卒是個怎樣的下場。
    這爆炸聲比起那天夜裏的小很多,按理來說不應該把已經經曆過一次的義軍士卒嚇蒙,但沒辦法,因為爆炸實在是...太多了。
    馬上的騎卒們甚至已經從鞍包裏拿出了第二顆。
    等到煙塵散去,所有人都看清了,在第一輪爆炸聲過去以後,營盤最外圍的防禦陣線幾乎已經被完全消滅,拒馬立盾等軍械破損散落,士卒死的死傷的傷,就算能活下來,也斷了手腳隻能在地上哀嚎,而第二道防線已經開始騷動起來,在看到官兵的動作後,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開始轉身逃跑。
    看到這一幕,書記官臉色慘白,他看向剛才還一臉淡然隻考慮天下大局的天師,發現對方已經處於一種被嚇蒙了的狀態,嘴唇哆嗦著,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而此時處在所有騎卒最前方的李易,已經策馬躍過了義軍大營用來排水的壕溝,握緊了手裏的長矛,對著一名跌坐在地的義軍士卒,當胸捅下。
    遠處的城牆上,顧懷滿足地歎了口氣,無視周圍投來的見鬼一般的目光,少年郎清秀的臉龐上,眉頭微挑:
    “果然,藝術就是爆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