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激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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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郎大人,這是汙蔑!”
坐在主位的書生並沒有開口,身邊的宋掌櫃漲紅著臉站起來,聲色俱厲:“為何要如此汙蔑我李家?李家在蘇州開第一家商鋪,已經二十年了!二十年來安分守己,可曾有得罪諸位之舉?今日為何要做下這等事情?”
“安分守己?”錢家那邊傳來一聲冷笑,“妄想做蘇州唯一的皇商,也算安分守己?不自量力信口開河,也不想想事情出了紕漏,你李家有多少口人能填這口窟窿!”
“你...”
“夠了!”吳哲冷冷喝了一聲,止住宴廳兩邊的爭吵,依然看向那個年輕的書生,“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果然,不管之前再怎麽和善,不管之前有什麽故事,真到了威脅身家性命的事情,這位官員便再度恢複了當朝戶部侍郎的威嚴。
在爭吵發生的時候,顧懷便在座位上安靜地坐著,他隻是望向對麵,目光複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當然,其實那樣的目光所有的生意人或許都有見過,那是某些人一腔熱血投入商事,隨後被裏麵的黑暗陡然吞噬時的眼神,複雜難言,難以置信說不出話來。
許多人都猜到了什麽,或許這個年輕書生,之前還在想這些事情是怎麽泄露出去的?在想為什麽今天錢王兩家會發難?為什麽之前還言笑晏晏,轉眼這個宴廳的氣氛就變得如此冷厲?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著李家席位上沉默的顧懷開口,他們知道當這位戶部侍郎這樣問出口的時候,事情就不是那麽好糊弄過去的了,如果之前李家還能強撐,那麽如今若是敢當著所有人的麵說謊,無疑是蠢到了極點的行為。
“真是厲害啊,李家的事情出了有段時日了,那兩家不動聲色地看著李家忙活,就是為了等到這時候遞出一刀...”
“這一招真是太狠...”
“架到高處,再狠狠摔下來,我現在都在考慮當初李家那麽輕易拿到份額,會不會是這兩家故意讓出來的了。”
“說還是不說?說了今夜就完,不說最後也是要完,蘇州織造三足鼎立的局麵,以後怕是不會有咯,李家完了之後,要引以為戒啊...”
四處漸漸起了些議論聲,過去的這些天,李家的情況他們也多少看在眼裏,對於朝貢的造勢,他們也認為不過是在強撐一口氣罷了,但依然有少數人會冷不丁覺得李家也許能過了這個坎,成為以後蘇州唯一的皇商--但終究是少數罷了。
而這個被推出來的書生,之前自然也被他們觀察過,每天定時走出那棟宅子,然後在各個鋪子裏轉悠一下,象征性地盤一盤賬清點庫存,然後說些漂亮話--發揮的作用實在太小,感覺像是站在狼群中的一隻羊,分外可笑。
倒是意外地在詩會上一舉成名讓眾人多看了一眼--不過又有什麽用呢?
隻是今晚那道身影未免顯得有些孤寂和蕭索,倒是莫名讓人感覺有些同情了。
“...人手不足的事情,是有的,”顧懷微垂眼簾,終於開了口,“李家資金周轉也確實有些停滯,我本來想著今夜宴會,還想向兩家世交請求一下幫助...嗬,是我想多了。”
“哈!”
不知道哪兒響起一聲冷笑,然後引起一片笑聲,眾人都覺得這書生未免傻得有些可愛。
“賢侄這話未免有些過了,須知蘇州織娘雖多,但商戶更多,可不止隻有朝貢一件事而已,我們也是要為自家鋪子多少準備準備的,”錢家家主臉頰上滿是冷意,“如果賢侄原本準備開口的話...那我勸賢侄還是不要開口得好。”
王家家主一團和氣地笑著:“賢侄勿怪,我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如此不留情麵地拆台打臉,就算是個普通人,怕是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更何況是讀書人?眾人親眼看到顧懷那張俊俏的臉蛋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像是在看一場精彩的大戲。
果然,下一秒那個書生就猛地起身,憤然開口:“既然兩位世伯不願相助,那我也把話說清楚!李家確實遇到了些困難,這是事實!不過朝貢這件事情,李家有信心能做完!無論是誰...”
他的眼睛從宴廳裏一張張臉上掃過去:“...說什麽樣的話,都不可能讓李家放手!”
一旁冷眼旁觀的眾人先是怔了怔,看向失態的顧懷,又看向神色陰沉的錢家家主和一臉和氣的王家家主,頓時反應過來,這兩老狐狸哪裏是要逼李家把份額吐出來?他們分明就是想讓這書生帶著一腔意氣說出這番話,把份額繼續握在手裏!
他們想李家死!
上首的吳哲並沒有心情去想這麽多,他隻是看著胸膛起伏,滿臉怒容的顧懷,在考慮著什麽。
考慮著楊溥的麵子值不值得他賣這個人情--須知朝貢出事固然李家家破人亡,雖然不至於連累他,但多多少少也會被參上一本,這個時候顧懷跳出來說要繼續把朝貢做下去...
但李家倒了還會有其他家頂上,鐵打的朝貢流水的皇商,跟他有多大關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想到這裏他端起酒杯,儼然是準備不再過問,那邊的錢家家主卻是笑了起來:“嗬嗬...賢侄真是年輕氣盛,這番話擲地有聲啊,之前聽說賢侄詩才超群,堪稱蘇州第一才子,此情此景,賢侄若是有詩興,不妨賦詩一首,為李家拿下這麽大的朝貢份額賀上一杯如何?”
顧懷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這場宴會從頭到尾,他還是第一次發出笑聲:“世伯想聽詩詞?”
“哈哈,如此甚好,不過詩詞倒也不用太好,錢家世代商賈,平日裏實在有些粗鄙,不沾文氣,賢侄才名在外,人所共知,你願為今日寫詩,那我日後肯定是要裱起來讓家中子侄好生觀賞的,到時候我就站在他們身邊,說著今日盛事,還有賢侄風度如何?來來來,快給賢侄呈上紙筆...”
“也好,”顧懷笑容漸漸收斂,“那在下就獻醜了。”
一些人笑著站起來,也有些人心中懷著些歎息,這個時候不管再寫些什麽,也隻是徒惹人笑罷了。
兩名小廝呈上紙筆,放在顧懷的身邊,他拿起了筆,閉目凝神,好像準備將一身的怒意和今日的鬱氣傾注在那筆杆裏,過了好一陣子,他睜開雙眼,筆鋒落下。
一群人圍了上來,笑望著桌上的宣紙,酒樓下方的香氣傳上來,外圍全是竊竊私語聲,有人俯身認真看著,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
“定...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