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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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有些深了,一處處坊市的燈火開始漸漸熄去,原本熱鬧的城市開始漸漸安靜下來,而臨街的小河上,那些從上流漂流而下的水燈反而在幽靜的雨夜裏點綴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好像烏雲遮蔽的夜空綴上了星星,倒是讓水天之間的界限有些模糊起來。
    而此時的詩會上,也有些冷場。
    起因自然是因為那首水調歌頭,還有之後楊溥說出來的那個名字,原本到了此時該是詩會最熱鬧的時候,但眼下卻已經沒人下筆了,連各處青樓出身的花伶們都捧著樂器不知所措。
    今日這種要請帖才能進場的詩會,算是囊括了整個蘇州城的上流圈子,不時有人向旁人打聽著什麽,倒也多是圍繞這個“顧懷”到底是誰,家住何方,以何為生,往日是否有才名流出一類的話。
    不過問來問去,所有人都對這個名字一頭霧水,實在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倒是有聰明人注意到了楊溥的話中餘音,又沒和楊岢交惡,便湊到楊岢身邊去問。
    花了五百兩銀子買來的詩詞被自己老爹轉手就送了人情幫別人揚名,換了旁人估計早就拉著一張臭臉,但說到底楊岢還是個實在人,之前買詩詞不過也是為了出口惡氣,如今被自己老爹一語道穿,他也就老老實實地把那幾首讓他揚名江南的詩詞還給了顧懷。
    “唔...贅婿出身?這實在是...”
    “益州人士?離這裏未免也太遠了,難道我江南士子,還要被益州士子比下去不成?”
    “入贅了倒也算是我蘇州人士...”
    “你們就不覺得蹊蹺麽?若是有這樣的詩才,何苦去做那贅婿?其中怕是有些問題。”
    “那李明珠我倒也有聽聞,說是生得國色天香,可這等把錦繡文章信手拈來的人都願意去上門入贅,到底得美到什麽地步?”
    說來說去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畢竟在場眾人對這個橫空出世又力壓其餘士子的贅婿都不熟悉,各種各樣的猜想都有,不過倒也沒出現之前楊岢拿出那首浣溪沙時一邊倒的說抄襲買詩假借他人成名。
    一是為顧懷站台的畢竟是今晚詩會主評,又是在朝中多年為官聲名在外也可稱一聲大儒的楊溥;二是這首水調歌頭的高度未免也太高了一點,高到有大儒說不敢置評,在場眾人也自認於詩詞一道有所精通,誰會蠢到賣這樣的詩詞?
    於是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現了出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贅婿,也許真的是有曠世詩才卻不願意拋頭露麵的人物。
    纏到楊岢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問出來的隻言片語自然也越來越多,有人問顧懷有無功名,楊岢便實話實說沒有如今在書院教習;又有人問是哪家書院,是否是蘇州城各位大儒都會輪流去講學的那家,楊岢便說是商賈李家自己的書院,裏麵就讀的多是掌櫃夥計的子女,他爹楊溥也偶爾去客串一把老先生。
    眾人聽到這裏都不知該露出什麽表情,總覺得這人未免也太古怪了一點,楊岢倒是越說越順口,反正現在買詩的名頭算是從他身上摘去了,頂多也就是說顧懷不喜出名又不願大作蒙塵所以托他之手拿出來,算不得什麽道德瑕疵--就是可惜了那五百兩銀子,以他對顧懷的了解,要顧懷掏錢估計比他自己寫出這些詩詞還難。
    後來也就順口說到顧懷到了今晚詩會的事情,圍在旁邊的眾人幾乎是一致地怔了怔,然後四下轉頭搜尋起來,想看看那顧懷到底是何許人物,楊岢正想解釋顧懷不在,卻看到眾人的視線紛紛集中到了自己身後。
    他轉過頭,頭發還有些濕潤的顧懷皺了皺眉頭:“怎麽都在看我?”
    眾人從楊岢的表情確認了眼前一身青色儒衫書生的身份,一時間嘩然聲四起,連遠處舞台上的舞女伶人也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往這邊打量。
    身材有些瘦弱,年歲應該不大,頭上斜插了隻玉簪,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裝飾,簡簡單單卻透著股淡然味道,麵貌很俊朗,還有幾分少年郎的稚嫩沒有褪去,倒是讓好些女子眼前一亮。
    也不知道是誰發了第一聲喊,在這個大詩人宛若明星的時代,人潮立刻將顧懷淹沒了...
    被狼狽擠出人群的楊岢抹了把臉上的油汗,也為那首詞的威力目瞪口呆,連自己親爹走到身邊了都沒注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疼那幾百兩要不回來的緣故,楊岢語氣裏難得帶上了些埋怨:“老爹,你這事做得可不地道。”
    “什麽不地道?是你又背著我買詩,結果我拆穿了你不地道,還是把這喜歡站在幕後的家夥扔出來不地道?”
    “老爹你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他改天肯定要找你算賬...”
    “嘿,老夫惜其才華,助其成名,他改天見到老夫感激還來不及,”楊溥一臉的冷笑,“總好過他一天到晚入了贅混吃等死。”
    “老爹我想聽實話。”
    “實話麽?”楊溥見自己兒子難得地正經起來,臉上的神情也有些肅然,沉吟片刻,才點頭說道:“我這次回京,要做的事情很多。”
    “我知道。”
    “這個天下很大,一個人做不完所有的事情。”
    “這個我也知道,”楊岢有些疑惑,“那為什麽...”
    “所以我在想,也許能在背後推一把,”楊溥老神在在地看著被眾人簇擁的顧懷,“入朝這麽多年,要說我悟到最大的道理,無非也就是兩點。”
    “其一,每個人有每個人適合的位置,越俎代庖,隻會壞事。”
    “其二,百年的事,不要想著十年就能收尾,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做不完的,自然有後來者頂上去。”
    他看著顧懷,滿眼都是許多年前金榜題名,意氣風發的自己:“狠厲,果斷,才華無可挑剔,做事有頭有尾,還總能給我驚喜,這樣的人,隻在江南一隅做個贅婿未免太過可惜。”
    楊岢漸漸明白過來,胖胖的臉上浮現些奇怪的表情:
    “老爹,你真要收他當幹兒子?”
    楊溥頓了頓,轉頭看向楊岢,麵無表情。
    這兒子到底是不是自己親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