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張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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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下人引到一棟燈火通明的樓閣內後,顧懷注意到自己坐的桌子幾乎就在最為偏僻的角落。
不過這樣也挺好,可以看到整個大廳內的動靜,遠處不時有人進進出出,兩邊的桌案上已經落座了不少人,有些相熟的聚在一起高聲笑談,十餘位舞伶在中央紅毯鋪就得高台上跳舞,裸著足踝衣著暴露。
...看起來倒像是青樓而不是什麽年輕俊傑交流會。
對比起隨著起舞動作偶爾露出一大片光潔滑膩皮膚的舞女,更引起顧懷注意的是麵前桌案上擺著的各類蔬果糕點,連飲品都是上等的葡萄釀,這讓忙了一天還沒吃下午飯的顧懷很是滿意,連宴會的主人都沒見到,就自己先吃上了。
這樣的行為自然引起了旁人的一些注意,有幾桌靠得近的低聲議論著顧懷的身份,發現沒人認識後,視線裏頓時就多了幾分鄙夷--這他娘的是哪裏來的土包子?
“好吃嗎?”正當顧懷吃得起勁的時候,一道淡淡的聲音從身旁響起。
“還行...”顧懷點了點頭,下意識說了兩個字,然後便發現了不對,他初來乍到京城,今晚也就是來走個過場,誰會和他搭話?
他回過頭,一道胖胖的身影在幾個人的簇擁下站在他的身後,身形有些胖,身上的華服都被撐出了些痕跡。
更讓顧懷在意的是他戴的冠...明黃色的翼善冠。
大魏太子趙綏拿起桌上的葡萄釀,隻是聞了一聞,便和煦地笑道:“嗯...二弟還是小家子氣了點,孤那裏有上好的葡萄美酒,乃是西域進貢,你若是喜歡,改日不妨來一趟東宮。”
他拍了拍顧懷的肩膀,話語裏滿是上位者居高臨下的親切:“你便是楊尚書的義子吧?孤這些時日也聽了不少你的傳聞,倒也有趣得緊,京城這個地方每年都有俊傑揚名,可很少有人能引起孤的興趣...改日咱們再親近一下。”
不等顧懷回答,他便越過了桌案,顧懷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被他放回桌上的葡萄釀,眼神閃動了一下。
看來這位太子調查過他,還記住了他的長相,才能在今天這種場合隨手釋放一下善意?
顧懷想了想,放下酒杯,站起了身子。
二皇子設宴,太子跑來做什麽?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麽,他都不想摻和...或者說他現在也沒有摻和的資格。
然而在轉身的時候,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現在桌旁的過道,等到顧懷的眼角餘光注意到時已經來不及了,兩人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
那人應該是有點弱不禁風,直接跌坐在地,顧懷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不好意思沒注意,你沒事吧...”
他沒有注意到周圍的桌案傳來的倒吸冷氣聲,也沒有注意到樓閣這一角突然陰冷起來的氣氛,他隻是看著對麵那張年輕的臉,想起了之前進來時下人的那一聲稱呼。
小閣老。
張承看著顧懷伸出的那隻手,突然笑了起來:“不礙事不礙事...之前沒見過你啊,是當官的?”
看他自己爬了起來,顧懷也就收回了手:“顧懷,國子監經學博士。”
“經學博士?”張承笑得越發燦爛了些,熱情地摟住顧懷的肩膀:“很有才華啊!我看你很順眼,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他話語裏滿是欣賞,然而眼神裏卻沒有一點笑意,附近的人移開視線,心中浮起同一個念頭。
這位小閣老,又要發瘋了!
“讓我看看...你覺得斷哪條腿好一點?左腿還是右腿?幹脆還是算了,到時候一瘸一拐走起來不好看--那就兩條腿全打斷吧。”
顧懷看著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沉默片刻:“你認真的?”
“接下來就不要說些沒用的話了,比如你是朝廷命官或者誰誰的朋友學生兒子之類的,”張承眼睛裏閃著莫名的光,“反正說了也沒用,我脾氣很不好的,你要是說多了,說不定我還會讓他們把你的手也弄斷。”
他打了個響指,兩個侍衛按著刀走了過來,周圍的人迅速退開仿佛在避開瘟神,顧懷想了想,沒有去看那兩個侍衛,隻是直視張承:“你一直這麽囂張?”
“哎呦,有點意思,你倒是和之前那些哭爹喊娘的有點不一樣,”張承笑起來,“你是不是以為我是那種沒腦子隻會咬人的瘋狗?但我從來隻惹自己能惹的人,那幾個不能惹的,我看到他們都繞著走。”
他退開兩步,聳了聳肩膀:“可惜這個世上沒幾個人我惹不起...或者說沒幾個人比我命好,這樣說你是不是很氣?可你又能怎麽樣呢?”
“你的背景在我麵前都不算背景,你所有的關係在我看來都不值一提,你就算想破腦袋也不知道該怎麽從我手底下跑掉,你唯一拿得出手的官身在我這裏也什麽都不算,我今天說要打斷你兩條腿,你就一定會爬著出去。”
“你為什麽不說話?”
顧懷想了想:“可能是我不太喜歡說廢話...還有你說錯了一點,會害怕是因為可能會失去,但這個世界上我本來就沒多少關心的東西。”
張承皺了皺眉,認真說道:“我不喜歡你看我的眼神...你在打量我的喉嚨?”
顧懷眼簾微垂,懶得再開口說點什麽。
說實話他確實沒有想到會遇到這麽一條有腦子的瘋狗,的確如他所說,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在他看來都不算什麽...如果說楊溥是顧懷立足京城的唯一底氣,那麽這位小閣老身後站著的人分量應該比楊溥大得多。
大魏如今的內閣首輔姓張。
皇帝快死了不怎麽管事,太子二皇子忙著爭皇位,內閣首輔和宰相好像沒什麽區別,或者說比以往的宰相更加高貴,這麽一看眼前這條瘋狗有句話確實沒說錯,這天底下比他命好的人的確沒幾個。
換一個人站在這裏,比如一個正經走過科舉,靠著學識進入國子監任經學博士的書生,或許早就已經絕望地顫抖了,但顧懷不一樣,正如他自己所說,他雖然很想好好活著,但這個世界他關心的東西確實不多。
他動了動藏在袖子裏的手,沉默地等待著兩個侍衛走到他的身旁,或許在外人看來,這個小小的經學博士已經被嚇傻了。
下一刻,變故突起。