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曆史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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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的話音落下以後,城牆上許久都沒人說話,隻剩下遠處傳來接連的爆炸聲,還有隨之不斷湧向城牆的罡風。
即使這一個月來,城牆上的許多人已經自詡見過幽冥地府,但在看見那個從城裏鐵匠鋪造出來的,不起眼的小小鐵球能夠這般輕易地收割性命後,他們依舊對自己是否足夠了解戰爭的殘酷而感到懷疑。
而那個脫下起義軍軍服換上青衫顯得成熟很多的顧懷,那個一手主導了這次突襲的少年郎,竟然在笑。
一想到那樣的爆炸也有可能發生在丘城的城牆下,城池內,區別隻在於眼前這個人是想造反還是效忠朝廷...一時間眾人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畏懼還是心寒。
許久之後,才有人長吐了口氣,感歎道:
“本官少讀兵書,聞雞起舞,後又轉仕地方,本以為已經見過了夠多大世麵,那夜帶兵突襲頗得戰果,這幾日一直有些沾沾自喜...你這麽一搞,倒顯得本官有些蠢了。”
“大人說的哪裏話?”顧懷搖了搖頭,“不過是什麽武器,戰爭的本質終究還是人與人的搏殺...僅此而已。”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閔縣令點了點頭,隨即又有些疑惑:“不過這到底是何物?上次你說你有信心解丘城之圍,本官還以為你未免有些誇大,想著已是絕境,便放手讓你一試,你倒是給了本官一個大大的驚喜。”
“其實原理並不複雜,大家應該都放過煙花,就和那個差不多。”
“煙花?”閔縣令喃喃自語,“節慶之物,也能有如此驚天動地的威力?那為何逢年過節城內處處煙花,卻也無人傷亡?”
顧懷想了想:“原理一致,區別隻在於配方,加一些材料,減一些比例,混合提純,再密封進鐵匠打出來的空心鐵球裏,不過這樣威力肯定還是不夠的,所以得加上些鐵釘一類的東西用於破甲傷人,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他頓了頓:“就是有點缺德...因為這樣傷兵會更多,對方的後勤醫療壓力會變得很大,而就算能活下來,也多半是終身殘疾。”
城牆上再次安靜下來,眾人都從顧懷的話裏聽出了腥風血雨。
這不是顧懷身上的味道,是火器日後在世上引起的動蕩,而現在,它提前了幾百年出現在這世上。
“原來如此,也是本官孤陋寡聞了,自詡熟知兵法,竟不知世上還有這種武器...”閔縣令看向爆炸聲依舊在接連響起的叛軍大營,對於戰爭勝負走向的擔憂已經變成了另一種好奇:“隻是本官有些不解,你今年多大年紀?這些是何人教你?難道是你自己悟出來的?”
這話就不太好接了,而且顧懷是個極度怕麻煩的人,要不是被困在丘城裏出不去,還有可能隨時破城,他哪裏來來的閑心弄出來簡易版的手雷?誰輸誰贏跟他有什麽關係?
而且這裏發生的情況,事後肯定是要報上朝廷的,這樣的武器能引起的風波用腳都能想到,他要是隨意杜撰,到時候朝廷一查查不到,還得找到他頭上來。
如果說是自己折騰出來的,這樣萬中無一的天才...
考慮到還想回蘇州河小侍女一起混吃等死,顧懷沉默片刻,一聲長歎:
“這就是個很長的故事了...”
“願聞其詳。”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冬天。”
“嗯...嗯?”閔縣令有些茫然,不明白為什麽會是這樣的開場白。
“那時候,我還很瘦,”顧懷滿臉都是陷入回憶的神情,“有天我打開家門,發現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道士倒在門口,把我嚇了一跳,後來我給他灌了兩碗薑湯,救了他一命,他醒了之後非要報答我,我推辭不過,就收下了他送給我的一本書,上麵就記載了這製造‘天雷’的法子。”
就沒了?
閔縣令一臉的不可置信:“後來呢?”
“後來我去尋過那老道士,可怎麽找也找不到,也就隻能作罷,那本書最後也不知到哪兒去了,前幾天才想起來有這麽個法子...”
眾人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畢竟顧懷擺明了就是在糊弄鬼。
連閔縣令都不打算再問了,無論如何顧懷所作所為證明了他對朝廷的忠誠,丘城也全賴人家才能苟存到現在,既然不願意說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何必逼問?
倒是顧懷又看了幾眼戰場後,便轉身準備下城牆,閔縣令有些疑惑:“不看了?”
“也沒什麽好看的了,五百人太少,就算靠著天雷能衝破大營,也動不了敵方根本,估計很快就要撤了,我還得去鐵匠鋪盯著,免得像前兩天一樣有人把自己送上了天...說到底這樣的突襲還得再來兩輪,到時候他們還敢守在丘城外邊就算他們狠。”
眾人看著顧懷的身影,一時麵麵相覷,但不管作何感想,對於遠處大營裏的敵軍,他們倒是都抱有一樣的感受。
這些人遇見顧懷,真是他娘的倒了八輩子血黴。
……
和顧懷預料的一樣,在接連踏破了幾道防線之後,五百個騎卒很快就力竭了。
歸根結底,還是在於帶的天雷數量不夠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丘城就那麽大,就算集全城之力搜尋材料,又讓城內所有鐵匠鋪日夜不休地開火燒爐,這麽點時間也造不出來多少,再加上馬匹負重終究有限,所以這一次突襲,每個人帶的天雷都不是很多。
而在天雷用完之後,戰爭又回到了最初的**搏殺階段,盡管叛軍中大多數人都被嚇破了膽,甚至維持不了防線往後退卻,但總有膽量過人的士卒敢於攔在馬前,而殺這些人,終究是要消耗力氣的。
一縷長發脫離了束縛垂在額前,李易從一個叛軍士卒胸口抽出長矛,喘了兩口粗氣,環顧四周後發現已經開始有士卒在刻意地包圍過來了,而在他的身後,也開始有士卒在下意識地阻斷他們的退路。
一旦叛軍大營防線完全閉合,那麽他們隻有往前硬衝,學著那天夜裏閔縣令帶兵衝破整個營盤,才有可能突圍,而要靠著五百騎卒在白天完成這樣的壯舉,無異於天方夜譚。
還是出發前顧懷的那番話說得透徹:就算是一萬頭豬,殺起來也要花許多時間,更何況是一萬個人?所以不要想一口吃成胖子,也不要因為貪功而把自己交代在戰場上。
想到這裏,李易狠狠一撥馬韁,喝道:“傳令,後軍變全軍,天雷開道,突圍回城!”
之前嚴令眾人省下的天雷此刻派上了用場,在爆炸聲再度響起後,包圍果然瞬間停滯下來,還沒衝進大營深處的騎卒也開始向兩側廝殺以便擴開道路,可以預想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很快活下來的騎卒就能沿著這條叛軍大營的傷口回到丘城。
而就在已經能遙遙看到大營邊緣出口的地方,李易看到了一座望樓。
大概是出於軍人的職業習慣,要麽不幹,要幹就幹票大的,李易猶豫了片刻,還是伸出手招了招,旁邊立刻有騎卒遞上一顆天雷。
他咬緊牙關,使出全身力氣,狠狠地把它扔了出去。
一道青煙劃出優美的軌跡落在望樓下方,李易看都不看,繼續撥馬往前。
片刻之後,那座望樓在他身後轟然倒塌,斷木之中,隻能看到一角黃袍。
而李易永遠不知道的是,曆史的洪流,在這一刻悄然改變了。
某位白蓮教中最有戰略眼光,最對朝廷有威脅,最能讓這個反叛邪教搖身一變成為政權的天師,此刻就在那座望樓上。
原本能禍亂大魏數十年,甚至引發天下動亂,各地起義割據局麵的某個人。
就這麽死了。
曆史,永遠是這麽有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